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呵呵地打破陈声与她之间的僵局,“既然是小师妹,我就把人交给你了,陈队。希望你好好带她,争取让咱们第三支队早日如虎添翼。”
陈声短暂地沉默片刻,扯了扯嘴角,“我能不要吗?”
“”
刘建波嘴角一抽搐,“不能。她是学飞的,难道我能把她分给郝队?”
“那你把她分给陆地协作好了。”
“你开玩笑吧你,这么优秀的飞行员,跑去做陆地协作?”刘建波也是气得剜了陈声一眼,心道这人今天怎么了,吃炸药了?人小姑娘挺好的,干什么老给人下马威
郝帅拍拍胸脯,“来我这来我这,师兄敞开怀抱欢迎你。”
陈声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问刘建波:“主任,面试结束了吧?”
“你把人收队,面试就结束。”
陈声二话不说站起来,把笔往桌上一扔,迈着长腿往外走,头也没回,都快走出门了,才不冷不热扔下一句:“回去办手续。下月一号,进队报道。”
刘建波总算松口气。
郝帅遗憾地啧啧两声。
只有路知意呆呆地坐在那里,忘了起身跟队长说再见,忘了感谢刘主任收下她,也忘了跟郝帅说声谢谢,谢谢他对她和和气气、热情欢迎。
好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地站起身来,做回一个被录用的应聘者该有的姿态。
踏出基地时,日光正浓。
她该打道回府,回蓉城办理各种手续,准备下月来滨城报道了。
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她被郝帅一路相送,走出了基地大门,郝帅还在一个劲对她说:“路知意,对吧?你存个我的手机号吧,下个月来了,我带你好好参观一下,讲点注意事项。”
路知意半点没有被录用的喜悦,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在手机上输入郝帅的手机号后,才回过神来,“可我是第三支队的,让您来,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进了基地的门,都是基地的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郝帅热情至极。
路知意再三感谢他,终于拎着那只轻飘飘的背包离开了。
穿街走巷才能打车。
沙滩边上没有出租车。
她走了几步,没忍住回头看,偌大的基地矗立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她扫过那片青草地,越过那些白色建筑,仿佛望向了更深处、更远方。
他在哪里呢?
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看着独自一人从沙滩上离去的人,很久很久也没有动。
日光下,她的身影逐渐变成小黑点,然后消失不见。
他慢慢地松了口气,又像是憋了口气,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第六十九颗心()
第六十九章
陈声还立在走廊尽头发呆;凌书成就找来了。
“人都走了;还傻站着干什么?韩宏还等着你安排聚餐地点呢;你不开口;他没法预订。”凌书成走到他身旁;顺着窗户往外看;下午三点;日头正盛,沙滩上已经没有人影了。
陈声没说话,转身往楼道走。
“他长这么大了;订个餐厅都需要听人安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凌书成:“话也不能这么说,遇到你这么个挑剔的人;他不也怕地方选得不好;被你啰嗦?”
一边跟上陈声的步伐,一边又没忍住问了句:“见到路知意了?”
陈声半天没吭声;最后才嗯了一声。
凌书成笑了;“怎么样;她还和以前一样吗?这么久不见;还挺想她那高原红的。”
说着;他幽怨地瞥了陈声一眼;“偏偏这时候让我们出任务,明明只需要两三个人就行,你让谁去不好;非让我和韩宏去?罗兵和贾志鹏都在打游戏;说你没私心,鬼都不信!”
两人走出了大楼,一路往训练场走。
陈声略显沉默,凌书成那一张嘴就没闭上过,说了半天,一看陈声,他一副寡言少语、兀自出神的样子。
“你倒是说两句话啊,怎么,见了路知意,脑子都坏掉了?”
陈声淡淡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她定下来了没?进我们队,是吧?”
“是。”
“哈,山水总相逢,到底还是一家团聚了!”凌书成笑了。
陈声脚下一顿,扫他一眼,“一家团聚?你什么时候从你家户口挪出来了,还挪到她家去了?”
“都是中飞院出来的,如今又聚头了,当然是一家人。就是咱俩现在都晒得跟煤炭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跑海南挖矿来了,啧,小师妹万一不认我们了,有些人恐怕要心碎了。”
日光太盛,陈声被刺得眯了眯眼。
他没工夫去搭理凌书成的插科打诨,只是慢慢地看向远方。
变的何止他们,她也变了。
高原红彻底消失不见,皮肤也不再是从前的小麦色,一头卷发松松散散扎在脑后,化上淡妆,穿上高跟,白衬衣与小西裤被她一米七几的身高一衬,挺拔而出众。
没见郝帅看她那眼神,跟看香饽饽似的?
她说过的话反复回响在耳边。
加拿大实训时,一只发动机熄火,冒险穿越下冰雹的云层她轻描淡写几句话,他却能清楚想象出那时的情况有多迫在眉睫。
张成栋每月一封信,却还是无法详尽地让他看见他错过的这两年。
心情越来越烦躁。
抵达训练场,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全队的人都等在那等着。
陈声看了眼表,说:“先跑三千米。”
一群剃着板寸、精神抖擞的年轻人齐声喝道:“是!”
贾志鹏咧嘴问了句:“队长,咱们晚上到底吃什么啊?”
陈声反问他:“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们四川火锅。”贾志鹏的嘴越咧越开。
一旁的罗兵插话:“我想吃烤肉!”
白杨也嚷嚷:“找个离郑阿婆清补凉稍微近点的地方,成吗?我想吃她家的清补凉!”
一队年轻人都是二十来岁,脱离了校园,来到救援队,却仿佛依然稚气未脱。执行任务时严肃谨慎,可一旦放松下来,好像还和在航校时一样。
陈声瞥了一眼这群热热闹闹的家伙,不咸不淡地抛下一句:“都给我专心点。不好好训练,今晚还想吃这吃那?喝西北风得了。”
一群人哄笑起来。
“不带这么严厉的啊!”
“就是,好不容易一个月改善一次伙食。”
“报告队长,基地的饭菜太营养了,三餐均衡,健康到我的肌肉越来越发达了。我喜欢清瘦型小白脸,一想到要变成施瓦辛格那种壮汉就心慌慌,必须吃点地沟油、三聚氰胺,补充一下//体内的毒素了!”
“”
陈声:“脑子本来就不好使,还补三聚氰胺?”
前一刻还因他脸色阴沉而有些严肃的气氛刹那间被打破,队员们嘻嘻哈哈一阵,该训练还是积极投入。
基地的日常就是这样,不是在训练待命,就是在赶赴现场的路上。
那些踏入民航系统的飞行员,离了航校就鲜少进行体能训练了,飞完值班表安排的航班,其余时间就放假,可以说是非常自由,个人时间充沛。
但救援队不同,在这里,队员们朝七晚五,每日保持训练。
训练场很大,比中飞院的操场还要宽敞,训练设施齐全。也因此,队里的人肤色都被晒成了小麦色,头发为了方便,剃得短短的。当然,因为训练的缘故,来时还有几个清瘦的豆芽菜,如今都成了“施瓦辛格”。
陈声入队,带着众人开始训练。
跑步时,眼前浮现出路知意的模样来。
她白了,他却黑了。她留长了头发,他却剪了个板寸。
总觉得一切都调了个头。
而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她那碍眼的高原红不知何时让他看顺了眼,如今却消失不见了。这仿佛是个隐喻,昭告着两人的过往也渐渐变得云淡风轻。
*
路知意花了半个月时间,结束了在中飞院的大学时光。
她回了趟家,陪路雨和路成民待了几天,然后回到蓉城,坐高铁去滨城。
临行前,路雨准备了一肚子唠叨,在汽车站对她嘱咐了又嘱咐。
“每周至少打一次电话回来。”
“好。”
“钱不够用了就给家里打电话,别藏着掖着。”
“小姑姑,我有工资的好吗?”
“有工资怎么了?刚开始工作的年轻人,花钱的地方可多了,要是钱不够用,一定要跟家里说,别找人借钱。借钱不是好习惯——”
“停,这话我从小听到大,说点新鲜的吧。”
路成民嘱咐:“和领导同事把关系处好,不溜须拍马,但也要不卑不亢。”
“我知道。”
“在外面遇到难事,一定要告诉我和你小姑姑,哪怕帮不上忙,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好。”
家人的唠叨总是这样,二十多年听过来,耳朵都起茧子了,他们却依然在重复同样的论调。
听话懂事如路知意,偶尔也会心燥不安。
尤其是青春期。
就连眼下,听着老生常谈的唠叨,她也有些无奈。
好不容易到了发车时间,她几乎是有些庆幸终于能脱离苦海了。
路成民要替她搬行李箱到大巴上,路知意忙道:“爸,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路成民笑了:“这种笨活儿你就让我干吧,将来你离得那么远,爸爸就是想帮你也帮不着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看着路成民弓着腰,有些吃力地把行李往车底下的空间里塞时,路知意的无奈刹那间消失了。
曾经是家里的顶梁柱,而后遭逢大难,短短六年就成了今天这样子。
路成民很高,年轻时也是镇上不少女生爱慕的对象,可如今路知意看着他清瘦佝偻的模样,过早到来的两鬓斑白,喉咙发堵。
曾经巍峨如山的父亲,如今已成为老头子。
她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头看着站在窗外冲她挥手的人。
司机叫了一声:“要发车了,都到齐了没?”
半分钟后,大巴就发动了。
县城四面环山,建筑低矮陈旧,广告牌花花绿绿、乱七八糟,唯有天上的蔚蓝一片、青山的苍翠巍峨、和在云端若隐若现的贡嘎雪山,足以令人心生向往。
路知意坐在座位上,拼命朝窗外挥手。
厚重的玻璃隔住了彼此的声音,她只看见路雨和路成民的嘴唇开开合合,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她终于就要飞离这群山之中了。
她离开了这里,将来只会在思乡时候,以故人的身份回来,却再也不会与雪山牦牛终日为伴,再也无法睁眼便看见贡嘎雪山。
她会把路成民和路雨接出大山。
她终于能够冲上云霄,远离贫穷与落后了。
可也是在这一刻,她望着消失在大巴后方的两个小黑点,望着从窗外渐次划过的青山绿水,望着那涌动的云、缭绕的雾,忽然之间泪如雨下。
这情绪来得太突然,略显矫情。
她笑了笑,抬手去擦那滚烫的热泪,如释重负里又带着几分心酸。
再见了,二郎山。
再见了,冷碛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