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么想,进了堂屋,韩岳还是先洗把脸,再把沾满酒水菜汁的外袍脱了放在外面,这才提着新买的夜壶进去了。冬日天寒,大半夜跑去茅房太折腾了,夜壶乃家家户户都备着的好东西。
屋里,陈娇已经铺好了被子,她和衣坐在旁边,男人进来,她紧张地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韩岳手里的夜壶。这下子,她酝酿半天的冷静都消失了,再度低了头。
“还出去吗?”韩岳放下夜壶,看着她问。
陈娇摇摇头。
韩岳便把东屋门插上了。
窗外北风呼啸,显得屋里更静。
韩岳在地上站了会儿,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脱鞋上炕,从东炕头取下一床新娘陪嫁的被子,然后一边背对新娘铺被子一边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种粗人,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也不会去你家提亲,今晚咱们各睡各的,等你哪天想跟我过了,咱们再做真夫妻。”
说完,被子也铺好了,龙凤双烛不能吹,韩岳就和衣钻进被窝,面朝东炕头躺着。
陈娇呆呆地看着男人的后脑勺。
他的意思是,他不喜欢她吗?娶她只是因为流言蜚语?
陈娇一直觉得,她长得这么美,韩岳多少都应该有点动心吧?结果出嫁前她做了那么多准备,唯独没算到,韩岳竟不想与她圆房。
她一个国公府的贵女,竟然被一个农家汉嫌弃了。
陈娇很生气,也很委屈,委屈到胸口卡着一团火,不吐不快。
看着背影冷漠的新婚丈夫,她尽量平静地道:“你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我本以为你真心想娶我,没想到是碍于流言才提的亲。既然这样,我们林家更不能连累恩人,也罢,我现在就回家,明日再请父母做主退婚。”
不想娶是吧,她还不愿意嫁了,大不了嫁个歪瓜裂枣,只要她忍了委屈,凭她的美貌,还不能让一个歪瓜裂枣、瞎子瘸子对她死心塌地?如果实在忍受不了,她干脆一死了之,回去殉葬,总比活着受辱强。
说完,陈娇跳到地上,穿鞋就去开门了。
“你,你胡闹什么!”
听到动静,韩岳一抬头,就见她的手已经快碰到门板了,怕闹出天大的笑话再次被村人议论,韩岳想也不想便光着脚跳下地,几个箭步就将陈娇拽了回来,他一转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门板前,怒气冲冲地看向面前的小女人。
陈娇别开眼,白嫩嫩的脸蛋上,却挂满了泪。
韩岳一惊,愣住了。
陈娇默默哭了会儿,背转过去,低声泣道:“你不想娶我,还拦我做什么?”
韩岳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再回想她刚刚说的话,虽然诧异,却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试着道:“我,我以为你,你不是真心想嫁我。”
陈娇苦笑:“真不想嫁,我为何会穿成这样站在这里,白白受你轻贱?”
韩岳忽然头疼,他怎么就轻贱她了?
可她都哭了。
算了,他不跟女人计较。
“对不起。”韩岳低声道歉。
陈娇没理他,眼泪又落了一串,她抬起手背抹掉。
地上比炕头冷多了,她那么娇小,哭得那么可怜,韩岳心一软,哄道:“行了,先上炕吧,别着凉。”
陈娇不动,眼泪不流了,她冷声道:“你究竟想不想娶我,不想就放我回家。”
韩岳心想,婚宴都办了,洞房在即他敢放她走,第二天林伯远夫妻就敢提着菜刀来杀他。
上前两步,韩岳看着她白皙的侧脸问:“你,当真愿意,做我一个农家汉的妻子?”
陈娇抿抿唇,扭头道:“你还没回答我。”
韩岳笑了,再上前一步,一弯腰,就将娇小的新娘打横抱了起来!
洞房花烛,这就是他的回答。
009()
韩岳从来没有离一个姑娘这么近过。
他能看见她白皙额头上的细细汗珠,能看见她浓密睫毛间夹着的未落的泪,也能看见她的每一次皱眉与咬唇。她的脸红红的,时轻时重的气息吹过来,带着小姑娘的清香,忽然她歪过头去,小手紧紧地攥住了他肩膀。
“怎么了?”他艰难地问,一开口,那声音哑得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陈娇的声音颤颤的:“你,你快点。”
韩岳浑身一紧。
他是看她难受,没敢快,现在她催了,快还不容易?
暖呼呼的西炕头,绣着龙凤呈祥的崭新的大红被子,狠狠地抖了起来。
陈娇苦苦地熬着,熬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韩岳终于重重地压下来,在她耳边喘着气。
陈娇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的落了下来。
没有文武双全的贵公子,没有富丽堂皇的新房,没有柔声细语,她第一次真正地出嫁,新郎官只是个五大三粗、毫不怜香惜玉的农家汉子,她甚至连张精致的架子床都没有,只有一方土里土气的农家大炕。
就算先前做好了准备,当一切终成定局,陈娇还是难受,或许,也与方才痛苦的经历有关。
韩岳感受到了新娘子的颤抖,他抬起头,意外地看见她在哭,眼泪多得像断了线的珠子,她还强忍着,忍得全身打颤,那眼泪沿着她的脸庞滚落,将她的鬓发都弄湿了。终于她忍不住了,哭出了声,声音越来越大。
韩岳慌了,连忙挪到旁边,一边担心被两个弟弟听见,一边无措地问她:“你,你怎么了?”
陈娇要哭得多了,可满腹心事无法诉说,她也怕哭声传出去,便拉起被子,蒙住脸道:“疼。”
她唯一能告诉他的理由,就这一个。
韩岳听了,脸上掠过一丝愧疚。
他知道她疼,本来也想半途而废的,可是,到底没忍住。
这么娇滴滴的美人,不管是因为什么才嫁他的,她都把身子给他了。
“别哭了,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韩岳抓起自己的枕套,一边帮她擦汹涌的泪,一边低声承诺道。
陈娇心中一动,睁开眼睛,泪濛濛地问他:“那,你会对我死心塌地吗?”
韩岳愣了愣,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是一心一意的意思吗?
这一瞬间,韩岳脑袋里冒出了很多个林娇,与红梅一起欺负别的农家女的林娇,朝一身穷酸的他翻白眼的林娇,嫌农家人汗味儿大捂着鼻子的林娇,还有田氏口中,那个不会洗衣做饭下地干活的林娇。
如果她愿意改了这些毛病,他会好好地跟她过,如果她改不了,韩岳也会尽量忍受,但现在,韩岳不敢轻易保证,他能忍受一辈子那样的妻子。
一低头,韩岳又撞上了她期待的眼睛,那漂亮的桃花眼里装满了泪,可怜巴巴的。
作为一个刚刚要了人家身子的大丈夫,韩岳点点头,看着她道:“只要你真心跟我过,我会对你死心塌地。”
陈娇眼里的期待,黯淡了下去。
他的死心塌地带了条件,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行。
想到刚刚受的那番罪,陈娇替自己不值,一个农家汉,能娶到她这样的美人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居然还要求那么多!早知韩岳是这样的人,并非彻彻底底的君子,陈娇说什么都不会嫁过来的。
奈何天下没有后悔药,陈娇暗暗懊恼一番,嘴上却道:“我都嫁过来了,还有什么不真心的。”
韩岳又不是傻子,她刚刚从期待到失望,以及那丝一闪即逝的怨,他都看见了。
韩岳不懂她在怨什么,难不成她还指望她一嫁过来,他就彻底信任她、真把她当仙女供着?
韩岳觉得,这个媳妇太贪心了,仗着美貌什么都想马上得到,他不能像岳父岳母那样惯着她。
“睡吧。”
见她不哭了,韩岳也放心了,翻个身,背对新婚妻子躺下。
听着男人沉稳的呼吸,陈娇更不满了,空有一肚子火却发不出。
帕子就在旁边备着,陈娇叹口气,偷偷地收拾底下。
两人就在一个被窝躺着,韩岳猜得到她在做什么,小女人悉悉索索的,韩岳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刚刚碰过的一切,越想,越口渴。
他身心煎熬,陈娇过了那阵委屈劲儿,反而平静下来了,重新穿好小衣后,面朝另一侧,疲惫地睡去。
这一晚,韩岳几乎没怎么睡,总算明白了一句混话。
女人的身子沾不得,一旦沾了,就难再戒。
冬日天亮的晚,这时节农家人也没有什么农活,每家每户都会睡个懒觉。
韩岳睡不着,却也舍不下脸去弄醒身边的娇小姐,逼不得已摸黑爬起来了,从水缸里舀盆冷水洗把脸,总算浇灭了一身燥火。
天蒙蒙亮了,韩岳拿起扫帚,把院子里昨晚没扫干净的地方重新扫一遍,忙完了,他去后院柴棚拎了一捆苞谷杆来,准备做早饭。
可是,早饭吃什么?
“大哥,起这么早。”西屋那边,韩江推门出来了,意味深长地问。
韩岳只问:“早饭你想吃啥?”
韩江看眼对面的东屋,笑道:“我随便,你问嫂子吧。”
韩岳心想,他没叫娇小姐起来做饭都已经很体谅她了,再跑去问她想吃什么,还不把她的脾气养得更大?
弟弟不管用,韩岳直接煮粥了,农家最常吃的苞谷粥,粥好了,韩岳准备炒盘花生米的时候,东屋里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呼唤:“韩岳。”
柔柔的女人声音,第一次出现在哥仨的家。
韩江、韩旭都朝兄长看了过去。
韩岳使唤二弟炒菜,他搓搓手,挑帘进去了,一进屋,发现炕上夫妻俩的被子都叠好了,炕褥也抹得整整齐齐,好像没人坐过一样,而他新娶进门的娇小姐衣衫齐整地站在洗漱架前,看他一眼,然后垂下头,小声道:“我想洗脸。”
陈娇当国公府小姐时就不用说了,来到林家,田氏是个勤快人,每天早上,都是田氏端着洗脸水去女儿屋里,再喊女儿起床洗漱,买了丫鬟后,这活儿就交给了春杏,但春杏要等陈娇回门时,再带过来的。
现在,陈娇就是希望韩岳帮她打洗脸水进来,不然,她脸都没洗,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韩岳哪能猜到娇小姐的心思,想也不想就道:“水缸在外面,你快点洗,该吃饭了。”
陈娇咬唇,喊住已经转身的男人,嗫嚅道:“你,你帮我打水。”
韩岳难以置信地转了回来,这女人,居然娇气到打水的小事都要人伺候?
陈娇能感受他异样的打量,别开脸,她为自己解释:“我,我现在蓬头垢面的,怎么见人。”
韩岳的视线,就落到了她的侧脸上,那白白嫩嫩的脸蛋,比他洗过脸的都干净,哪里有垢了?
本该嫌弃她事多,目光经过她红红的小嘴儿,韩岳呼吸蓦地一乱,想起昨晚他亲她,她一开始还躲,后来就被他给摁住了,像只跑不掉的嫩兔子,乖乖地给他吃。躲什么躲,是她说要当他媳妇的,他不圆房她还不乐意。
脑袋里想着不该想的,韩岳什么都没说,走过来端起洗脸盆,出去舀盆水,再给她端回来。
陈娇看看那水,试着探进一根指头,然后就被冰回来了,疑惑地问:“没有热水吗?”
韩岳终于皱了皱眉,道:“我们都用冷水洗脸。”热水敢情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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