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心里却响起了回答:因为同样的事情,她做了好多年了,同一个愿望,她许了千百遍。
若是菩萨真的灵验,为何普渡众生,却唯独不渡她?
索性就不许愿了。
她是被老天爷遗弃的人,没有用的。
她这样一动不动望着凌书城,凌书城看着她飞扬的粉红色卷发,忽而一笑,说:“那我也就不许了。”
宋星辰问:“你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凌书城说:“我相信事在人为。”
“我命由我不由天?”
“是啊。”他的眉梢眼角都挂着吟吟笑意,“要不我怎么能和你站在这里?”
宋星辰心脏蓦然一动。
少年人站在山顶的夕阳里,一地昏黄,满眼余晖。唯独他是最耀眼的霞光,最不容忽视的风景。
若要真论起动心,也许就是那一刻了。
纯粹的一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由的。她可以无拘无束地笑,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做自己爱做的事,包括在他伸出手来拉住她的那一刻,默许了。
她破天荒地没有抽出手来。
少年的手温热而温柔,还因紧张而有些汗湿,可她不觉得讨厌,只觉得那一刻连空气都是甜的。
他并不知道她的家世背景。
他不知道她那暗不见天的过去与不得而知的未来。
他不怕她,也不会绕道而行。
她想,是他的无知与她的放纵,才导致了那一夜一发不可收拾的战火连天。
从山上下来,从大巴下来,所有人挥着手说再见。
凌书城说:“我把你送回学校吧。正好,我还从来没进过你们技术院。”
他说这话时,面上还有些红,因为刚才在车上,他一直悄悄拉着她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宋星辰却摇头,问他:“你累了吗?”
“不累。”他像只精神抖擞的大狗,眼里全是光彩,没有半分倦意。
估计就是这会儿让他去跑个五千米,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他还能边跑边嗷嗷叫唤。
宋星辰略一顿,下定了决心,说:“你会唱歌吗?”
“啊?”凌书城挑眉,“忘了告诉你,我还有一外号,中飞院张学友。”
宋星辰没忍住弯起嘴角,领着他往步行街去了,“走,唱歌喝酒去。”
那一夜是放纵的。
她叫来整整一件啤酒,倒满了,和他对饮。
“你喜欢我什么?”
“没有原因。”
“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欢我?”
“因为看见你的时候,心会跳,嘴会笑。”
他真是会说话,三言两语就能叫她哈哈大笑。
宋星辰一杯一杯和他喝,说:“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
她一顿,“一点也没有?”
“想知道的,有关于你的,我想亲自去了解,你一口气全说了,那多没意思?”
彼时的凌书城兀自以为两人还有数不清的日子可以相互了解。
宋星辰苦涩一笑,心想,也许就只有今夜了。
要么今夜,要么毕业。
可他是多么前途无限的飞行学员?他穿着制服的耀眼模样,她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有朝一日回想起今夜,回想起她把第一次交给了一个不可一世的少年,那也是很值得纪念了。
因为他们不会有未来的。
他们拥有的就只有今夜。
那一件啤酒下肚时,宋星辰拉着醉醺醺的人往中飞院走。
“凌书城,你去把制服换上。”
“换、换制服干嘛?”
“我想看啊。”她也醉了,傻乎乎笑着,“你穿制服很帅。”
凌书城一听,可不得了,雄赳赳气昂昂冲回宿舍,换上制服就往外走。
陈声拉住他胳膊:“上哪儿去?醉成这样,还能走?”
凌书城把胳膊一抽,笑嘻嘻伸出一只指头,指着陈声鼻子:“叫你看不起我,我今儿,我今儿就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陈声一顿,眉头一皱:“那小太妹?”
凌书城不乐意了:“叫、叫谁小太妹呢?你才是小太妹,你全家都是小太妹!”
陈声说:“你喝醉了,别出去了。这个样子会坏事。”
凌书城可不干,推门就往外跌跌撞撞地跑:“别拦着我,我找我星辰去!”
满天星辰,少年人满心欢喜。
他带着酒气,穿着制服出现在宋星辰面前。
橙粉色头发的人也笑开了,就在中飞院的操场上往他身上跳:“帅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天知道凌书城醉成这样,拿来力气抱着她原地转圈。
可那一日既然以自由开始,理所当然该以自由的名义结束。
他们去了步行街的酒店。
刷卡进门,踢掉鞋子,卡也懒得插上,往地上随手一扔,两人就抵在墙上亲吻起来。
酒气熏天,是陌生人的危险讯号,也是恋人之间的甜蜜毒/药。唇是火热的,身体也是,连同灵魂在内,恨不能统统一把火烧掉。
是爱/欲之火,是心灵之火。
他是毛头小子,急躁而按捺不住。
她就由着他胡来,甚至引着他胡来。他吻遍了眼前的人,仿佛拼命汲取着一朵绽放的鲜花,急不可耐。
那一夜,窗外是万家灯火,屋内是不灭欲望。
内心是兵荒马乱,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宁静。
她的青春,她的清纯,都交付给他了。
人生的前二十年,她从未拥有过什么值得纪念的一刻,而这一刻,一切都得到圆满。哪怕天明就要离去,哪怕天明就再也回不去。
那一刻是痛苦而欢愉的,她在黑夜里流着泪,笑出了声。
宋星辰紧紧抱拥着少年紧实又汗涔涔的身躯,被填满的不止身体,还有灵魂。
后来的事情,理所当然发生了。
天明时,凌书城从宿醉与放纵中醒来,发现宋星辰不见了。
当天夜里,他被余庆找人暴打了一顿,就在地下停车库,幸好路知意和陈声赶来救他。
他挨打这件事,宋星辰是最后一个得知的。
听说凌书城腿瘸了,她发疯似的冲进男生宿舍,要跟余庆拼命。两人就这样在走廊上扭打起来,她只是个女生,哪里是余庆的对手?三言两语就给推搡在地上坐着。
余庆抓着她的头发咆哮:“不让老子上你的床,自己却送上别人的门,是吧?”
她哈哈大笑,流着泪说:“我他妈被狗被猪压,都不愿意被你压。”
她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天旋地转,耳朵边上嗡的一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那一日,她被众人围观着趴在男生宿舍的走廊上,心道,如果凌书城这辈子开不了飞机了,她就从这窗户口上跳下去
她用命来还。
哪怕她这烂命一条,根本还不起。
她顶着肿了的面颊,一声不吭离开男生宿舍,坐车去了医院。
那天夜里,凌书城睡在病床上,她就隔着一道门,隔着一扇玻璃窗,目不转睛看着他。
半夜里,陈声醒来了,侧头看见她站在门外,悄无声息爬了起来,推门来到走廊上。
两人对视片刻。
陈声问:“宋星辰?”
“我是。”
他顿了顿,问:“要我帮你叫醒他吗?”
她摇摇头:“我就来看看他。”
陈声看着她面上的巴掌印,最后点点头,说:“要合合,该分分,不要拖着。他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最认真了。”
那一句认真,听得她满眼泪光。
她点头,重重地点头,说:“你放心,我不会再耽误他。”
后来,步行街相遇,她决绝地把那一夜称为一夜春风。
再后来,她就这样熬到毕业。
专科与本科,一个是三年制,一个是四年制。
她三年后就毕业了,如她所计划那般,毕业后就远走高飞,余家的什么都没带走,包括一件衣服一双袜子,她都没有拿。
她为自己买来了一张火车票,北上首都。
她学的是会计,虽然学校不够好,但三年来除了兼职,其余时间都在考证,该拿的一样没落下。
她找了间小公司,拿着并不算多的工资,租住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室,日复一日努力工作。
但凡有空闲时间,她就买书背题,继续考下一个证。
期间,她也回了一趟荣成,去中飞院偷偷看过他的毕业典礼。多么辉煌的一刻,他穿着制度站在台上,仿佛最明亮的星辰。
他笑得那样灿烂,仿佛人生就没有值得悲伤的事情。
仿佛她与他不过一个插曲。
那一刻她笑了,心道她这名字起错了,该和他换换才对。
而他把她忘了这件事,是好事,不是坏事。他有那么辉煌的人生要过,蓝天白云、苍穹大海,一切都是他的。他理应把她忘了。
那一夜,只要她独自记得就好。
宋星辰怀揣着那一夜,那一天,那一个夕阳下拉她手的少年,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她每一年都会寄钱给余天华,感谢他的养育之恩。
但她回不去,也不愿回到那个小院里。
余庆如今过得怎样,她一点都不想打听。过去还会诅咒他,希望他进监狱,希望他得到最坏的惩罚,希望他过得很差很差。
可是后来,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愿再想起来。
进入外企做会计那一天,宋星辰穿着漂亮的白领行头,踏进亮堂堂的电梯时,忽然想起了余庆和那个暗不见天的小房子。
她抬头看着光亮的镜面墙壁时,发现自己在笑,那一刻她怔忡了。
她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也许这就叫释怀。
若她今日依然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也许她会记恨余庆一辈子。
可她走了出来,从那段痛苦的时光里挣扎出来,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于是她释怀了。那些苦的痛的,都是催人上进的力量,没有余庆,也不会有今日的她。
那么再一回想,其实谢芸也不见得多么恶毒。
她从不曾少过自己吃穿,也不曾真的对自己动过手,她不过是更爱她的儿子,对自己稍显自私了些。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宋星辰想明白了之后,轻松许多。虽然她依然厌恶余庆,但至少她不恨他了。
你瞧,她这不也没缺胳膊少腿吗?
那些年里,有人追她,有人仰望她。
北京这座城市,快节奏,冷漠又热情。冷漠的是高速发展的一切、有目标有追求的年轻人,热情的反倒是些平凡小老百姓,说着京片子,走进电梯也能与你寒虚问暖大半天。
有七八年了吧?
宋星辰攒了不少钱,却从未谈恋爱。
不是刻意不谈,是没遇到那个人。仿佛心在很早之前就死了,后来宛如一波死水,动弹不得。
后来有一天,她站在大厦楼下,仰头望去,一阵迷茫。
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林立在中关村,她坐在格子间里,眼前只有一小片蓝天。那蔚蓝苍穹仿佛被人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米田,每个人就只能分得一小份,且这天还常有雾霾。
她想,她每天坐在这里干什么?
她竟然在这里坐了这么久!
那蓝天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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