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大听懂了,找个人结婚要彩礼还债,老实厚道,以后的工资就还能继续养着家里。其实他和老婆私下里也想过,可身边没这样的人啊。
他们找不到,不意味梁母也找不到,即便梁母在里头待了一年多,可出来没几天,找了下以前的老姐妹,就给她寻摸到一个。
不是市里的,是隔壁市下面乡镇上的一户人家。梁家名声在外,附近是没人敢结亲的,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而是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那呢。
那家父母是开废品站的,看着脏,可赚得不错,三万块彩礼对他们而言不是问题。
本来在家日子过得挺好的,偏偏天降横祸,三年前这男人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玩,遇上车祸,媳妇护着孩子当场就没了,孩子倒是没事,男人命也保住了,却少了一条胳膊,脸上还有三道蜈蚣一样的疤。
估摸着媒人和他们家有仇,把梁红英的情况挑挑拣拣的说了,梁家人的极品事都给跳过了。只说那边条件差家里欠了债,又说离了婚老家待不下去了,还是大学生云云。
那边主要稀罕的是梁红英大学生的身份,他们家儿子没出事前也是个大学生,两口子不想找个没文化的配自家儿子。
“还是妈厉害。”梁大嫂殷勤给梁母倒茶,这都能找到,那边直接说了三万彩礼不是问题,至于其他条件,见面了慢慢谈。
这周末两边各带着人和媒人吃顿饭,互相相看一下。
梁母干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边看了红英的照片,很满意,她这心可算是能踏实点了。这男人有缺陷就会更疼媳妇,听说那两个老的身体不大中用,等他们走了,只要女儿能拿捏住男人,这家还不是她当的。
梁母一直都觉得许家宝后来变了是因为他爸妈的缘故,之前还悄悄给了四万块私房呢,后来就成了铁公鸡。
梁大嫂觑一眼梁母,“妈,您说,红英能答应吗?”
梁母淡淡道,“她会答应的。”
梁大嫂一面相信梁母对梁红英的掌控力,一面又忍不住怀疑,毕竟这人缺陷真的不算小,残废毁了容还有个儿子。
梁大嫂有些好奇,梁母会怎么和梁红英说,所以在梁母打发她出去的时候,她悄悄贴在窗户那偷看。
然后就见识到了梁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是真的上吊,这老屋子有横梁,梁母也不知从哪儿寻摸来的麻绳往上扔。
梁大嫂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莫名的有点发寒,幸好,幸好她妈死得早。真的,有个这样的妈,还不如没妈,虽然她小时候在后娘手底下吃了些苦头,但是后娘跟梁母比起来,都算得上是好人了。
“妈,我也是你生的,我求求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对我。”梁红英抱着要打结的梁母哭着哀求。
梁母亦是双眼含泪,“你想一辈子不嫁人,那不是挖我的心吗?妈就是死也不会答应的。妈只是求你去相看下,你要是实在看不上,不嫁就是。妈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还这么年轻,早晚得再嫁人的,晚嫁不然早嫁,趁着年轻还有的挑。那个人妈是仔细挑过的,是有些缺陷,可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他对你好就行。红英,你听妈的,妈不会害你的。”
眼泪糊住了梁红英的双眼,梁母整个人在她的视野之中都变得模糊扭曲,逐渐狰狞。
两年前,她相信她妈不会害她,可时至今日,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感觉。她只是不想相信不敢相信,所以继续自欺欺人,不然让她情何以堪,她已经失去家宝了,为了他们失去了家宝。
“红英,你听妈的话,咱们去看看,就去看一眼,看不上就算了,妈再给你找。”
梁红英放开了梁母,滑倒在地捂着脸痛哭。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只要对方看得上她,能满足她妈的条件,不管她看不看得上,她妈都会答应的,她妈会逼着她答应,就像刚才一样,以死相逼。
对方要是看不上她,还会有下一个,再下一个,一个又一个。
她就像一件商品,等待着一个出得起价钱的买家出现,只要出得起钱,不管那个买家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要紧。
梁红英张开嘴一口咬住手掌,用力咬下去,痛了,也就顾不得难受了。
鲜血顺着伤口滑进嘴里,又苦又咸。
毫无所觉的梁母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直到血流到地上,梁母才反应过来,惊叫一声,“红英,红英,你干嘛。”
梁红英抬起脸,嘴角沾满鲜血。
梁母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又觉莫名其妙。
“妈,我去,可以了吗?”
梁母压下那股莫名其妙之感,露出欣慰的表情,“妈就知道你会懂我的苦心的,快,赶紧来洗洗手,诶呦,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咬自己的手啊?”
梁红英垂了垂眼没回答。
梁母心有余悸地拿着清水给她洗手,忽然发现她胳膊上好几条淡淡的不规则疤痕,“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梁红英抽回手,自己清洗着伤口,“不小心摔倒弄得。”
梁母就没往心里去,还是想不明白,“你干嘛咬自己?”
“妈。”梁红英抬起头看着梁母的眼睛。
梁母啊了一声,等着她说话。
过了几秒,梁红英眼里聚起一种奇怪的光,“妈,我心里难受。”
梁母不自然的避开目光,“等你当了妈你就知道了,妈都是为了你们好。你难受也不能咬自己啊,这是什么毛病,下次不许这样。”
梁红英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暗下去,轻轻的说,“妈,对不起。”说完后,梁红英怔了下,电光石火之间,脑海里响起了许家宝的声音,他说:红英,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坚持不下去的感觉是这样的,走着走着找不到路了,望出去灰蒙蒙一片,一点光都没有。
梁母愣了下,“以后你们别让我操心就好。”
梁红英笑了下,似从一副沉重的枷锁之中解脱。
伤口只是简单的用卫生纸包扎了下,梁红英握着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妈,我累了,我想早点回去。”
梁母叮嘱,“回去记得不要碰水。”
梁红英嘴角往上弯,很快,渐起的笑意被荒芜取代。
梁母又说,“星期六早上十点别忘了,好好打扮下。”
梁红英继续把嘴角往上扯,她说,“好。”然后走向门口,跨过门槛时,梁红英又转过身来。
梁母纳闷地看着她。
梁红英的目光轻轻浅浅的落在她脸上,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非常纯粹的那种笑容,很多年没在她脸上出现过的那种舒心。
梁母怔然,等她回过神来,视野里只剩下梁红英单薄瘦削的背影。
梁母张了张嘴,瞥到乌云密布的天空,顿时忘了想说什么,开始担心,“要下雨了,老大怎么还不回来,可别淋着了。”
第三百章()
梁红英去了位于南京路上的那家老字号包子店;他们家的狗不理包子皮薄馅大;鲜而不腻;是她最喜欢吃的。
可是她很久没吃过了;这一年来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花;哪里舍得来吃五块钱一屉的包子;五块钱;她可以过一整天。
而且她也不敢来,这家店以前她和许家宝常来的。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刚和家宝认识的那一年,无关金钱;无关家人,只有花好月圆没有任何矛盾。
她想去京城看他最后一眼,但是她买不起车票;她更怕见了他就不舍得离开了。
不行的;她太累了,她必须休息下。
梁红英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屉三鲜包和一屉酱肉包;端到他们常坐的那个靠窗的座位上;和着眼泪慢慢地吃起来。
顾客窃窃私语。
服务员小妹不放心的走过去;“小姐;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梁红英擦了下眼泪;“谢谢。”
“那你”小妹欲言又止。
梁红英,“再给五分钟,我马上就走。”
小妹忙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赶你。”望着她手掌上的血口子,“你是不是手太疼了,你要不要去药店处理下?”
梁红英含着眼泪笑了下,“嗯,我待会儿就去,谢谢。”
小妹挠了挠头,不再打扰她,可干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关注着这位边哭边吃包子的客人,她看起来伤心极了。
梁红英吃完了桌上所有的包子,吃的有点撑,离开的时候,撞上上小妹关切的眼神。
小妹看了看外头的倾盆大雨,又看了看她空荡荡的手,“等雨停了再走吧。”
“谢谢。”梁红英朝她轻轻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入大雨之中。
小妹哎哎哎叫了两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雨帘之中。
梁红英不紧不慢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走着走着控制不住地大声哭起来。
即便是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都会关心她,可她的亲人从来都不关心她,他们只在关心她能给家里多少钱,能为家里带来多少好处。
最滑稽的是她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放不下。
哪怕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一点都不爱她,但她还是放不下他们,她做不到对不他们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所以家宝不要她了,这世上对她最好的那个人被她亲手弄丢了。
就是这样了,她还是做不到不去管他们的死活,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这种日子,她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她不想再过了。
只有看不见,听不到,想不起,噩梦一样的日子才能结束。
梁红英低头看着桥下湍急的河水,安详一笑,毫不犹豫地跨过桥栏。
“不要。”打着雨伞匆匆赶路的行人大喝一声冲过来,试图抓住梁红英。
可是终究晚了一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落入黑漆漆的河水中,几个沉浮之间消失在急流之中。
桥上零星的过路人也围了过来,“谁有手机,赶紧报警啊!”
三五个人揪心地看着汹涌的河面,正值特大洪水期间,又在这样的天气里,这人只怕凶多吉少了。
轰隆隆的雷声惊得梁母弹了下,梁母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犯愁,“也不知道老大有没有淋着?”
“妈,你就别担心了,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不知道躲雨。”梁大嫂暗暗翻了个白眼,三十岁又不是三岁,有什么好担心的。
梁母眼一瞪,骂起来,“还不是因为你瞎折腾,不然老大用的着这么辛苦。”
梁大嫂悻悻的低下头,伸筷子夹碗里的肉。
梁母一筷子狠狠打在她手上,“这肉是买给你吃的吗?钱么不会挣,倒是会跟孩子争肉吃,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梁母把碗里的肉全部挑到孙子碗里,声音柔和了八个度,“牛牛多吃点,长个子。”
牛牛埋头大口吃肉,觉得还是奶奶在好,家里好吃的都是他的。
梁大嫂不忿地摸着被抽红的手背,说的她好像会在挣钱似的,还不是靠着女儿养。梁大嫂泄了劲,谁让老太婆命好,有个孝顺女儿。
一直到八点,雨才停了,又过了半个小时,梁老大才回到家。
梁母关切,“吃了吗?妈给你留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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