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殊慈见她行止间不似之前在外面见到的那些低等女伎,举止放浪,与客人放肆调笑。便知道她的猜想是对的。几人随着翁小鸢进入内间,四下一扫,与传言中当红女伎的奢靡不同,翁小鸢好似不喜那些排场,这里出了杏黄,再没有一个多余的人。桌几上镂空的吉祥雕花图案仿佛是这个屋子里唯一不够素淡的东西。
李殊慈的目光落在翁小鸢身上,鸦青褙子上的云霞纹饰精致秀美,她虽覆着半张脸,却仍能看清她一双杏目中的波光粼粼,顾盼间那种透体而出的辉光,让别人无法轻易夺走她的光彩。翁小鸢感受到李殊慈目光中的打量依然姿态从容,素手纤纤,亲手为他们烹茶,直视李殊慈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李殊慈含笑道:“在下姓李。”
翁小鸢将茶盏亲手为李殊慈奉上茶盏,道:“原来是李公子。不知公子那一字是何意?”
“翁姑娘直言快语,在下也就有话直说了。”李殊慈淡淡一笑道:“不知翁姑娘为何要一心逃离这鎏金嵌玉的销金窟呢?”
翁小鸢身体一僵,倾倒的茶水溅了满手,杏黄听见李殊慈的话也是脸色一白,见翁小鸢失态,连忙上前服侍,翁小鸢阻止道:“你先去门外守着。”
“是。”杏黄惶恐的看了众人一眼,转身出去。
“公子这是何意”翁小鸢浑不在意般柔声道。
等了一会,见李殊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一双眼睛黑如沉海,翁小鸢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这才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从小在龚妈妈手下长大,见惯了欢场无情,迎来送往。这瑞仙楼里,最红的姑娘叫仙娘。一个仙娘老了,丑了,便有另一个仙娘顶上来。如今我芳华正好,顶了这最鲜最好的名头,可几年之后,又会有人来替了我去。人的一辈子有那么长,我不想仅仅只绽放这几年而已。”
向九三人没想到一个青楼女子竟然有这般见地,不由得露出敬佩的神情,李殊慈像是早有预料,露出温和的笑意,道:“姑娘苦心与龚妈妈周旋这许多年,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思,难道就甘心入公侯之家做一个妾室吗?你可知公侯世家的机心诡诈?三妻四妾不说,做妻的,劳心劳神。做妾的,更是提心吊胆。哪里有你所求的一世安身呢?”
李殊慈一语道破翁小鸢心中算计,翁小鸢脸色一变,心中惶惑不安。这事若是不成,她恐怕
思虑片刻,翁小鸢声音带了一丝压抑的哽咽,看向李殊慈的目光愈发带着恳求和希冀。情真意切道:“我也知公侯之家非栖身善地,可我这样的出身,又能有别的什么出路呢?我从不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在乎夫家到底是否将我放于心中,将我宠爱到什么地步我只求那人能看中我这一时荣光,替我赎身,只要让我离开这个地方,为婢为妾我也心甘情愿。”
李殊慈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瓷白杯盏,道:“所以说,你是故意选择了沈家三公子?”
翁小鸢见到白纸黑字的一个沈字,便知这事瞒不住,可如今听人亲口问出,双手还是禁不住一抖,她不知这几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是不是沈家人。可既然将她所作所为摸的一清二楚,此事必定是要有个交代。翁小鸢缓缓屈膝跪在李殊慈面前,纤细的双手缚住泪眼,摇摇欲坠道:“小鸢不想在年老色衰之后,还做一名人尽可夫的娼妓。求公子”
李殊慈冷笑道:“你选择沈浩,是因为沈浩不仅肯为你一掷千金,更因为他不是什么聪明人,你相信你只要离了瑞仙楼,就能将沈浩握在手里。即便不能盛宠不衰,也能安身立命,对不对?”
翁小鸢一时愣怔,只听李殊慈继续道:“沈府数十年煊赫,这样的人家最重规矩。先不说沈浩是否能越过沈尚书和沈三夫人未娶妻而先纳妾。即便是沈浩一抬小轿将你抬入沈府,从今往后你深埋在高墙大院之中,终身不能踏出一步,你的子女甚至不能喊你一声母亲,往好了说,要处处矮他人一头。往不好了说有了孩子生不下来,或者长不成人便夭折你可有想过这些么?那些侯门大宅中的妾室有多少没有子女,最终枯死在暗处的?身在人下,又能有多少容身之处?难道这样的日子,比你在瑞仙楼倚门卖笑强到了哪里去了吗?”
李殊慈的话一句紧逼一句,翁小鸢呆若木鸡的跪坐在地上,只觉得冷透心肺,喉咙里的哽咽渐渐化为绝望和沉默,眼神空洞,半分神采也无。连向九听了这些话都觉得胸口闷着一口气上不来,频频看向李殊慈,不知道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怎么能说出这般冰冷绝情的话来。可只有李殊慈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她是李家嫡出,曾是沈渊的结发正妻,可又比那些妾室好到哪里?她说出来的这些,不过是后宅中冷硬黑暗的一角罢了。
“先不说沈三公子是不是真能为你赎身,你可知沈府的二夫人暗中命牙婆假借沈三公子的名义,要将你赎身送给谁?”
翁小鸢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沈府二夫人假借沈三公子的名义给她赎身?
“她替你赎身,是想要将你送给她自己的夫君,沈二爷。”
“怎么会”翁小鸢一时不敢置信,也难以理解。
“沈二夫人痛恨沈二爷流连花丛,便想了这么个计策,到时候叔侄争一女,沈尚书自然不会让家丑外扬,不仅会教训沈二爷,还会亲自处理沈二爷身边的花草狐媚,而你到时候,恐怕也难逃一死。”李殊慈好整以暇的看着翁小鸢花容失色。
翁小鸢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上,此时她已经想明白,这位公子绝对不是沈家的人,也决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对她说这些,她神情郑重道:“请公子帮我!”
李殊慈见翁小鸢已经听进了她的话,抬手倒了一杯茶水轻轻推到她面前,道:“事情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
翁小鸢下意识地接过温热的茶杯,愣怔片刻,突然伸手摘下面上的薄纱,一张清透绝美的容颜显露人前,真诚道:“公子若能助我脱身,小鸢甘为公子做事。但凭公子吩咐!”
李殊慈四人看着这副美艳容色都是愣怔了一瞬便回过神来,翁小鸢眼中的诧异更甚,她的自信第一次变得摇摇欲坠,她如何会知道,她这张脸虽然天姿国色,可哪及得上面前这位向大爷的真颜绝世无双呢!
李殊慈很欣赏翁小鸢的聪明透彻,点点头:“这是自然。这件事,说容易也容易,不过是要在中间取个巧!”
翁小鸢双眼一亮,满眼的希望和轻松几乎要溢出来,问道:“公子要我怎么做?”
第66章 不详预兆()
沈府芜花院,姜氏先服侍沈文狄用了早饭,又亲自添了茶水,笑说:“浩儿近日来稳重不少,我想着这上京中各家的小娘子,适龄的也不少,该是时候给浩儿想看一门好亲?”
沈文狄的相貌倒是和沈文瀚十分相像,只不顾沈文狄瘦削一些,听到这话,沈文狄手上一顿,回头看着姜氏若有所思了半晌,才缓缓道:“这事不急,先放一放那个牙婆,以后就不要在联系了,以免二房听到什么风声。”
姜氏满面得色,道:“这我知道,你就放心吧!不过是牵线搭桥的事,那婆子都不知道是咱们伸的手,谁让二房一个两个心眼都长在女人肚皮上,也怪不得咱们。”
送走了沈文狄,姜氏一脸舒意的坐下,慢慢的用了早膳,便和一旁的吴嬷嬷说道:“嬷嬷你说,二房这几天怎么没动静了?”
吴嬷嬷给姜氏添了茶水,道:“是啊,自从二夫人从大宝慈寺回来以后,就没什么声响,整日躲在房里,说是让那大火给吓着了,一直病着没好。二爷那也不去闹了,全凭着二爷将那几个小妾宠的跟个什么似的。”
姜氏冷哼一声:“哼,闹?她还能怎么闹,还能把那狐狸精从沈文贺的怀里闹出来?二房如今堕落道这般模样,咱们浩儿可得在老爷子面前好好表现。如今沈家可就这么一个亲孙!沈家偌大的家业,我就不信老爷子的眼睛就一直长在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身上。我的浩儿哪里比不上他?”
吴嬷嬷笑道:“可是呢!三少爷如今大了,又孝顺,大好的光景呢!”
沈浩这几日格外听话,还用他自己的体己给姜氏买了一只成色上好的镯子。姜氏得意的抚着手腕上的血玉镯子,道:“说起那场大火,上次咱们去李府探望的时候,周氏还昏迷不醒呢,乔丫头也没见着,这头发都烧没了,一年半载的可也不能露面了,也不知道身上烧坏了没有”
大宝慈寺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已经过去月余,李姝乔手脚的烧伤虽说疤痕还在,但那股钻心的疼痛感终于不在时时刻刻缠绕着她,头发也已经长出寸许。两个丫头把帷帽给李姝乔带上,战战兢兢的跟在她身后,伺候着她往大夫人的住处去。
李姝雯正坐在床前给周氏换药,听见丫头禀报李姝乔来了,心上一顿,继续手上的动作,周氏的背部大面积烧伤,虽然已经过去月余,伤口大部分已经结痂并且好转,却时常发热,人也毫无精神,如今还只能趴榻上,不能轻易移动。
李姝乔进了屋直接走到周氏床前,刚要张口说话,看见周氏后背上红白相间的疮疤红肿,间或还有脓血,下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周氏受伤之后都是李姝雯寸步不离的照看着,李姝乔受伤手脚不便,这才是头一次来看望周氏。周氏趴在榻上费力的抬头看李姝乔,苍白的面容泛起一丝笑容:“乔儿,你能走了?身上还疼不疼?”
李姝雯默默低着头,并不去看一脸欣慰的周氏和李姝乔,李姝乔早便能走了,只不过会有些疼痛罢了,可她怕留下太多伤疤,硬生生挺到伤完全好了才来看母亲。李姝乔缓步走过去,目光灼灼的看着周氏,跪在榻前,道:“母亲,我知道是谁要害我!”
周氏一愣,她没想到李姝乔在大难之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可毕竟是她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顺着李姝乔的话问:“是谁?”
李姝乔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定是三房的那个丫头!”
周氏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皱起眉头,这半年来,事情总是受到重重的阻碍,虽然她一直怀疑是三房的人从中动了手脚,但却没有想过是李殊慈,那个丫头她从小看到大,根本没有什么心计:“你是说这场火是她放的?怎么可能,这丫头行事全凭好恶,从小就没什么心计,我已经暗中调查过,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连氏做的”
“母亲!”李姝乔大声喊道:“李殊慈已经不是那个毫无城府的丫头了。从上次绿菊莫名奇妙的失踪之后,我就怀疑是她暗地做了手脚。还有上次流芳文会的事,说不定也是她在捣鬼!这次失火,我敢肯定!即便不是她动的手,也定然和她脱不了关系!”
李姝雯直愣愣的盯着李姝乔,她知道李姝乔和她一样一直嫉妒李殊慈的嫡女身份。可她的大姐已经不愿再做从前那个柔和纤弱的人了,因为李姝乔的耐心已经被这场大火烧的精光,从马车上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把所受到的伤害都归结于李殊慈,毫不掩饰的憎恨,妒忌,想要毁灭一切强于她的东西。
李姝乔的身体甚至有些颤抖,她伸出藏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