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书院内,听着先生分析八股程文,不时看看四周的同窗,他们一个个全神贯注,只有他在左顾右盼。
“王瑞,你又分心了,你给大家说说,你想什么呢?”先生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他被点名,暗暗咧嘴,慢悠悠站起来的过程中,盘算着该如何应对眼下的麻烦。
他露出讨好的虚弱笑容看向先生:“我”他才要出口,却发现他看不清先生的面容,明明身边的同学容貌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凝眸看先生,却是一片模糊,仿佛脸上罩着一团白雾。
他揉了揉眼睛,而这时候,先生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你在想什么?”
声音也变了,这不是先生。
忽地,身旁的同学都不见了,偌大的课堂,只有他孤零零的站着,面对一个容貌不清的人的审问。
而最奇怪的是,他觉得他好像之前见过他。
“我”
“呵呵,回答不上来么,你是不是在想家?”
王瑞一愣,直接回道:“家中有纸人代替我,我并不担心,我才刚刚离开,还不想回去。”
“这个家,你不想回去,那么你原本来的那个呢?”
“原来的那个?”
“你是从哪里来的,你难道忘记了吗?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王瑞猛地睁开眼睛,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腾地坐了起来,用手腕反复擦自己额头的汗珠。
“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王瑞见是何云一,茫然道:“你、你怎么来了?”
“在隔壁听到你气息乱了,过来瞧瞧。你许久没做噩梦了,是不是突然换地方睡,不适应?”自从上次他给他一个安眠的符箓,他应该不容易再做噩梦了,不过,也不能至此完全杜绝,难免有例外。
“可能是冷不丁换地方的原因。”王瑞噩梦做过不少,但这种还是第一次,虽然是在梦里,但被戳破身份的感觉还是很糟糕。
虽然这里是聊斋,活着艰苦,但他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没有亲人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倒是在这里有父母妹妹,更有何云一。
刚来那会,他一定巴不得回去,但现在他可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难道是他潜意识里觉得眼下过得很幸福,害怕失去,所以做了个被戳穿身份的噩梦?
假如何云一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魂魄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象不出来。
何云一轻轻的揽住他的肩膀:“我在这儿呢,你别怕。”抱着他缓缓躺下:“你再睡一会。”
“嗯”有他在,他不怕。
何云一虽然吻过他,也抱过他,但那都只是片刻功夫,像这样长久的抱着他,看着他入梦还是第一次。
他忽然觉得这样真好,王瑞开不开花都不要紧,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养呗。
没多一会,怀中人呼吸平稳而有节奏,已然睡熟了。
何云一满意的想,虽然中间有波折,但最终还是按照他的预想,实现了抱着他睡的念头。
现在多好,他就在他怀里,谁也抢不去。
——
早晨起来,在卞老三家用了早饭,俩人离开了他家。卞老三叫他二儿子送他们一程,顺便迎迎他大哥。
一出门,就见卞家二儿子脸色一变,不是好眼神的盯着走在前面的一对父子。
这对父子听到动静回头,父亲三十来岁,肩上扛着一个箱子,儿子不过七八岁,虎头虎脑,长得还算可爱。
他们看到了卞家二儿子,笑着打招呼:“这不是卞二娃么,今天没去私塾吗?”
“白叔叔,又去城里发财呀?”卞家二儿子不咸不淡的道。
王瑞明白了,这对百姓父子就是他昨天口中那个会用妖法的白姓邻居了。
“逗达官贵人一乐,发什么财啊,发财得像你这样,读书。”姓白的,说着摸了摸儿子的发顶:“虎子,等爹再赚些钱,你也要读书。”
卞家二儿子一直警惕的看着这对父子,一直到了村外的小路上,果然碰到了他大哥,和王瑞他们告别后,兄弟两个回家去了。
而那对白家父子不紧不慢的走在王瑞跟何云一前面,脚程很是轻快。
“他们身上有妖气吗?”王瑞俯身,低声问一旁走着的何云一。
“没有。”何云一对这对父子不敢兴趣,他现在只感兴趣两件事,第一件是王瑞,第二件是王瑞对谁感兴趣。勉强算的话,还有一件,那就是得赚钱给王瑞花。
至于旁的,除了想昨天那样借宿,礼尚往来,帮人家看看风水之外,他也懒得搭理。
有王瑞在,何云一与他说说笑笑,很快就进了城,根据界碑,此地叫依川府。
而前面那对白氏父子进城后,沿着最繁华的主干道走着,仍旧走在他俩跟前。
直到来到天桥下面的一处空地,这对父子才停了下来,父亲从箱子里拿出个破锣,咣咣敲了几声,大声道:“老少爷们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啊。”
“呀——是白氏父子!”周围的人好像都认得他们,甚至有卖货的暂时收了摊子,一溜烟跑来,在前排吃着瓜子站好。
周围的人潮水一般的涌来,瞬间就将王瑞他们挤到了后面。
王瑞还挺好奇白氏父子的表演的,在马上挺直脊背眺望,就见那父亲抱拳问周围的观众:“谢谢大家捧场,不知大家今日想看我们父子表演什么。”
“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有能耐了,没什么能难住你的,不如不如给我们拿点天上的仙果吃。大家说好不好啊?”
围观的人都起哄说好。
父亲为难了一阵,似乎是下了决心:“前段日子卖艺,亏得大家肯赏脸没叫我们冷场,唉,为了报答大家,就勉为其难去天上看看。”
何云一听了,冷哼一声:“怎么可能?”
“噱头罢了。”王瑞也撇嘴,天庭是那么好去的么。
儿子咬着手指道:“爹,可这也没有梯子,咱们怎么上天啊?”
“爹自有办法。”那父亲从箱子里取出一捆绳子,他扯出一个绳头,往空中一扔,绳子竟然牢牢的挂在了空中,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一般,而绳子不断自动升高,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径直升到了云端。
王瑞仰头看那根绳子:“有点意思了。”
黑马也瞪大眼睛瞅那根绳子,一脸的好奇。
何云一见他看得高兴,不想破坏他的兴致,在一旁不说话。
“儿啊,你爹我老了,身子骨不方便,我就不上去了,你自个去。”说着,将儿子领到绳子跟前:“你抓住这根绳子就能登上去了。”
“爹啊,你忒狠心,我万一摔下来,不就粉身碎骨了,谁给你养老送终啊?”
“可爹已经答应别人了,你不去也得去。真能拿来仙果,爹就给你娶个漂亮的媳妇。”
“说定了,别反悔。”儿子气哼哼的抓住绳子,身手灵巧的往上攀去,在众人的注视中,不一会就没入了云彩当中,消失不见了。
过了许久,久到王瑞的颈椎都酸了,突然从天空中掉下来一个果核,直接砸在了父亲脚前。
“这死孩子,偷到仙果自己吃了。看我上去揍他!”父亲说着也爬上去。
话音刚落,又从天上掉下来个东西,圆滚滚的在地上翻动了几圈。
是儿子的脑袋。
所有人先是愣了下,继而发出阵阵惊叫,就在这时,天空中相继掉下来两条胳膊和一个躯干,最后剩下的两条腿也落了下来。
被分解的肢体血淋淋的,父亲捧起来的时候,蹭了一手血。
“我的儿啊,一定是偷仙果的时候被天上的人发现了。”父亲伤心欲绝,打开箱子将儿子的肢体一件件放进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跟着我讨生活,如今听了你们的话,偷果子被杀掉了”
众人都被愧疚感包围,感觉做了一次推波助澜的凶手。
“请大家给几个铜板,叫我安葬的儿子。”父亲拿掉头上的纱帽,挨个走过围观的人群跟前:“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大家纷纷慷慨解囊,铜板雨点一般的落下,王瑞离得远,想给银子也凑不上前。
就在父亲收铜板装满了纱帽后,他蹲身一拍箱子:“儿啊,不赶快出来谢谢各位大人的赏钱,还等到什么时候。”
忽地,儿子用脑袋顶开箱盖,从里面钻了出来,朝大家鞠躬:“谢谢看官们赏我娶媳妇的钱。”
逗得众人开怀大笑,不住的鼓掌。
父子俩赚足了今日的银钱,鞠躬致谢道:“谢谢大家捧场,今日就到这儿了,后天我们还来,希望到时候大家再捧场。”
众人听了,渐渐散开了,留下父子俩整理箱子里的东西。
王瑞实在忍不住了,问何云一:“这到底是怎回事啊?”
“幻术。”
王瑞嘴角抽了抽,难不成刚才他们这些观众集体中招,沉浸在虚幻的假象中,而何云一则“众人皆醉他独醒”的冷眼看着他们?
从他的反应看,似乎还真是这样。
这时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对父子,满脸堆笑的问:“你们的法术,我见到了,真是精彩啊,能否透露一二?我可以给你们银子,稍微告诉我一点就行,否则我这觉肯定睡不踏实了。”
那父亲温笑道:“你问我,我肯定不能告诉你的,因为你不是我们门派中人。”
“那怎么才能加入你们门派呢?”
“这个容易,只要是加入了我们门派的人,我们罗门主不问出身,一视同仁,全都倾囊相授。”
王瑞看到这里,跟何云一很有默契的一同转身离去,不用说,下面就是拉人入门派了,他们可没兴趣。
何云一自打把王瑞拢到身边,不吃那些没用的闲醋,心情好多了,这会给他牵着马,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嘴角一直挂着笑意。
他打算重振旗鼓,先赚一笔银子再说。
从一进城,他就感觉到这里妖气重重,大有可为。
“你昨晚上没休息好,咱们先找个店住下。”
王瑞想了想,随口答应:“好啊。”反正他们也没目的地,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于是找了间背街门脸中等的客栈,开了两间上房,王瑞兜里还有银票,出门在外,不能亏待自己,唤来小二,点了一桌子酒菜。
等吃喝完了,他有些困倦,昨晚上的确睡得不太好,何云一见他这般,笑着劝道:“你不如先睡一觉罢。”
王瑞揉着眼睛道:“你呢?”
“回屋打坐。”
“好。”王瑞道:“我睡醒了去找你。”等何云一出了门,他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补觉。
何云一却没回房,而是到了街上往妖气重的地方溜达,看看是否有人请他捉妖。
话说王瑞自己在房中睡了一觉,睡得快醒得也快,然后精神饱满的去隔壁找何云一。
隔壁自然是没人的,他问店小二是否看到刚才那道士出了门,小二指着南边的街道:“半个时辰前往那边去了。”
王瑞寻思着自己还是别乱走,人生地不熟再走岔开,还是老实在这里等他。
等何云一的功夫,朝小二要了豆饼和甘草,去后院的马厩里喂栓在那里的黑马,
“你是喜欢这儿,还是喜欢画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