万户捣衣声- 第27节

　　　　上官仪也起身向他行礼。待我目送着义父拐过绿荫深处时，便又坐了下来，继续剥着我心爱的荔枝。

　　　　旁边那人却也一直无话，不知心中在盘算些什么。

　　　　这样静默着也总不是办法。

　　　　“上官大人可要吃荔枝？”说着我便把剩下半盘还挂着水珠的新鲜荔枝推到了他面前。

　　　　他脸上堆着笑，“小姐客气了，在下看着您吃就行了。”他的笑让我感觉很不舒服，甚至有些头皮发麻。

　　　　“上官大人可以放自在些，我不是义父，决定不了你的迁升，我也决计不会四处说人坏话。”我说得直截了当，倒是让上官仪有些惊讶。

　　　　“小姐快人快语，在下惭愧。”他作了个揖。

　　　　“哦？怎么个惭愧法，说来听听。”我也一时兴起，非逼着他继续往下说。

　　　　“在下出身微寒，早年为生活所迫还曾剃度为僧，后来受了杨州都督提拔，才可忝列朝堂，自然战战兢兢、不敢怠慢。”

　　　　没想到他的回答简单真挚，倒是很对我的胃口，“那在上官大人的眼中，功名利禄为何物？”

　　　　“自然是安身保命之物。”

　　　　“所以，与当朝权贵缔结姻亲，也是你的愿望了？”我毫不避讳地看着他，他也无所遮拦地看着我。

　　　　“姻缘天定，不可强求。”

　　　　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上官大人表面虚与委蛇，实际却是个明白人。”

　　　　我顿了顿，继续道：“想必聪明如你，也应当能猜测到义父为什么要将我嫁出去。”

　　　　“为解太子心结。”他一口答出。

　　　　“那你就不怕承乾哥哥找你的麻烦？”我戏谑道。

　　　　他站起身，轻轻拂了拂袖子，缓缓道：“太子未必就是他日之帝王，但齐国公永远是齐国公。”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他竟然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可是，他说得没错——历朝历代的政治斗争中，太子最终没能得继大统的大有人在，大唐不就有过活生生的例子吗？

　　　　“你就不怕我将这话告诉给太子？”我反问道。

　　　　他负手，往前走了两步，道：“你不会。”

　　　　我又是一惊，心下却在讲——我确实不会。

　　　　我和上官仪实在谈不下去的时候，便直接告诉他：“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他好像也并不意外，转身就离开了。

　　　　我到义父的书房和他共用午膳时，义父问我，与上官仪聊得如何，我道：“上官大人文才实高，我有所不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顿了顿，“若将来搭伙过日子，只怕是大眼瞪小眼，相顾也无言，真是忒难受。”

　　　　义父听了我的抱怨，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还安慰我说，没事没事，文的不行，过几日义父再为你物色一位将门之后，总能找到合适的。

　　　　我答道，有劳义父了。

　　　　心下却也暂时轻松了。

第81章　东宫之怒（）　
自撵走了上官仪后，我在府里闲闲呆了两日，觉得一应事物甚是无趣，便想起了那日小樾说的承乾哥哥邀我去东宫一事。

　　　　总归躲着也不是办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于是我吩咐小樾叫良瑛备好马车，去东宫。临行时，小樾却来讲良瑛突然肚子疼、腹泻不止，所以，我便只能叫她跟着。

　　　　我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在思考承乾哥哥可能会问到的话，但千番思量最终却变成了一团乱麻，所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姐，东宫到了。”

　　　　东宫毕竟是太子寝殿，所以我在此处也要格外注重礼节，马车刚到东宫大门，我便只能下车步行。

　　　　小樾向门前的侍卫亮了长孙府腰牌，他们立即通传，没过多久，承乾哥哥身边的侍卫统领赵易便来迎我。

　　　　“长孙小姐，”他作了一揖，“请随我来。”

　　　　我如今处境尴尬，久立东宫门前也不是什么好事，便跟随着赵易的指引，进了东宫。

　　　　“太子殿下也是宠爱小姐，等了这几日也不下旨去催，如今一听说小姐来，竟是连手边的奏章也放下了。”赵易夸赞着承乾哥哥，我却只能低头不语。

　　　　我对东宫其实很熟悉，年少时，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厮混，甚至我与承乾哥哥在其间捉迷藏，也常常是我躲得妥帖，他四处寻不到，只能过了相约的时间然后乖乖认输。

　　　　小樾跟在我身旁，虽大气不敢出一个，但我能感觉到她对周围环境的极度好奇，想来，这是她生平第一次靠进天家威仪，有这些反应也是正常之举。

　　　　“小樾，东宫不同于国公府，你待会儿可在后院花园宫室看看，但前院乃太子处理政务之所，是万万不可靠近的。”我见她兴奋，便准许她四处看看以满足好奇心，只是该去和不该去的地方却是应当提醒到位的。

　　　　小樾很害羞地低着头，羞怯道：“小姐误会小樾了，我就在你身边候着，哪也不去。”

　　　　我轻轻笑了笑，道：“随你。”

　　　　“小姐，太子就在前方的花园等你。”赵易用手指了指那一片密荫深处。

　　　　我示意小樾在此等候，便独自往花园中走去。

　　　　荼蘼已了，密荫正浓，他一身玄袍，负手背对我立于古树之下，瞬时，我感觉到一种如盛夏烈日一般的灼灼与威严。

　　　　我下意识地福身施礼，“参见太子殿下。”

　　　　他却并没有转过身来，周身散发着一股我并不熟悉的凌冽和高贵，他不应答，我不敢起身，便只能保持着这种僵持的状态。

　　　　风过，叶动，水滴，湖鸣。明明白日正好，周遭却只感万籁俱寂。

　　　　良久，前方传来一个喜怒不明的声音，“我把那上官仪撵去抄经书了。”

　　　　杀伐决断，不由分说，我一刻间恍悟——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是义父安排，我只能从命。”我不能再躲闪，只能直接地回答。

　　　　承乾哥哥终于转过身来，缓缓绕着我走了两圈，好似要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上官仪——他不配。”他的语气凶狠愤怒，再不似以往那般温柔。

　　　　但他伸出右手，将我扶起。

　　　　“我去找你那日，你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第82章　派人跟踪我（）　
我一听到这个问题，脑袋似乎“轰”的一声将要炸裂，我最不愿的事，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我我去了东市的一家胭脂行想看看有没有最新的装饰化妆之物，我穿了男装，也就没带良瑛和小樾。”我是绝不能承认与李恪之间有任何的瓜葛，所以只能撒谎骗他。

　　　　“哦，”承乾哥哥伸手抚弄着我额上的花钿，又顺着鼻梁触及到了我的嘴唇，直到下巴，“胭脂行——你什么时候开始涂脂抹粉了？”

　　　　“自及笄过后，我便想学长安城中大多数的世家女子那样——细施红妆、精致年华。”我的声音也恢复了平静，希望不要被他识破的好。

　　　　“我还以为——那胭脂行中有你不辞辛苦要密会之人呢！”承乾哥哥明显是在试探，他的声音带着极强地引导性，仿佛挖了个深坑等着我纵身一跃。

　　　　“哥哥说笑了，就是个普通的胭脂行，我们女儿家就喜爱那些脂粉妆扮之物，所以免不得常去的。”我一边说，一边提醒自己，从今往后绝对不能再从正门出入阮记胭脂行。

　　　　同时，我心中也有了别的疑惑，“承乾哥哥真的不知道我去的是胭脂行吗？”

　　　　希望他不要派人跟踪我。

　　　　“自你在渭水之滨受伤后，我就派了两名侍卫暗中保护你的安全，只不过他们两个总是行到半路就跟丢，也并不知道你的最终目的地，按常理，他们的功夫上层，是绝不会次次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的。”

　　　　我想起了那日李恪叫我从今往后走后门一事——看来那两个侍卫不是单纯地走丢，说不定便是被他故意引走的。若非今日闻得，只怕他是永远也不会告诉我的。

　　　　“这长安城人口众多，我又骑马去了最热闹繁华的东市，跟丢了在所难免，也不能责怪他们，不过，承乾哥哥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你给我安排侍卫一事。”

　　　　他仿佛感觉到了我语气中的责怪之意，便拉过我的双手，像是安慰似的道：“洛来，瞒着你是我的不对。”

　　　　“不要怪我”，他的语气也终于恢复了温柔，“我也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那你还打算让那侍卫跟踪我到几时？”我仰着脸，有些嗔怒地看着他。

　　　　承乾哥哥轻轻地笑了，道：“后来我想过，你是舅舅的掌上明珠，府内外自是不会少了侍卫，他们也无一不是尽心竭力，所以，我已将那两个没用的东西撤了回来，今后定不会让他们打扰你的生活。”他的语气很真挚，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生气。

　　　　他握着我的双手，眼里满是柔情。我不敢和他对视，便轻轻福身，道：“多谢承乾哥哥。”

　　　　“洛来，不说这些无聊的事了，其实今日我叫你来，是有样好东西要带你去看。”此时，他仿佛又变回了少年时那个爱领着我看各种新鲜玩意儿的哥哥。

　　　　我赶紧答应好，并且问他是什么。

　　　　他也没细说，只是指引着我，往花园深处走去。

第83章　湖心水帘洞（）　
我记得，刚才所立古树背后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叫做未央池。它虽是人工开凿，但湖面宽广平整，湖水通过地下水道与周边水渠相通，故而，湖面无波，实际却是一池活水。

　　　　未央池有湖心亭，亭侧有一座巨大的假山，不过，为了保持景观的完整，湖中并没有架设桥梁，游湖之人须得乘舟滑行过去。

　　　　少年时承乾哥哥最爱在此读书，因为炎炎夏日，有假山遮挡的湖心亭显得尤其清凉。

　　　　承乾哥哥亲自泛舟将我带到了湖心亭，一阵凉风吹来，顿时便解了不少的暑气。

　　　　“这可真是夏日的胜地，也只有东宫能有此番享受。”我夸赞道，还不时以手扇风，给自己带来阵阵凉气。

　　　　“湖心亭固然不错，但正午日头最毒时，也是不好受，”他面向我，继续道：“所以，我想了个办法，能让清凉之气永存。”

　　　　“哦，快给我看看。”我好奇是什么办法，很想见识一番。

　　　　“你来，”承乾哥哥拉着我的手，走到了假山之侧，我有点想挣脱，但又不好拂了他的意。

　　　　“看看这座假山有什么不同之处？”他脸带笑意，似乎在考察着我的观察力。

　　　　“这”我认真回忆着假山往日的模样，顿悟：“怎么此处多了个瀑布？”

　　　　承乾哥哥用手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道：“就属你鬼机灵。”

　　　　我冲他咧嘴一笑，他便继续道：“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再找找。”

　　　　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盯着瀑布和假山上下搜索了一番，终于，在瀑布西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朱漆栏杆的痕迹。

　　　　我走到栏杆之侧，顺着栏杆很快便找到了一条小路，沿着小路往里走，结果竟发现了一个卧室般大小的山洞。

　　　　我欣喜非常，连忙对跟在身后的承乾哥哥道：“此处什么时候多了如此大个山洞，水幕为帘，既是天然的遮挡，又增添了凉爽之气。”

　　　　承乾哥哥见我这般模样，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嫌外间太热，便叫人凿开山体，挖了个山洞，然后引未央池之水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