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侍中俯下身行礼,百姓跪地,景家的人也不敢造次。
宋月白的目光平静如水,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末了,停在了景世宗的身上,启唇,淡道:“本官可以不计较景老爷私闯钦差府邸的行为,景老爷回去吧。”
景世宗没想到他轻描淡写就要把自己打发了,怒由心生,上前三步,冷声道:“钦差大人不要信口雌黄,我等根本没有进门,何来的私闯府邸!今日若是不将凶手交出来,景某不走!”
他身后的人也纷纷上前三步,齐声道:“交出凶手!”
宋月白好整以暇地端坐着,一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一手理着袖口,漫不经心地问道:“安侍中,宝华律法第五章第六条,关于府宅占地的定义是怎么样的?”
“府宅围墙院门外五丈以内,皆可视为府宅过渡地,必要时同样视为府宅所有。遇御驾征用、钦差出行等要事,此距离可拓宽为十丈。”安侍中倒背如流。
宋月白颔首,浅笑:“不错,那么景家众人,是否在十丈范围之内?”
“是。”
“是否可定性为私闯钦差府邸?”
“是。”
宋月白看向景世宗,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丝紧张和慌乱,唇畔笑意更甚:“现在,景老爷还要说本官是信口雌黄吗?对了,安侍中,辱骂朝廷重臣,何罪论处?”
“笞刑二十,辱骂钦差罪加一等,四十。”安侍中朗朗上口。
景世宗的呼吸声都显得有些沉重。
宋月白缓缓开口了:“景老爷,自古民不与官斗,这可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本官今日可以不计较你辱骂本官、私闯府邸的罪行,你若是还不离去,就休怪本官翻脸无情了。”
“可小儿——”
“你儿子的死活,与本官无关。”宋月白打断了他,旋即又补充道,“当然,与本官的人,也无关。”
景世宗怒道:“你这是假公济私!”
“你奈我何?”宋月白笑。
景世宗捏紧了拳头,正要动手,忽然远处又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所有人转头看去,百姓率先一哄而散。
府兵五百,已经在任府尹的带领下,齐刷刷地站在了路口。
左边二百五,右边二百五,生生将景府的人堵在了这个地方。
景世宗的面色终于难看了起来,任府尹已经走上前来,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到了宋月白面前,躬身行礼。
“大人,这是——”
“景老爷说本官窝藏罪犯,任大人既然来了,便请任大人主持公道吧。”宋月白掀唇一笑,抬了抬手,安侍中上前来,推着他离开了。
一刻钟后,宋月白正在前厅和方汝下棋,任府尹匆匆前来,苦哈哈地说道:“大人啊,您可真是难为下官。”
“怎么,景家势大到连你堂堂府尹都害怕吗?”宋月白不咸不淡地问道。
任府尹忙道:“那倒不是。区区景家,又有何惧。只是景家的背后,好赖都有肖总督和谢大人做靠山,下官与他们都是平级,不瞒大人说,下官真的不敢得罪。”
方汝托腮,看着棋盘,摇了摇头:“不下了,都跟你讲了我不会下棋,你就可劲儿虐我吧。”
她说罢,将残棋一推,转头看向任府尹,已经扬起了一抹笑意:“看来任大人还是没有认清局势,到底是要靠着肖谋和谢君,还是要靠着陛下呢?”
任府尹心头一震,看向两人。
方汝已经起了身,走出门去:“你们聊吧,我去看看拂晓。”
杨拂晓自从被救回来后,就一直安置在方汝的院子里养身体。
她当时为了假死,跳进山石堆里,浑身上下都是伤,万幸的是没有伤到脸,只在眼角划破了一个口子,方汝拿了自己配制的祛疤膏给她,今日再看,疤痕也淡了一些。
“姐姐。”杨拂晓此时正乖乖地坐在书桌前练字,教她写字的是红豆。
红豆以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后来被送进供人院,虽说没上过几年官学,但是教杨拂晓还是够了。
方汝走到桌边,看了一眼,她正在学写“方”字。
揉了揉她的脑袋,方汝问道:“自己的名字会写了吗?”
杨拂晓摇头,说道:“我要先学会写你的名字。”
“写了多长时间了?”方汝一笑,转头问红豆。
红豆看了一眼旁边的熏香,说道:“才半刻钟呢。”
“那就再写一会儿。”方汝说罢,自己拿了本书,坐在了一旁的矮榻上。
杨拂晓偷偷看了她一眼,挺直了身板,写得更认真了。
第一百零三章 裕王过继给了元良妃()
方汝坐下后,并没有看书,事实上她这两天满脑子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
枕边窟、彩衣教、堤坝倒塌、景从、各大江湖势力参与
其中最关键,最核心的一点就在于,彩衣教到底想干什么。
她几乎可以确定,所有的一切,幕后推手显然就是彩衣教。但是结合京都的事情,彩衣教灭了元府满门,又借她的手将魏府推下火坑,八皇子因此死翘翘了,九皇子也失去了母族的势力现在,彩衣教又要对宋月白动手
难道彩衣教的目的,真的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
还是说,与楚王、齐王有关系?
“真是头疼”她忍不住喃喃道。
“姐姐头疼吗?”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正要按上她的额角,方汝骤然握住了那只手腕,肩头一颤,便要将那人摔到脚下。
杨拂晓惊呼一声,方汝吓了一跳,连忙松了手劲,将她拉到了身前。
“你做什么?”方汝皱眉,见她手腕被自己拧红了,连忙俯身从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了药膏,替她抹上。
看来她想事情想了很久,红豆都已经离开了。
杨拂晓忙道:“我没事,刚才听到姐姐说头疼,就想给你按一按。我手法很好,先前夫人头疼的时候,也常让我去的。”
“你说的夫人,就是枕边窟的那个女人吧?”方汝拉着她在旁边坐下。
杨拂晓颔首:“夫人很厉害的,就是没想到不过,姐姐比夫人更厉害!”
方汝一笑:“是吗?”
“是呀。”杨拂晓顿了顿,抬起头,认真地问道,“姐姐,你能教我武功吗?我不想像那几个姐姐一样,面对坏人,却只能等死。如果我能像姐姐这么厉害,我就不用害怕了。”
“你想习武?”方汝问。
杨拂晓用力地点头。
方汝看着她稚嫩的脸,陷入沉思。
七岁的孩子,开始习武,不算迟,但是也不能说早。更何况,杨拂晓的身子骨并不适合习武,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就是筋骨不实。
不过
这些对方汝来讲,都不是问题。
她想到了另一点。
沉默片刻后,她缓缓说道:“你可知道,让我教你武功,代表了什么?”
杨拂晓茫然了一瞬,忽然噗通一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拜见师父!”
方汝哭笑不得,连忙将她拉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学功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你天生体弱,想要学武,就要比旁人付出双倍,甚至三倍的努力。你愿意吗?”
“我愿意!”杨拂晓捏紧了小拳头,说道,“再大的苦我都吃过,我不怕。”
方汝叹息,想到她从小就在枕边窟那样的地方长大,自然比旁人更多了几分勇敢和坚定。
“好,那我便教你武功。不过,我暂时还不能收你为徒。”方汝摇了摇头,“我的师父,还没有允许我出师。”
没有出师,就不能开宗立派,不能自己收徒。
说起崇吾,方汝又恨的牙痒痒,自从八年前把她丢在中都以后,就不知去向,谁知道他在哪个角落里逍遥快活,也不管她的死活。
杨拂晓认真地点头。
于是,方汝当即拿出了纸笔,和杨拂晓一起定制了一份时间表。上午看书学写字,下午则是先打基础,练习基本功。
和杨拂晓商量完,夜已经很深了,方汝回房去睡觉,刚出门,就看见院子外,一辆轮椅孤零零地停在那里。
她走出去,宋月白正在摆弄自己的那管箫,见她出来,便伸手示意了一下。
方汝走到他身后,推着轮椅往前走。
“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宋月白抬起手,缓缓吹奏了一首曲子。曲子很悠扬,如清泉淌过心间,抚慰着方汝始终焦躁不安的心。
曲子缓缓淡去后,宋月白方才开口:“我知道你心中其实比较着急。不过,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不需要太过操心。”
轮椅停在了庄园的湖边,方汝在一旁的水洗石上坐了下来,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夜空的星光,初夏的夜色称得上撩人,夜空星光璀璨,看得出明天依旧是个晴天。
她松了口气:“果真又被你看出来了。”
“虽然一直在说笑,但是你的眉头始终是皱着的。”宋月白拿箫指了指她的眉心,“消息早已经递到京都去了,且等着陛下的旨意吧。”
方汝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觉得会是谁?楚王,还是齐王?”
“怎么不猜是裕王?”宋月白反问。
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彼此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方汝本想反驳,裕王已经失去了母族势力,怎么可能一手策划这些东西。但是转念一想,在皇家,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如果裕王真的心狠手辣,借此机会,直接祸水东引,自己反而能坐稳皇子的位置。
她的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
“看看吧。”宋月白抛给她一张纸条。
方汝接过,是东瑞从京都传来的信。她和宋月白都南下了,京都全部交给东瑞坐镇,他在来信里先是大吐苦水,表示你们两个光顾着谈情说爱,就抛下他一个人面对京都的腥风血雨。
这些全都略过不看,方汝的目光定格在了一行小字上。
“怎么会”她豁然转头,看向宋月白,“裕王过继给了元良妃?”
“很意外吗?”宋月白问。
方汝自认已经很冷静了,可是面对这样的大事,她第一次也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过弯来。
一个是裕王,魏淑妃的亲生儿子。
一个是元良妃,魏淑妃的死对头。
更何况,两者之间,还夹杂着一个枉死的八皇子。
“成年皇子想要拥有继承权,起码自己的母亲不能是一个贬入冷宫的庶人。魏庶人现在已经不配成为裕王的母妃,宫里目前的几位妃嫔之中,唯有元良妃膝下无子,最适合成为裕王的母亲。”宋月白近乎冷淡地说道。
方汝皱眉:“可是,裕王怎么肯,良妃怎么肯?”
“怎么不肯?”宋月白说,“连碧,你看似经历了很多,其实你还是没有明白,在皇族之中,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亲人。”
自古以来,帝王将相家,手足相残、父子反目,已是常态。
前一秒可以是仇人,下一秒,或许会因为其他的事情,携手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司空见惯,也就不足为奇了。
方汝苦笑摇头:“你说得对,这些事情不能用常理判断。”
“这等心计,不管是裕王所有,还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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