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人考得怎么样,我哪知道?”
没营养的对话进行了好一会儿。
实在是无话可说。
陈声握着电话,看着满城灯火,车灯川流不息,头顶偶有一架闪烁的客机经过。
总觉得不太想挂电话。
他把这归结为是除夕夜太无聊,春晚不好看,闲来无事就想与人斗嘴,找找乐子。而谈到互怼,路知意是不二之选。
遗憾的是,这回没怼起来。
他换了只手拿电话,问她:“你那边下雪了吗?”
“没有——”路知意下意识抬头看窗外,却忽然一愣,从灶台边上走远了些,一直走到厨房门口,定定地看着院子里。
下一秒,蓦地笑了起来。
“你是预言家吗?”
“什么?”陈声一怔。
冷碛镇,小院里。
红白相间的双层楼下,路知意站在厨房的门边,一手举着手机,一手轻飘飘探出半空。
前一刻还寒风大作的夜空里不知何时飘起小雪来,晶莹透亮,轻薄渺小。这场姗姗来迟的雪,终归还是落下来了。
一丁点大的雪花落在掌心,刹那间融化成水,悄无踪影。
漆黑的夜幕中无月无星,远处的贡嘎雪山也不见踪迹,唯有凛冽的风吹来细密小雪,它们打着旋儿在院落里飞舞,绕着那昏黄的灯泡,绕着这陈旧的小楼。
路知意由衷地笑起来,说:“下雪了,陈声。”
这山间夜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寂静却又不僵硬,活泼得欢快,却又欢快得悄无声息。
她握住几片融化的雪,收拢手心,低头笑道:“将来有机会,我请你来我家看雪。”
这是真心话。
等到那一天,她得以摈弃那些暗不见天的秘密,她一定请他来看雪,看山,看云海,看日出。
赵泉泉也能来。
苏洋也一定要来。
心情忽然无端轻快起来。
因为她知道,第六年已经来了,等到爸爸回家那天,所有沉重的秘密都将揭开面纱,变作这夜空中的雪,日出后便不复存在。
风里,雪里,她弯起唇角笑得开心。
耳边传来那人懒洋洋的回应:“好。”
下一句,“新年快乐,路知意。”
这一次,是特指,可不是“群发”。
从阳台上回到屋子里,陈郡伟凑过来,“跟谁打电话呢!”
“凌书成。”——百年不变的幌子。货真价实的塑料友情。
陈郡伟呿了一声。
“鬼信。一边打一边笑,满脸的骚气,隔着一道玻璃都叫人触目心惊。”
陈声看他一眼,“成语学得不错。”
客厅里人太多,两兄弟席地而坐。
陈郡伟坐在他旁边,悠闲地从手机相册里调出英语试卷的照片,找了有作文的那一张,发给路知意。
陈声瞥见了那个微信头像,脸蛋红红的小人儿,一顿。
“大过年的,你发卷子给你家教?”
“她让我把作文发给她看看。”
“二十五的满分,你就拿了个十八分,也好意思发给人看?”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要是能拿二十五分,要她何用?”
“”
陈声很快看见那头回复了,手机字小,隔远了看不清,便有意无意凑过去。
陈郡伟很警觉,侧头狐疑地盯着他,“你干嘛?”
“地板硌得慌,动一动。”他挪了挪腿。
陈郡伟说:“嗬,屁股大,就是不一样。”
陈声想揍他,碍于长辈们都在,没动手。最后只能瞥他一眼,低声警告:“放假期间,没事少给你家教打骚扰电话!”
“???”
骚扰电话?
陈郡伟眼珠子一转:“你干嘛。我打不打电话给她,关你什么事?”
陈声顿了顿,掷地有声地说:“她那么穷,漫游费那么贵,你打一次电话她就肉痛一次。还能不能做点好事了?”
这理由
陈郡伟斜眼看着他,啧啧两声,“你心疼她?”
陈声从茶几上拿了只kfc的鸡腿,一把塞进陈郡伟嘴里,堵住。
“我心疼你妈。”
从沙发上伸来一只脚,毫不客气踹在陈声背上。
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吼:“当我不存在?”
陈郡伟哈哈哈个没完没了,从嘴里拿出鸡腿,拼命说:“爷爷踹得好!”
下一秒,老爷子的腿又落在了他的背上。
“幸灾乐祸,家风不正!”
“”
*
初五那天,期末成绩公布在教务处网站上。
路知意查了查,悬在半空的心踏踏实实落地。
她给陈声发去成绩单截图,附带一个笑脸。
陈声回复:“还行。”
九门功课,五门满分,四门接近满分,这叫还行?
路知意不是骄傲自满的人,但对于这个评价到底还是不够满意,便问了句:“只是还行?”
陈声没回她。
十分钟后,从网站调出大一上期的期末成绩,截图,发给路知意,多的一个字都没说。
路知意一看,心里拔凉拔凉的。
最后很不是滋味地回了一句:“哦。”
陈声:“哦???”
陈声:“这就是你的回答?”
路知意:“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陈声:“比如你真厉害?”
路知意:“你真厉害。”
陈声:“”
这种马屁,拍得他毫无成就感。
完全是自己讨来的,毫无真情实意的夸奖。
但他凝神看着她的成绩单,又没忍住,笑了。
还是有用的,不是吗?
虽然性子倔,脑子没他好用,但也算是勉勉强强有点慧根,点一点就通了。
他放下手机,伸了伸懒腰,走进厨房,“妈,晚上吃什么?”
魏云涵在洗菜,“你爸爸想吃干锅花菜,我打算再炖个土豆烧牛肉。”
“有没有牦牛肉?”
“什么?”魏云涵一顿,侧头看他,“怎么突然想吃牦牛肉了?”
陈声一滞,耸耸肩,“没有就算了,随口一说。”
*
整个假期,路知意都在镇上给几个初中孩子补课,价格当然无法和陈郡伟的补课费相提并论,四个孩子加起来也没他一个人的高。
但路知意还是认认真真教着,山里的孩子不容易,能走出去一个是一个。
回家后就帮着路雨做做家务活,当然,体能训练也没落下,她每天都是跑着步去给孩子们上课的。
虽然她的日子在大山里,但朋友圈里却精彩纷呈。
吕艺去了京都看雪,又去了北海道看樱花。路知意仔细瞧了瞧她照片上的富士山,又在某日清晨仰头看看贡嘎雪山,傻乐了一阵。
好像还是贡嘎山比较漂亮啊。
赵泉泉拿了不少压岁钱,买到了一直想要的一套彩妆,发在朋友圈里blingbling的。
路知意点了个赞,附带评论:我还是喜欢国产春娟。
苏洋回复路知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点橘子。
路知意:我不爱吃橘子。
苏洋:这是个梗!
路知意:什么梗?
苏洋:你没读过朱自清的背影?橘子梗都不知道?不就是算了!!!!
路知意:???
赵泉泉:喂,你们的重点呢!为什么不夸我的宝贝好看?
至于苏洋,有钱归有钱,并不太爱炫富。
她家一直是阿姨做饭,父母都忙生意,不会做,也没空做。但春节期间,苏妈妈下定决心要掌握烹饪的艺术。
于是苏洋的朋友圈每天都是如下内容——
“论今天苏洋有没有被妈妈做的饭毒死。漆黑一片的蒜香排骨。jpg”
“真佩服我爸爸,把这坨屎一样的东西吃下去还能给我妈竖大拇指,呵呵,这感天动地的爱情。糊成一团的土豆丝。jpg”
“连续拉了三天肚子,妈妈请你再爱我一次/再见满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菜。jpg。”
路知意每天看着大家的日常,笑个不停。
她的生活有些单调,在家务与补习间来来回回,可朋友圈好像弥补了这点乏味,那些无意间交错的人生,那些成长过程中遇见的人,填补了山间的纯白一片,也叫心情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最后呢。
最后是陈声。
他不太爱发动态,偶尔发一条,也是异常言简意赅。
年后他陪老爷子去了一趟瑞士,参加一个世界性的空气动力学论坛。
图片上是他的字迹,那一页笔记本的纸满满当当,潦草而又详尽地记下了一些最前沿的理论、要点。
配文:老爷子说他年纪大了,四肢退化没有手了/微笑。
路知意在去补课的路上看到这条朋友圈,笑得哈哈哈的,路人诧异地看着她,她又忍住笑,落荒而逃。
还有一次,他深夜放毒。
图片上是一大桌子高端自助,牛小排,哈根达斯,各式各样颜色亮丽的海鲜,还有一个埋头苦吃看不清脸的人。
配文:家里的智障破天荒及格了,逼我请客吃饭,面上还洋溢着宛若高考状元一般的喜悦可怜,年纪轻轻就疯了。
路知意又开始笑,边笑边想,这是他弟弟吗?光看穿着打扮,跟陈郡伟还挺像。
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浮夸啊。
两人鲜少聊天。
一来,陈声不是个热衷于抱着手机打字聊天的人。二来,路知意忙得要命,没工夫家长里短。三来,关系不对。
路知意呢。
路知意一共发了两条朋友圈。
第一条——
镇上连续下了三天雪,院子里洁白一片,积雪丰厚。她拍了张照,照片上有小院里的白雪,也有远处浮在云端的贡嘎雪山。
配文:下雪了:)
苏洋秒回:没有自拍,差评!
吕艺跟风:没有自拍,差评!
赵泉泉紧跟其后:没有自拍,差评!
于是有了第二条朋友圈——
几天后,路雨受到同事邀请,去离冷碛镇不远的康定做客一天,带上了路知意同去。
康定的草原一望无际,康定的藏寨红白交错,康定的寺庙金顶闪耀,康定的溪边牦牛饮水。
路知意站在康定一半结冰、一半潺潺流淌的小溪边上,对着自己的倒影拍了一张。
配文:你们要的自拍。
那倒影是有些不清晰,流水潺潺,将她的轮廓也变得弯弯曲曲。
可她的笑容很灿烂,眼睛都完成了两轮新月。
她举着手机,穿着厚厚的白色棉袄,脑袋上还带着毛茸茸的帽子,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
苏洋:像素差评!
赵泉泉:风景好评!
吕艺:景美人也美!
苏洋回复吕艺: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吗?
路知意:哈哈哈哈哈哈。
她坐在路雨同事的面包车上,一路看着窗外绵延起伏的草原与蓝天,还有那些不知寒冷的悠闲牦牛,黑的白的,拖着及地的长毛,偶尔牟牟叫两声,看着他们飞速路过的车影,甩甩尾巴。
末了,又一次刷新朋友圈,看见了新的留言。
陈声:牛眼睛不见了。
路知意一愣:什么牛眼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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