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虽嘴上愤愤不平,但打心底里却记下了他爱喝羊汤这件事。
时过境迁,我竟在病中口里无味之时,想起了这样一段旧事,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份奇怪的生辰贺礼。
不管好不好吃,我尽力了。
镬斗中的羊汤煮开,翻滚出好几朵诱人的水花,我将旁边盘子里切好的胡饼倒入其中,“来,尝尝看这羊汤煮胡饼的滋味。”
李治夹起那些煮的又泡又软的饼,蘸着碗中的调料,闷不吭声地吃着。
“喂,你倒是说句话呀,我虽忙活了许久,但如果真的很难吃的话,你也不必难为自己。”我对李治交出底牌,但他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就这样,我看着他吃完了镬中羊肉,胡饼以及其他配菜,最后差不多将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
“洛来”,他沉着声音,与往日的嬉皮笑脸不同,“很好吃,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
他双手置于膝上,正襟危坐,仿佛很正式地向我致谢。这副礼仪规整的样子,让他一下子显得成熟了许多,与我印象中那个只识调皮捣蛋惹我生气的少年相去甚远。
我很不习惯,但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便挥挥手,故意笑得很大声地说:“没事没事,你喜欢就好。”
皇子生辰,宫中还有许多相应的礼节要去完成,李治吃完饭,也没在我这里久留,便忙着告辞出去了。
我吩咐杨柳霏霏收拾桌面残羹,然后又吩咐小樾给我准备洗澡水。这一身的油烟味,还是尽早洗去的好。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进来通报说,晚间陛下准备了家宴以庆祝皇后身子大好和晋王生辰,他说,我也在应邀者之列。
如今虽已未时,但若抓紧时间,应该还能赶上。
第144章 从今后,我便记得了()
两仪殿中虽未张灯结彩,但那种欢乐热闹的氛围,却是许久未见。
因为陛下早已明示了今夜的主题,故而,所有的皇室宗亲都围绕着皇后以及太子、魏王、晋王。
在场的人都久历官场,他们都知道,大唐未来的权利核心就在眼前的这几位皇子身上,所以对他们乃是众星捧月、没有一刻地冷落。
陛下和皇后都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既不发声制止,也不表示赞同。
可是,我样的场合让我觉得难受,仿佛自己就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所以,我趁着无人注意,转身出了两仪殿,想找个清爽的地方,透透气。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我裹着披风,忽忆起自己昨日将琴谱落在了香樟殿,所以决定往那偏僻的位置而去。
香樟殿还是往日那般幽静,我沿着自己平时常走的地方,一路找去,过了好久,都没有发现那琴谱的踪影。
“明明就在此处的呀?”我心下疑惑,不禁说出了声。
就在我灰心丧气,决定回去时,却被一双大手捂住口鼻,往后一拖。
差一点吓得魂飞魄散之际,那手却松开了,手的主人将鼻尖靠在我的左肩衣襟出,然后喃喃道:“好香”
李恪——我心下一惊,算日子,他确实应该今天回来。
但随之而来,一股浓重的酒气充满了我的鼻腔,“你喝酒了?”
他环着我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似乎有些疲惫似的道:“今日九弟生辰,大家不是都喝酒了吗?”说罢,他还轻轻笑了笑,但笑声中仿佛带着些自嘲。
“你这样躲在这里喝闷酒,若被陛下知道,定会责罚你的。”想到他先前的经历,和此刻有些失意的模样,我软言相劝。
“你放心吧,父皇向来疼爱九弟,今夜他的寿辰定不会提早离席的,更何况,我还惧怕什么责罚?”他的语调有些苦涩,这与平日的李恪有点不同。
我试着掰开他的手臂,没想到,刚一动作,他就顺势松开了。
我转过身,借着外间悄然升起的月光,看着眼前的李恪。他黑了、瘦了,额角似乎还有些晒伤了,唯有眼神里的那股倔强和冷峻,还是依然如故。
“你若想笑,就笑吧!”他直直地看着我,说出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
我摇摇头,一阵苦笑,道:“你觉得,我看到你被诬陷,真的就那么开心吗?”
他似乎不想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转过身背对着我,“听说你病了?”
我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抬头望着香樟林上的明月,道:“已经好了,只是不能再受寒气。”
李恪嗯了一声。
我俩在门前站了好久,他终于开口说:“长孙洛来,其实,今日也是本王的生辰。”
我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半天只憋出一句,“那,祝你生辰快乐。”
李恪扭过头来,俯看着我道:“你也不用遮遮掩掩,这皇宫之中向来这样,大家只记得这是皇后嫡子晋王的生辰,很少有人注意到我。”
我明白这其中的因由,也知道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我注视着浓黑寂寥的香樟林,然后转过脸,对他扯开一个发自肺腑的笑,道:“谁说无人注意,从今后,我便记得了。”
第145章 西洲新曲 大雨将至()
李恪仰着头,没有道谢,没有约定,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只轻轻说了句:“好!”
“可是,今日时间仓促,我也来不及准备礼物”话没说完,我突然瞥见了落在墙脚的琴谱,“不如,我把新学会的曲子弹给你听一次,聊做贺礼。”
我也没等他是否同意,便自作主张去木柜中取出了“日月流光”——自那日发现在琴身上所纂的诗句后,我便将那把古琴称作“日月流光”,以示光阴流转、琴声不落之意。
我跪坐于地,将日月流光直接置于膝上。
李恪也在我身旁跪坐下来,很安静地等待着琴声响起。
“这一支是西洲曲的旧音,但是秦衣很聪明地将其中一些曲调做了调整,便将它改动得更为欢快空灵。”我略略做了些解释,李恪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江南荷塘,莲叶相接,鱼儿顽皮,游于水中。楼上女子,卷帘相望,但识烟尘,不见高轩。
其情虽伤,其心不泯,其意婉转,其爱铮铮。终有一日,鸿飞满天,郎上青楼,月明西洲。
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弹奏此曲后,所有的感悟,它与旧版女子的苦苦相思、痴痴等候全然不同。
曲罢,我眨眨眼看着李恪,仿佛在询问他的意见。
月光洒满了他的衣襟,洒在了他刀刻般的侧颜之上,“你的进步很大!”
这大概就是李恪式的表扬吧!虽然听起来,似乎很勉强,但这大概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我还是心满意足地说了句:“喜欢就好。”
我和李恪就在香樟殿中枯坐着,没有再交谈,没有再奏琴。就并肩看着外间的景物发呆,待我回过神来,夜空已然浓云渐起,拢去朗月。
起风了,夹杂着沙尘的味道。
“我该走了。”我对李恪道。
李恪没有回答我的话,仿佛在讲——我来去自由,与他无关。
于是,我还是恭敬地向他一福身,放好琴,然后朝殿外走去。
今夜这个天气好生奇怪,刚才还是晴朗的夜空,如今已经开始拍打着雨点,雨滴一颗接一颗,竟仿若盛夏暴雨将至的绵密感。
“哎呀”雨落在脸上,我自言自语地道:“这个季节竟然还会有暴雨,我得快些回去。”
可是,今夜不仅有暴雨——在我周身尽湿的瞬间,天空突然一阵闪亮,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炸裂声。
我在雨中行走的脚步突然停滞了,身体剧烈地抖动,脚像灌铅似的根本抬不动,而此刻,雷声环绕四周,闪电伴随其后,我胆怯地认为,下一个弹指,这雷这电就会落在我身上,将我生生劈开。
我立在原地,像木头人一般,任雨水拍打,却一丝一毫也不敢动弹。
绝望和恐惧来袭时,一只手抓起我的手腕,拉着我快步往身后的方向狂奔。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抓住来人的手臂,紧紧不肯放松。
直到天空再次响起一声惊雷,他将我带回了香樟殿。
“你脑子进水了吗?这么大的雨在那儿傻站着。”李恪看着还在不停发抖的我,言辞狠厉地训斥道。
但是,他虽看似对我失望至极,却已伸手解开了我湿漉漉的披风。
“到里间去吧,那里稍微暖和一些。”说罢,李恪就转身往里走。
可是,我再也忍不住了——只能慢慢蹲下,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着身子,然后开始不自觉地小声啜泣着。
第146章 异样的温柔()
李恪似乎听到了我抽泣的声音,他茫然地转过身,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声音很平和地道:“你怎么了?”
这时,外间又是一阵惊雷猛响,我刚欲开口,话又被噎了回去,抱住膝盖的手也更紧了几分。
李恪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你怕打雷?”
我微微抬头,冲着他用力一点。
原本我已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谁知,李恪却竟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然后把我用力往上一提,我顺着力道,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绕到屏风之后,李恪将我轻轻放在软垫上,然后他也在我身旁坐下,右手环过我的肩膀,用自己的披风将我也裹了起来,而我则很自然地躺在他的肩上。
我听着外间雷电和风雨交加的声音,整个人一直在发抖。而李恪,却不停地轻拍着我的肩膀,好像在安慰一个不停啼哭的婴孩。
“别怕,有我。”
夜色浓黑,大雨不停,而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内心的震颤超过了身体的颤抖,第一次在李恪身上发现了一种与别不同的异样的温柔。
我搂着他的腰,说:“谢谢。”
而他,却猝不及防地在我额角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附于我的左耳道:“长孙洛来,我喜欢你。”
听到李恪的话,我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不惊讶,也不反感,就仿佛一件早已发生过的事情一样平淡无奇。
我没有答话,李恪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奇怪的是,我在他怀里并没有继续发抖,而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温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醒来,雨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独属秋日的那种寒凉似乎比昨日更重了几分。
我小心翼翼地扭头看着身旁之人,他双眼紧闭,呼吸均匀,应该还沉浸在美梦中,不希望被打扰。
这是我第二次莫名其妙的与他共度一夜,这种感觉既似曾相识,也因昨晚的那些插曲,而约摸有些不同。
但此刻,并不是我看着他面容发呆的时候,我得在别人发现我以前,离开这里。
所以,我慢慢起身,动作非常轻柔,以免吵醒李恪,最后,我还给他掖了掖披风的边角,让他能再多睡一会儿。
清早的太极宫后庭中只有负责洒扫的宫人在忙碌着,各宫的贵人都还在安睡,与此相反的是太极殿中,陛下和大臣们已经开始早朝,也不知道李恪今日不去上朝会不会受到陛下的训斥。
到了采薇居,却发现,杨柳和霏霏已经站在了门口,她俩一见到我,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我一脸惊讶地问。
“县主,不要动怒,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