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出来,立时便轻手轻脚的关上书房的门,甫一转身,就看到了伫在门口的马江明,呆了一下,便忙低声向他行礼。
因着在皇上的御书房门前,马江明不好喝骂。他阴沉着脸定晴一看,这不是平日里在内殿负责给皇上更衣换装的宫人,禄才吗?
他不动声色的低声却又语带压迫的问道:“禄才,我说,你小子不是负责在圣上寝宫收拾衣物的吗?怎的跑到这儿来了?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御书房,是你这等闲杂宫人能来的地儿吗?”
禄才不过二十出头,长得白白净净,一笑起来,只让人觉得憨厚老实。
他听得马江明训斥之言,忙哈着腰,陪着笑道:“是是是是是是,马掌事教训得是。”
马江明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再多说什么,多年御前伺候的经验,让他心里清楚的很,若不是皇上特旨召禄才过来,再借禄才一百个胆,他也不敢随意踏入这御书房半步。
马江明将手里的奏折随意理了理,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圣上召你小子来这御书房做什么呀?”
禄才一愣,仍然是那一脸憨厚的笑容,
“回马掌事,过两日圣上要登山拜天,知晓奴才老家就在天皇山根脚底下,今日不知怎的,一时兴趣来了,便召来奴才闲问了几句,也就是奴才老家的一些当地人情罢了真是没想到啊,圣上居然如此体恤民间的普通百姓,日日忧心老百姓过的好不好,吃得好不好,甚至连农作收成都一一问到”
“行了行了”
马江明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心里却就禄才这番话早就转了七八个弯。
说来也是,后日便是重阳节了,大顺朝历年来,在这一日都有身插茱萸,携带家人亲朋一同登高山之习俗,取个消病去灾,保身体康健的好彩头。
而皇家年年在此时,都会前往天皇山登山拜天,因天皇山便在京都外不远处,往年都是皇上与皇后,带着得宠的嫔妃,皇子公主,及一众大臣,一同前往。
如此说来,禄才也并未敢对他撒谎。
马江明心里想了个明白,面上却仍是一片严肃,
“圣上问你这些,是你小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好好做事儿,别成天想着偷懒投机,赶紧滚下去。”
“是是是,奴才告退。”
禄才连连应着,仍是那一脸憨厚的笑容,半退着下去了。
马江明翻着吊白眼冲禄才的背影啐了一口,而后又直了直背,脸上重新满布微笑,微躬着身子推门进去了。
御书房内安安静静,龙涎香的味道在室内缓缓流动。
皇上拈着一支朱笔,单手扶额,坐于书案后。
马江明轻步上前,又轻轻的将手中奏折放下,低声道:“圣上,这是底下刚刚送上来的折子。”
“唔,放那儿吧。”
皇上随便瞟了一眼,便不再说话。
马江明又等了一会儿,见皇上没有别的吩咐,四处悄眼打量着,眼瞅着杯中的茶已不新鲜了,便端起茶杯,准备出去换盏新的。
这才刚转过身,就听见背后传来皇上的声音,
“去,传朕的旨意,后日重阳节,还同往年一样的制式阵仪,后日早间日出前出发,着众人下去先行准备着。”
“是”
马江明得了旨,躬身行礼,正要再返身,突然又听得皇上说了两句,
“对了,太子才从边境回来,还没休养好,令他在宫中好生休息,后明日就不必随朕前去了。嫔妃之中,除了皇后,淑妃,丽妃,其他人也不必去了,大战才罢,一切从简,以免劳民伤财。”
“是,圣上思虑周到。”
马江明奉承着,又等了一会儿,见皇上不再抬头,这才踏着步子出去了。
九阳宫。
昔日古朴大气的宫殿,此时已是焦黑一片,宫人虽已及时将残塬废墟清理开来,却仍然掩饰不了那被火烧过的痕迹,此时在瑟瑟秋风中,只觉一片萧条。
太子如同失了三魂七魄一般,呆呆的行走在废墟之中,有些凉意的秋风微微的吹动着他下垂的衣袖,拂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断壁残烬。
满全遵着太子的吩咐,远远的在残墟之外候着,一脸担忧的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眺望着自家主子。
走着走着,太子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在边境三个月,他无时无刻不想赶紧回到皇宫之中,不为宫内锦衣玉食的享受,只为了早日能看到心爱的人。
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他几乎一刻钟都没有耽搁,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本以为马上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了,却没想到,听到的却是天人永隔的消息。
微有些枯黄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一圈一圈的,飘落了下来。
太子微微仰起头,似乎看到了初辰。
一袭轻纱素衣,发丝飞舞,在飘落的叶间浅笑盈盈。
初辰
初辰
太子喃喃的唤着,终于,他闭上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一向情深,奈何缘浅!
九月初九,重阳节。
大顺朝一向有在这一天身插茱萸登高山的习俗。一大早,太阳还未升起,阵阵秋风相伴,一大队人便浩浩荡荡的向着京都外的天皇山行去。
太子对于皇上让他在宫中休养,不必参加今日祭祖拜天典礼一事并无任何异议。
事实上,他整个人如今还处于难以自拔的悲伤与难过之中,并没有一丁点儿的心情去想别的事情。
皇后知道皇上这个旨意时也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如同往日那般猜忌皇上到底是何意思,反而还在心底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她深知以太子现在的状态,也并不适宜出现在这种场合,恐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又不知要生出怎样的谣言来。当下便对前来通报的宫人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也未多想。
马江明随驾出发,今日的典礼,他陪同皇上已参加了二十几次,早已将行程安排,还有各种规制烂熟于心。
出宫门前,他同往常一样,随意瞟了一眼队伍,并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可是当他正要转身时,眼角余光却瞟到了一个比较熟悉的身影,前两日才刚刚见过。
禄才!
仍然是那一脸憨厚的笑容,规规矩矩的站在皇上的龙辇之后,马江明心里暗暗嘀咕了一下,心中有些奇怪。
待队伍出发后,他借了个机走到禄才身边,装着咳了一声。
一直低首老老实实跟在车辇后的禄才听到声音立时便抬起了头,见马江明在他身边,惊了一下,下一瞬间又是那副憨厚的模样。
马江明在宫里日久成精,他最不喜看别人这副样子,在他看来,一脸憨厚,要么,此人便是极会伪装,内心里精明至极,要么,此人便是真的憨厚,说直接一点,便是傻。
在他看来,禄才大概就是真的傻,否则也不至于进宫这么多年,靠着一张白净脸庞,被选入皇上寝宫负责内务,到现在,还是负责内务,半点长进都没有,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你小子怎么也在这儿?圣上吩咐你一同前往的?”马江明装着不经意的问道。
“回马掌事,确是圣上吩咐奴才跟着的。”禄才忙不迭的低声回答。
马江明有些嫌弃的瞟了他一眼,又问道:“你小子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呢?今儿是什么日子,知道吗?圣上是要前往天皇山祭祖拜天,你小子居然也能跟着一起去?”
“可不是嘛马掌事,奴才也自觉惶恐呢,”禄才憨厚的脸庞看上去也是一脸的不解,“圣上对奴才说,这次祭祖拜天典礼后,想走访一下民情,去奴才老家所在的村子看一看,让奴才陪着给引个路,您老说,圣上既是吩咐了奴才,奴才又哪敢不听不从啊?”
马江明心里知道是这个道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啐了他一口,抬起手,翘起小拇指指了他一下,
“不管怎么说,圣上让你此次同行,那便是泼天的隆恩,你小子,一路小心伺候着,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可别给我捅出什么篓子了,否则,回宫后,小心我饶不了你!”
“是是是,奴才记下了,请马掌事放心!”禄才拼命的点着头。
马江明见他那一脸恭敬样,面露得意之色,自鼻间轻轻哼了一声,这才满意的快步离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去了。
第65章 九日黄花酒()
按照往年的规矩,皇上携皇后,皇子,公主,及一众大臣,登天皇山顶后,即行祭祖拜天之礼,待礼毕,便可回宫,而后,于宝华殿举行宴会,同庆佳节。
今年的重阳节与往年不太一样,因着边境刚结束连年的大战,皇上体恤百姓生活疾苦,特下令减了不少礼制,以节省开支,除了必要的护卫军队,随行人员也是较往年减了不少。
往年的重阳节,大抵都是行完礼,祭完祖,拜完天地,将这一套行程走完便回宫了。
今年,皇上突生的意思,想要去往天皇山脚下的一个小镇村落走访一圈,又说是怕惊扰了百姓,便也没带上几人,就只带上了禄才引路,三队贴身暗卫守护,连一向不离身的马江明都未带上,只吩咐他与队伍在小镇外等候。
一大队人便那么立在小镇外,无声的静默着,等候皇上归来。
在这期间,皇后只是一开始时掀开车帘向马江明询问了皇上的去处,得知皇上是去走访民情后,便放下车帘,再无动静。
丽妃一向是个安静性子,从上了车辇后便一直坐在车内,连伸头探一眼都不曾。
倒是淑妃,是个坐不住,又等不住的性子,遣着花雨连着几次的去询问马江明,皇上到底何时才会回来。
马江明只跟花雨陪着笑,苦着脸跟她讲道自己也不知道,只能这么等着。
到得最后,连花雨都来来回回的跑的好生心烦,见仍然是得不到答案后,便只甩他几个白眼,一脸不耐烦的回车辇上去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马江明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踮着脚尖,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伸酸了,方才看到皇上的车辇从小镇内缓缓行出。
马江明立时满脸笑容,也顾不得撩上衣服下摆,一路小跑的迎了上去。
正要上前伺候着,却见马车车窗上的窗帘微微掀开了一道缝,露出皇上一边侧脸,那脸上却是与之前明显有着区别,竟有着说不出的一种光采,仿佛终于得到了某种朝思暮想的物件儿,心底无与言说的欣喜都满满的溢到了脸上。
“马江明,吩咐队伍,即刻回宫。”
“是。”
马江明还未来得及寻思别的,听到皇上吩咐,立时低首应了一声,而后赶紧走到队伍前头去吩咐开路的军队即刻起程了。
中间他悄悄的回了一下头,看到禄才仍是那副俯首垂目的模样,规规矩矩的跟在皇上轿辇的后面。
酉时刚过,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已进了皇宫,行至将要举行宴席的宝华殿。
皇上却有些不同以往,他自己下了轿辇后,松开了搀扶他行下轿辇的马江明,转头看向马车,微微笑了一笑,而后便唤过马车后一直跟随的禄才,低声吩咐了几句,马江明低着头,只拼命的竖起耳朵,却也没听到皇上对禄才说的什么。
而后禄才便躬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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