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静静地转回身,握着荷包,对着凤景仪众人,她平静坦然地轻声道:“我收下了这笔钱。因为这钱不是萧五叔的,是南院大王李崇光的。他送我们去西域时落到了我和芸子手里,我们都有资格得到这笔钱。她现在转赠给我一半。这笔钱跟我的义叔萧五没关系,也与本案无关。我便接受了。凤大人,请您告诉我,于朝廷,于案子,我可以接受这笔财产吗?”
人们为之一窒,猛然恍然大悟了。
在皇帝与董太后的判决书里,只字未提到萧五是鞑靼国南院大王李崇光。只提及了逃犯萧五当年因“贫困”而犯罪抢劫了范勉之女。最终因抢劫之罪伏法而死。而明前凤景仪等人更是心知肚明,这样做是为了不把昔日北疆小藩王指派他抢劫杀人那段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揭发出来。小梁王最终在少女身前忏悔,凤景仪知晓了,代宗知晓了,他们都必须按下这其中联系。也就是说,此案开始于贫困的平民抢劫,那么也终止于案犯从鞑靼抓捕回国伏法。与鞑靼国南院大王李崇光无关。至于,那位被冠军侯崔悯抓获回京的鞑靼南院大王李崇光,已被代宗下旨秘密问斩。同时间公告天下,以扬大明国威震慑敌国。
——皇帝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颁下的圣旨是要震江山定乾坤的。
于是,明前得到了鞑靼南院大王李崇光失落的财产,合情合理。
这世上,做人处事势不可使尽;福不可受尽;规矩不可行尽;好语不可说尽。皇帝也不能占尽天下便宜。天道与公理昭然明著,即然掩盖真相杀了劫犯萧五,就不能再追究鞑靼南院大王李崇光的过往了
凤景仪足足停顿了半响,心情激荡。他和明前都紧勾勾地看着对方,都觉得要停住呼吸了。凤景仪目光闪动喃喃说:“原来你早猜到还有这么一笔李崇光的金钱,才这么气定心闲地等到最后。所以你才不肯接受我们给你的好处和金钱,以免欠下他人的人情再次陷身其中。不,你已经打算好没有钱就去服劳役,也要斩断与我们的关系。你不想再与我们有什么瓜葛了明前你太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明前眼神沉沉,神情平淡地道:“凤大人想多了。我并不知道芸子姑娘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来帮我不,应该说我觉得人生事,一饮一啄总有还报。义叔揽尽了恶事凶名,我为父母义叔受尽了诛连,所以我继承他的惩罚,也继承了他的钱财是理所应当的。义叔他对我太好了明前此生难以回报”她泪湿眼睫,说不下去了。
凤景仪静静地看着她,内心不知是什么滋味了。他激灵灵得打了个寒战,内心浮现出一丝震奋,心情也轻松了些。这才是真正的明前啊。胸有乾坤,胆色过人,心怀善意,遇事尽力而为。所以她也终于得到了义叔的银钱,一个好结果了!这姑娘清高自爱,烈骨钢肠,身有傲骨,意志高远,她不屑于皇权富贵和安逸。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如她。她所追求的东西远远比他所知道的更高洁骄傲,他觉得自已的所欲所求都显得太渺小低微了。他觉得今天梁王的悔意、他的求婚都拦不住她飞向更广阔的天地了。
凤景仪满心感慨,慢慢地点头,下定决心道:“程姑娘得到了敌国大将的失落财产,乃是老天所所赐,是理所应得的。与萧五和真假相女的案子无关。她愿意收下重金是她该得的。来人,去替程姑娘办理交纳罚金代刑出狱的手续。不,我亲自来办这件事。从此后,明前姑娘便是自由人了。”
人群一阵骚动。雪珑和范小曾都惊喜得叫出声。荀余也很欢喜,明前婉拒了他,他也为这个命运坎坷的姑娘能顺利出狱表示欣喜。其余人们连牛狱卒等人都如释重负。人们都莫名地不愿意把这个姑娘送入劳役局。明前也感激地看他一眼,抱着包裹,向马背上的王芸子真诚地道谢:“多谢你了,芸子姑娘。我未想到你会这么仁义地来京城赠我钱财。王姑娘果然是个仁义之人。”
芸子听了她的夸奖,眼圈却一下子红了,她再也不能看她,匆匆调转头头道:“我才不需要你的感谢呢。我也不是想来救你的。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人情。我也不想欠别人的让他如此痛苦他你”
她哽咽地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心里百转千回的都是缠绵到极致、痛苦到极致的感情。想起了他,她不知道该恨、该怜悯、该恭喜、该继续仇视她了。只能转身策马顺着小巷子远去了,把满心的感情和纠结都撤到了风中
明前眺望着她的背影,也久久无言。
第二百九十五章回首阑珊处()
厂卫狱后面小巷的狱卒和官员们相互告辞离去了。这位程明前姑娘已经成为了大明的自由平民,不需要锦衣卫押解了。此事已结束,她只需要三月内回到豫北老家河南府小陇县。向当地官府报到并接受县、村里的监督居住。就已经足够了。
事起事落,至此而终。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到最后就是这个结局吗?人们看着少女从容恬静的模样,不由自主地为她感到由衷的欢喜,又感到一丝茫然。虽然她失去了丞相之女和大明皇后的宝座,变成了劫匪女和平民。但自身不是罪犯,重获了自由,还有了一大笔银钱傍身,再伶俐谨慎些,也会过得比常人更自在如意些吧。总算是万般不幸中的一点幸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也有自己的活法。这姑娘一生坎坷多折,忽起忽落,像跳崖般的惊险。事到如今也算是翻过了万水千山找到了一条最适合她的活法吧。她将来会慢慢忘记了曾经经历过的王权富贵或丞相小姐大明皇后的高峰,也会忘记了成为劫匪女被父母义叔的罪行连累险些丧命的低谷,成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吧。也终将会有普通女人的幸福
人群感概地目送着她散开了。明前感激地看众人一眼,不再矫情地多感激,挽着自已的包裹走出了小巷子。
小巷尽处,是个很大的十字路口。分别通往了进出城的官道。一阵风吹来,空气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风儿带着春日的花香驱散了一切的黑暗阴霾。把集市和人们晒得很温暖。人们沉浸在明媚温暖的阳光里。金色阳光直射下来,明前闭上眼睛,感觉到了眼帘后是一片红彤彤的颜色。有点刺眼,她却觉得身心很温暖舒畅。似乎这一个月、三年、十年多的痛苦纠结都在这片温暖的阳光下融化消失了。
——人生之路,还要继续往前走。
她等着眼睛适应了明亮的阳光后,再缓缓得睁开眼睛,准备前行。
影影绰绰的前方路口,黄澄澄的日光中,忽然现出了一片更灿烂的光芒。金光闪耀,忽起忽落,像闪烁不停的金色火焰向着这个方向越来越近。她有点刺眼得闭闭眼,又复睁开。不是假的,这团火焰越变越大,遮住了十字路口,热闹街市也变得安静了。她下意识得睁大眼睛看去。在街道尽头的宽阔路口,有一匹金色骏马正舒展着矫健的躯体,金棕色的马鬃顺风飞扬,向她疾驰过来。马背上有个白色人影。
隔着远远的路口,明前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心陡然狂跳起来,全身像燃起了一把火焰。
刺眼阳光从人们头顶滑到了另一侧,余下众人也看清楚了它。马是一匹神峻非凡的金色宝马,人是一位清秀出尘的年轻人,两条影子沐浴着金色阳光,荡开了飞花落叶和尘土,像是劈开了这个温暖春天冲进了眼帘。
小巷人们惊讶地说不出话。
人和马越来越近。那个人温文尔雅得像是踏马赏春的世家公子。外貌清秀俊逸,身材纤瘦,文弱得像个书生。但是他的身形坚定面孔深沉,两眼像幽明的深潭静水,冷毅刚强。他忽然出现在阳光明媚的长街,像一缕刺破温水的坚冰,使人们精神大振。人们不敢确定地眨眨眼睛再睁开眼。金马书生已经如离弦之箭冲到了人们近前。人们更惊骇地发现,他似乎与这个春日暖阳的长街格格不入。秀美如冰上雪莲,清冷如一抹雪中寒霜,姿容如白雪良玉碾就,气质如高山磐石。整个人清冷高洁锐气逼人。人们看到他的清秀文弱也许会轻视,但是看到他的姿态,就像全身浸入了冰雪,使所有人望而生畏凛然俱肃。
这个人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得令人恐惧。
人们惊住了。
是崔悯。他纵身跳下骏马,大跨步地走到明前面前。
微暖的阳光覆盖住了小巷,把人们身体也蒙上一层淡淡的光辉。明前睁大眼睛,百感交集地看着他。崔悯走到了她面前,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她,一瞬间似乎说过了万语千言,他向她伸出了手
***
小巷深处的参天大榕树树下,一座华贵大轿中,俊美的脸上布满忧愁的贵人注视着这幅景象。变得更痛苦了。他看向了大轿旁的侍从,“他怎么会回来?不是把他远远调开了吗?”
富态的中年侍从慌乱地说:“这,这,肯定是他不遵守宫里旨意,甩开了公主冒然来的。我派人把他抓起来。”
“罢了,现在派人阻挡他也晚了。”小梁王朱原显坐在阴暗轿子里看着这一幕,深深叹息着。内心又绞痛不休又怅然若失。一切都晚了。这个人已经挣开了阻碍来到她面前。那么他也会挣开了所有的阻碍吧。再没有一丝阻挡他们的契机了。他盯着眼前的景象,似乎看着万事澎湃得从眼前渡过了。
***
崔悯伸手递向了明前。
旁边人们都震住了,他们寂静地看向他们。
明前也无比震惊地仰脸看着崔悯。脸色苍白,眼睛睁大,像是透不过气似的。这种情景就像是一场梦,在这个阳光灿烂的白昼里突现在她的面前,使她慌了手脚不知所措了。她楞楞地看着他,心砰砰乱跳,心情起伏不定,精神也变得恍惚。
面前的白衣美少年,眼神坚定不移地看着她,手臂仿若顽铁得伸到她面前。他不再像以前见面时的滔滔万言得极力劝解,只是渊渟岳峙得站在这儿,平静地看着她,伸出手臂伸开手递向她。仿佛她不伸出手接受它,他会执著得站在这儿等她一会儿、一个时辰、一天、一年、一辈子、或者是千秋万载似的!
明前骇然地盯着他,被这种坚不可摧的气势震住了。有些茫然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用这样决绝的姿态来见她,在所有人面前伸出手,俨然一幅不给大家留退路的执着之姿。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知道他的未来是什么吗?但他还是坚决地来了。不给他自己和她一丝反抗逃脱的机会。
何必呢?她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何必把自己和她一同逼到最不能回头的绝境呢?她太了解他了,正如他了解她。他们这一趟万水千山地行走,一路相伴从豫北到京城,再到北疆,到两国边境,再回中原京城无论她的人生是高是低,是荣是辱,是极尊是极衰,他都始终坚强得出现在她身旁。一路陪伴随行着。这其中发生过的那么多点点滴滴的事,那么多的喜怒哀乐悲思忧,都深深得铭刻进了他和她的脑海心田里。
初心不改、坚不可摧、逼着她与他一同前进。爱得太难,恨得太痛,生死都阻隔不了,失忆都忘不了,紧紧纠葛纠缠着,爱恨喜怒紧密交织着
——直到最后,还是这么执著无诲吗?
她看着他恍若隔世。
静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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