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跟官吏们拼命。
天高皇帝远。陈芋头村横跨过了两国边境。两国都管得住,也都管不住。
“轰险”一声巨响,歪斜的半扇破门和一段石墙倒塌了。胖胖的官吏满身灰尘得跑出了屋子,大咳着怒骂道:“不是!是个妓女!这群混帐们。”
哦!围观的村民和货郎道士都齐声“哦”了一声,心里明白了。原来买来的不是小官女儿而是个妓女。人们脸上分不清是失望还是遗憾。村长、村里正长松了一口气。
几名灰头土脸的官差抓住了李大全家,把四个老少男人和两个妇人拖到了院子里。还架出了个被铁链子锁住的年轻女子。他们跪在土院里还相互叫骂着。
人们都稀罕得盯着买来的女子。年轻女人长着一张圆脸,肤色微黑,身材很匀称丰满,两只眼睛很灵活,一幅精明相。这会儿满脸恐慌得跪在院子大骂着李大的老婆。
过了半晌人们都听明白了。这个从荒漠城坝子买回来的年轻女子,一见到官差就吓软了,立刻招供自己是县城里的暗娼!生了重病,老鸨不想花钱治,就把她卖给了蒙古来的客商。回蒙古时病势加重,客商也嫌累赘,就转卖给了山民李大。为了出手没有明说她是妓女。李大背着昏迷的她回到山里,养好了病,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穷山恶水家徒四壁的山里人家,大失所望。哪儿肯嫁给山户吃苦?就拿出了当妓女的泼劲和忽悠人的功夫,吓唬李大她是个官差之女,敢逼迫她就治他们全家的罪!闹得过火了,满村风雨,引来了如狼似虎的大明官差。
胖官吏气得涨红了脸,不好跟妓女纠缠,就把满腔怒火发泄到李大身上。连抽了他好几个耳光:“一伙刁民!浪费官爷们的时间。是妓女!妓女又怎么的了?她不愿意嫁你也不能用强迫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都抓起来发配到草甸子上牧马。”
吓得妓女和李大家诸人齐声大叫:
“我愿意嫁了!”
“我愿意不娶了!”
围观的村民们“轰”得一声都笑起来了。真是一场闹剧啊,村长和村里正陈氏兄弟围着胖官吏不住得作揖道歉。两人以性命担保,本村再没有买来的陌生女人使官爷烦心了。
***
天色渐黑,山路险峻,官吏一行人不便走夜路下山,便在村长家吃喝一顿住下来,等天亮了下山。
村长家是芋头村里最体面的人家,有五间砖瓦房。其中两间房外戒备森严,站满了衙役。正屋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大模大样得坐着一个年青俊秀的道士。雪白娟秀的脸上面沉如水,眼光忧郁。他身旁站着个胖胖的小官吏,擦着额头的汗禀告说:“凤大人,全芋头村共一百五十二个年轻女子,验看了一百四十人。也检查了附近能藏住人的山洞和破庙,并无范小姐和类似的陌生女子。”
凤景仪在铺在桌上的地图上某处画了个墨圈。看着几乎画完的北疆地图。皱着长眉低沉地说:“剩下的十二人呢?祁红。”
胖官吏祁红说:“有两个瘸子,一个傻子,还有几个身体有残疾的小女娃。都是本村的老户,陈村长亲自担保的。”
凤景仪眼光黯淡地放下地图:“罢了,看来不在这里。我们明天再去下个村子。那妓女和李大又怎么处置了?”
祁红的胖脸阴险的一笑:“他们自愿成亲,下官就成人之美,把莽汉儿子和妓女配成了一对。这是他们的缘份,不关我们的事。”
他的面色又凝重了,收敛了脸上常露的油滑愚蠢之色,露出了深沉精明的官吏本色。郑重地说:“凤大人,请恕下官多言。我们这样找不是办法啊!整个北疆七百万人口,再加上到处流蹿的鞑靼人西域人和原元朝人,草原沙漠的土著没在各州县户籍就有二十多万人。我们在其中找一个小姑娘简直就是大海捞针!而且是在捞两年前的针。找不到是正常的,找到了反而不正常了。我们能找到范小姐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不,万分之一!凤大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很可能永远找不到她了。”
凤景仪面孔变得沮丧,心情有些低落。他终究不是神明一般毫无破绽的。今天空欢喜了一场后,他在能干的心腹面前放松了心防,黯然地说道:“我知道。我何尝不知道这是大海捞针?我只是在略尽人事而已。找她是白费劲,不找她又觉得心里难过。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我怎么能把她丢在茫茫的北疆不管呢,我们是一起从京城碧云观出发来北疆的啊”
祁红摇头说:“大人,你陷进去太深了。你都快成亲了,还在战争间隙两年如一日的到处飘零着找她。这份心意比梁王和崔指挥使也不差了。范小姐有你这样的知已也足以感动了。你对得起她了。”
凤景仪一楞,面上露出了苦涩至极的笑:“你也那是假的!我说要成亲是假的。我若不说我有了新欢要成亲,太子殿下怎么能放心让我四处走动?他会派人盯紧我的。崔悯也在到处派人找她。我们三个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又同病相怜又相互提防,防备着对方不揭穿自己的心事。我的心事虽渺茫却也有一分骄傲。我所找寻的,我找到什么和我的心事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而且,小梁王是未来的国主,最好不要被不该知道的小事搅乱了心思,我也是想帮太子陛下分忧啊。”
呃,祈红的胖脸一阵抽搐,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他是凤景仪的心腹,所以跟着他做一些隐秘事。他也没有想到凤景仪跟太子关系密切,背地里还是藏了一手,背着他偷偷寻找范瑛。这是帮太子还是跟他勾心斗角呢?谁也猜不透凤景仪的心思。他的心思又深又沉。
凤景仪放下了北疆地图,微微抬起头,跃过祁红看向了门外的深山寒月。满腹的心事倾洒出来:“我始终觉得,像她那种别致灵秀的女子,是天地之间生出的灵物,怎么会轻易死了呢?如果她就这样死了,这个人世间也太无趣了些。她不该死的啊!我是这样想的,我觉得小梁王和崔悯也是如此想的。我们都觉得她不该死,或者在抵触着她已经死了的事实。我们三个人都在追寻她,以自己的独特方式追寻她的下落。梁王抗旨不娶王妃,崔悯非要抓捕到萧五给她最后的公平,而我则像是傻了一样,到处流浪着在一个个村子找她。只找到地老天荒、天长地久我真是太傻了”
白晃晃的月亮笼罩着大山,月圆如盘,月光如沙。月亮照着大地,也照耀着千家万户,每个人身上。他沐浴着皎洁洗练的月光,疲乏地闭上了眼:“明前,你真的死了吗?我是在做无用功吗?我不相信,可我快撑不下去了。这世上人人都知道梁王伤心欲绝,崔悯也很痛惜痛苦,可是谁也不知道最痛苦的是,‘即使你伤心难过,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只能暗地里伤心难过’。因为我没有理由去伤心难过啊!我太傻了,我已经找不动你了,你再不出现我就完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告发()
深夜,陈芋头村一片漆黑寂静。白天喧闹了一天,到了夜里只剩下了死寂。村西头一大片简陋房子里,有一处房屋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在漆黑的村子里很扎眼。一个小女孩辨别着门户回了家。这是座搭建在左邻右舍的大屋子之间的旧屋。
“什么!村长大爷竟然没通知我去选皇妃?”一个尖利的声音猛然响彻了整个房屋,一个巴掌也狠狠打在了丑丫头顶:“你这个死丫头,一定是光顾着看热闹,忘了跑回家送信。”
丑丫胆怯得捂住头后退一步。溜到了屋角灶台,从笼屉里拿了个菜窝头,边啃边说:“我跟刘婆子说了。可她说你过了年龄,还是个瘸子。村长大爷听了就说咱家不用去了。他来担保咱家。”
房间中央站了个年青女子,怒气冲冲得又去扭丑丫的耳朵。她的衣着鲜亮整齐,约有二十多岁年纪,长相勉强算是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就是脸太瘦削了,衬得颧骨有点高,眉毛挑着,眼睛略长,有点刻薄寡恩之相。她走路有点急,肩膀歪斜,身躯不稳,显示着腿脚很不利索。这时候她勃然大怒,面目扭曲着,更难看了。她又恼怒地打了丑丫几下,骂道:“那个刘老恶婆!就是看不得我过好日子。我才刚刚二十二岁,哪儿超过年龄了?别人可以去选皇妃,为什么我不可以去?她就是想嘲笑我们家穷,没有爹娘护着,我又是个瘸子。哼,这个恶心婆子,嫉妒我们今年接了陈猎户爷俩的冬衣棉活,多挣了一千个大钱。”
土坑上放着两大摞未完工的厚棉衣、棉裤和鞋底,把土坑都遮掩住了。从两摞衣服的空当儿探出个更年轻的女孩,一边麻利地缝着冬衣的衣带,偏着头咬断了线头。一边小声劝她说:“别生气了,大姐。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村长不让我们去露面,是不想我们在官差面前丢人哩。这样也好,不耽误我们干活儿。”
她缝完了手上的棉袄,放在了一摞棉衣顶上。又拿过了一件坎肩,准备上袖子。房间里为了省木柴和灯油,只烧了土坑的半边,也只点了一盏油灯。两个女子挤坐在坑角,凑到油灯下做针线活。
丑丫躲在了缝冬衣女子的身后,也拿起了剪子剪线头,壮起胆子说:“就是哩!刘恶婆子说大姐是瘸子,二姐是傻子,我还这么丑,怕吓住了金贵的官爷们。不准我们去。刘恶婆还说我们姐妹仨要等到下、下辈子才有可能嫁出去了。”
陈大姐气得丢下棉衣,抓起了圆扁筐的几大团线,狠狠得扔了出去。尖利的骂着:“这个乱搅舌头的死老太婆!就会欺侮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穷女娃。嫁不嫁出去关她屁事,自己嫁了个采石头的汉子就跟嫁了个富户老爷似的。呸,谁稀罕当采石头的婆娘。求我也不嫁她儿子,我陈大枝将来是要嫁给官爷的!”
二姐忙着做活,又小声劝了两句。同情地看大姐一眼。
陈家大姐本是个很普通的山里女子。九岁时从陡峭的山上滚下来,摔坏了腿脚。养好伤,左腿就比右腿短了寸许。慢慢走不显,走急了就肩膀歪斜一瘸一拐了。腿跛后,陈大姐的性情也大变,脾气变得古怪,嘴巴也尖酸刻薄得不饶人,成了村里有名的“辣子破落户”。后来她们父母先后亡故,她支撑门户,生怕人欺侮了她们,就越发得性子悭吝,满身是刺儿,见人就摞狠话难听话。陈家三姐妹是靠着村里的陈氏宗族每月施舍一点份粮,和自己做些衣裳活计来养活自己的。是芋头村有名的“困难钉子户”。
陈大姐面孔乌青,几乎咬碎了牙,气狠狠地坐在坑头。忽然又想起了一事:“我是个瘸子,可是二姐总不是个瘸子吧,为什么不让她去看皇榜?”
丑丫小声说:“二姐从小就是村子里有名的傻子啊。她跟着娘改嫁到山下,这两年也好了很少犯病。可是不常见人。村里人总以为二姐没好,还管她叫傻子。所以村长也不叫她去。”
这次轮到陈二姐骇笑了。她被叫成傻子也没生气,只是使劲地摇头摆手:“哎哟,我不成的。山里的女娃怎么去看皇榜选妃子啊?光想想就吓死人了。”她的性子与大姐正好相反,是好脾气慢性子。可惜从小有病。
“官爷们说不是选皇妃,是要找一个小武官的女儿。”丑丫学话学得很牢。
大姐二姐同声“扑哧”的笑了。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