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张广要么就是敷衍说忘记了,要么就是闭着嘴巴死活不吭声,关了好些天,景阳绞尽脑汁也没从张广嘴里撬出一个有用的字来。
这会骤然听闻张广这么说,若不是景阳还算沉是住气,只怕都要欣喜若狂的跳起来了。
倒不是说问出想要的结果后,陈帝会给他嘉奖什么,而是有了结果,他就可以干脆利落的将张广这尊大佛给送出他的天牢去。
张广傲然点了点头,眼睛依旧望天的张狂样,“想起来了。”
这想起来,可不是指想起那弓弩的来历,而是想起他不久前得到的消息。
陈天舒那个病秧子就要倒大霉了,既然有个现成的倒霉替死鬼,他也没必要委屈自己继续耗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
景阳听着他冷而慢的供述,神情渐渐从惊喜变成了狐疑与惊吓。
不过,不管张广说的是不是真相,起码张广也算开口了。
只要到时查证过,就知他的天牢还要不要继续收留这位让人头疼的张三公子。
景阳不知道,在他收拾整理文案准备去调查的时候,禁军已经气势汹汹的进入到了卫王府。
这几百禁军前来卫王府,并不仅仅是接管这座亲王府邸;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反而是抄没卫王府里面的财物。
用陈帝的话说就是:“他不是暗下豢养了几千侍卫吗朕看看没收了他的财物,他还拿什么去养人”
也就是说,陈帝心里虽然怀疑,却也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不但恼怒褫夺了陈天舒亲王的封号,恼火之余,还要连陈天舒府上的财物都给没收了。
陈天舒自然也隐约明白他老子顾忌是什么,所以这些禁军进府要查抄财物,他也不拦着。事实上,就算他想拦,也拦不住。
禁军是奉旨行事,他再怎么着,也不能与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打擂台,真抗旨不遵。
他不拦,也有另外一层心思在里头。
这卫王府里,究竟有多少家当,他这个做主人的自然心中雪亮。
所以,他倒是盼着这些禁军能快些抄,到时抄出来的不过丁点财物,没准还能间接证明他清白无辜。
“殿下,得罪了。”禁军首领在花厅里冲陈天舒抱拳道一声告罪,随即手一挥,便带着禁军往府里要地散开搜查去。
陈天舒面无表情的低头呷着茶,低垂的眼眸里酝酿着密密阴云狠戾,只不过,外表看起来,他就是孱弱得随时风一吹就会倒的病秧子而已。
没有谁,能看到他此刻眼底那隐忍又暴戾的眼神。
王府的库房,首当其冲是禁军先要查抄之地。
陈天舒既然能镇定自若的坐在花厅任禁军去抄,自然是确信他的家当再怎么抄也抄不出什么花样来。
先从存放值钱物品的库房抄起,接着便是其他次要的。
一间间屋子地毯式的查抄过去,然后一箱箱或贵重或不怎么值钱的东西被搬到院子里来。
陈天舒所在的花厅,就是在那阔落的院子边上。
虽然他心里盼着这事尽快结束,也强撑着身体不适一直坐在这,等着这府里的财物被禁军抄没。
可看见一箱箱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这样被人粗暴的搬在眼前封上封条,他心里还是慢慢的不舒坦起来。
随着眼前院里所摆放的箱子越来越多,这心里边不舒坦的感觉便越来越浓烈。
到了更后来,似乎有排山倒海之势狂涌呼啸而来,似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在这种煎心的怨恨里一样。
一个时辰后,行动力十分迅速的禁军,几乎已经将他的卫王府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
而府里能够折换财物的物品,也几乎全部被搬到了院子里的空地放着。
陈天舒眉头平展,可面色阴沉里夹着纸一般的苍白,那双本就黯淡无光的眼眸,更是布满了阴鸷密云,就似随时会来一场吓人暴风雨的天气一样。
“殿下,请你解释一下,这些是什么”
正在陈天舒心思浮游不定间,眼前不远的空地忽然传来“呯”一声巨响。不过,惊得陈天舒心头剧跳,并让他迅速回神的,却不是这声糙厉的声响,而是禁军首领那含了残酷质疑之意的冷喝声。
他心头狂乱的跳了跳,因为他恍惚之中还听到,似乎刚才那糙厉的声响里,还隐约伴着金属铁器撞击声。
那可不是金子银子撞击能发出的声音,他心里直觉不妙。
两道不浓的眉毛倏地拧起,他抬眸往院子里,朝那一脸阴厉愤怒质疑之色的禁军首领望去,目光一掠,从禁军首领脸上掠过,随后扫向他脚边那口没有用盖子封起来的大箱子。
幽幽的,金属特有质感的沉冷寒光被不算烈的日光反射着,不偏不倚的映入了他光泽黯淡的眼眸。
陈天舒惊了惊,似乎想到什么,突然不敢置信的腾地站了起来。
瞪大眼珠倾身往那口大箱子继续张望,这一凝神瞪目张望,他忍不住用力的倒吸了一口寒气。
随后“呯”的一声,几分惊惶几分恐惧的倒退跌坐在椅子里。
那口大箱子里面整齐摆放着的,果然是一支支泛着幽芒冰寒色泽的锋利箭矢,他甚至还奇怪的认得,那些箭矢本该在莫府里被他捉贼时“无意”搜出来的。
陈天舒扯着嘴角,表情看起来想笑,却又更似想哭。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心里叨叨念念,嘴巴却紧闭如缝起的直线,并没有开口回应禁军首领的质问。
证据“确凿”,这时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什么也没用。
禁军首领见他沉默不语,面色越发冷厉阴郁。
目光灼灼的盯住陈天舒孱弱苍白的脸庞不放,黎黑的大手一抬,指住那口泛着幽冷寒光的箱子,冷冷哼道,“对于这些,殿下难道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陈天舒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虽说这禁军首领是奉皇命而来,可这样不客气的质问口吻,还是让陈天舒心里极度不舒服。
要知道出身皇家的人,无论再如何不得势再如何的落魄没用,他们骨子里都自有一种高贵冷傲的优越感。
那是出身皇族高贵血统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是不容他人蔑视的气势。
面色一沉,即使此刻看起来虚弱到风一吹就会倒的陈天舒,端正身子厉目射向禁军首领,那神态也端的威严吓人。
冷哼一声,带出十二分不满,沉声道,“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如实禀报父皇即可。”
就算他解释了又如何
这禁军首领也不会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他的父皇就更加不会相信他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既然如此,他还白费这力气来干嘛
禁军首领怔了怔,眼睛一转,随即冷笑道,“殿下倒是有骨气。”
但愿,这骨气能一直保持下去才好
就在禁军首领掠看着陈天舒发出不满冷哼的时候,有个禁军神色凝重的从院子一侧飞奔而来,边跑还边高声嚷嚷,“统领,有发现有发现。”
禁军首领幽寒目光在陈天舒惨白的脸上凝了凝,才不着痕迹掠向那飞奔而来的禁军,冷声斥道,“毛毛躁躁的,到底有何发现”
那禁军飞奔到院子里,垂首恭敬的朝首领拱手告了罪,眼角却有意无意瞟了下坐在花厅里的陈天舒,这才小心翼翼禀道,“统领,阮队长在书房里发现了一张很重要的图纸,请统领你亲自前往看一看。”
这禁军禀报的声音并不低,所以不远花厅里的陈天舒也听得极为清陈,他当即惊得霍地站起,却又随后呯的一声颓然跌坐下去。
甚至没有再看禁军首领,青白的唇畔僵硬的扯了扯,扯出淡淡似苦笑自嘲弄似恍然的复杂弧度来。
既然那些本该两天前在莫府“被发现”的箭矢能在他的王府里找出来,他就该知道,那事关重大的弓弩图纸迟早也会在他的王府重地现身。
深吸口气,陈天舒阴沉的脸便去了徨彷而多了镇定。
他没什么好惊讶意外的
禁军首领临走前,还投了瞥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陈天舒身上,不过脚下却一分迟疑也没有。
待他去到王府的书房,果然就见小队长一脸激动的,怀着敬畏神情捧着一个小盒子。
见他进入书房,那小队长立即双手捧着盒子上前,微颤的声音难抑兴奋的说道,“统领,这是制作弓弩的图纸,属下与几位兄弟刚刚从书房的暗格里找出来的,请你过目。”
禁军首领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冷肃的双眼立时一亮,眼底还隐约流泛了一丝让人不察的兴奋贪婪之光来。
这图纸,实在是太珍贵了
实在没想到这一趟卫王府之行,还有这样令人惊喜的意外收获。
看着眼前这图纸,禁军首领似乎已经可以看到晋升的官衔在向他招手。
暗下深吸口气,将心底澎湃的激动与愿望勉强压下去。随着啪的一声,他将盒子重新扣上。
“好了,大家动作利索点,将东西清点完毕,我们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一个时辰后,禁军首领率领着这五百禁军,又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卫王府。不过,离开的时候,这队伍可比原来多了不少负累。
因为他们除了负责将卫王府的财物查抄出来,还得负责将这些财物给运送到指定地点去。
只除了那个在书房里搜出来的盒子,里面的图纸必须亲自面呈陈帝外,其他财物只需交割清陈便行。
“好、好、好”陈帝看过禁军首领呈上来的图纸,连声叹了三个好字之外。
回头一转身,立时抓起大毫刷刷的又写了一道圣旨。
可怜陈天舒才刚刚从卫王府搬到他以前的皇子府邸,就又接到了一道意料中的圣旨。
“早该料到他如此绝情的,只是没料到他竟然凉薄至此。”
连问也没问一句,直接就定了他的罪名。
陈天舒接了圣旨,除了一声低若不闻的冰凉叹息外,清瘦苍白的脸上,连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没有流露出来。
送走宣旨的内侍,管家惶惶上前,“殿下”
陈天舒冷笑一声,神情恍惚的抬头,慢慢看着院子周遭陌生又熟悉的景致。
良久,才缓缓道,“你叫错了,这里没有什么殿下。”
说罢,他晃了晃还抓在手里的黄绸圣旨,目光含着淡淡讥讽瞥下。
就是这张轻飘飘的玩意儿,将他从高高在上的人间龙凤瞬间贬落尘埃。贬为庶人
哈哈,原来即使他身上流着那个男人高贵的血,他也一样会卑微如蚁民。
管家看着他状若疯狂的模样,心里忐忑又难过,“主子还是保重身子要紧,陛下他以后会想起主子的好来的。”
不管多心疼自己主子,管家也不敢大逆不道的明着指责陈帝薄情寡恩。
“保重身子”陈天舒似笑非笑转了转眼睛,“你觉得我这副破败的身子还能保重吗”
管家怔了怔,随即心里愈加惶惶。
殿下被贬为庶人,原本皇室专供那味珍贵的药材,主子以后怕是不能再用了。
就算贤妃娘娘心疼主子,也不可能做出违逆陛下的事来。
想到这里,管家暗下徒然长叹口气。
看着已然步履蹒跚走向门口的清瘦身影,眯着眼睛半天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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