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宋书明倒先皱着眉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瞪得她莫名有些心虚。
张洋扬起长了一圈青青胡茬的下巴,愣愣盯着天花板:“死,是很好看破。生,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转过头,盯着林愫:“湘西蠡偈为世所不容皆因注魂阴毒,而人之出身无可选择,我毕生所学,就只此一技。”
“注魂,就是引魂注尸,将徘徊世间的阴灵注入往生尸体之中,保尸身不腐,并为我所用。早些年,注魂不过方便蠡偈赶尸人跋涉千山万水赶尸归乡落叶归根。即便称不上善举,也绝算不得阴毒。”
“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禁不住我辈中人以注魂为生,烧杀抢掠,作奸犯科。”
“长此以往,注魂阴狠毒辣声名鹊起,反噬之苦,也越演越烈。”
张洋咬牙切齿:“我叔叔一生无子收我为徒,原以为他待我视如己出才能倾囊相授,我一直心存感激。谁曾想,他根本早就知道注魂会遭反噬,而我,却只能等到成人才发觉不同!”
张洋说到这里,一把从椅子上跃起,宋书明眼疾手快护住林愫往后一躲。张洋却没有再往前走,只是一把拉下皮带。宋书明瞥到他身下,倒抽一口气。林愫在他怀中也想转头,却被他用力按住,沉声道:“别看。”
张洋祖籍湖南,和彩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年纪渐长情愫暗生,谁料叔叔临终之前对张洋透露,注魂此技既成,必将断子绝孙。
张洋原还心中痴妄,以为自己年幼尚有转圜,可青春期已过,他却仍细如木筷状若豆芽,泥鳅一般毫无起色。
彩霞早他几年离乡打工,和小姐妹一同发廊上班。一开始也曾犹豫,后来看别人来钱容易日进斗金,便也下了海。
张洋高中毕业来京,在首都医学院找到保安工作。他联系到彩霞,得知她下海之后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心中暗喜,两人虽已同居,但他托辞她“上班”辛苦,一直相敬如宾。
持续几月之后彩霞渐生疑心,几次出言挑逗试探。张洋心中绝望,可不愿就此罢休,一边偷偷买来各种壮阳药物服用,一边下载各类视频百般尝试。
一晚彩霞早归,却正好撞到他自行试探,震惊之下手指张洋惊呼:“你。。你。。”
张洋心中羞愧难挡,又渐生滔天怒意,只想让彩霞永远闭嘴,抓过金刚杵向她胸口捅去,一下,两下,三下!等他回过神来,彩霞早已气绝多时。
张洋盯着彩霞的尸体,原本只是想分尸抛尸,但鬼使神差般,他瞅了瞅手中金刚杵。注魂害得他不能人道,二十多年从未碰过女人胴体。他却要注魂给彩霞,让再不会说话,再没有意识,永远也不会嘲笑他的彩霞“活”过来,与他一享敦伦。
这一番,事虽仍然未成,张洋却难得身心舒爽,恍惚间竟有种自己已经成事的错觉。
他工作使然能够接触尸源,便先是注魂抛尸,又瞅准了机会借陶力老师的尸体,把彩霞的头颅送到她曾经的客户,程序员小丁的住处,嫁祸给他。
他日思梦想再有机会能注魂给一具女尸供自己享乐,但医学院捐赠女尸年龄太大,他实在提不起兴趣来。隔得半年见警察没有进展,又因将头颅成功送到小丁住处,张洋心情愉悦,铤而走险,再次注魂给陶力老师,借他尸体引诱并杀害了第二个受害人小媛。
宋书明查到首都医学院并盘问到张洋的时候,张洋才终于惊慌失措,怕事迹败露,又自负绝技在身,干脆窃尸潜逃,僵尸力巨,背负他日夜兼程,脚程如此之快。
如果不是这次遇到了旗鼓相当的林愫,想必这时已经逃到山陕山区了。
宋书明送林愫回家,两人辗转这么久的时间才终于得知真相,却一丝轻松快意也无。
林愫见宋书明难得不开口调侃她,知他心中难受,想了想,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宋书明拉袖子给林愫看,纱布妥妥包了一圈:“缝了十几针,现在没什么了。”
林愫又问:“让你泡糯米水辟邪,你泡了吗?”
宋书明转头看她,郑重其事:“哎,我正想问你。这个糯米水是怎么个泡法?生糯米还是熟糯米啊?先放糯米先放水啊?是只泡胳膊还是全身都泡?”
林愫扶额叹气:“得了,你来我家里吧。我帮你。”
坦白()
林愫家中简陋;旧式的筒子楼;厨房和门厅连在一起;没有客厅。卧室朝南;冬日阳光洒了满满半间屋子;看起来暖意融融。宋书明静静打量她的小屋;思绪却忍不住去描摹她在此间生活的点点滴滴。
房间小;卫生间也不过小小一间,却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推门就是镜柜,下面的隔板上还放着两盆嫩生生的多肉盆栽;女孩子用的发卡皮筋零零散散,凌乱中有很有生活气息。
宋书明伤口已经麻木,不很痛。他也不着急;靠在浴室墙面上看林愫乒乒乓乓搬来一个粉红色的大折叠浴桶;上面画着拙劣的盗版hellokitty。宋书明微微皱眉瞥了一眼,林愫很敏感的捕捉到了;许是误会他心生嫌弃;有些不快的开口:“我昨天才刚从淘宝上买的;新的;没用过。”
宋书明微笑;也不开口解释。
林愫这次被宋书明相救;也不是不感动的。
她独自一人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挣扎求生许多年,冷着一双眼看世情冷暖,常常都有自己压根不
属于这人间的错觉。自老林去后这许多年;她极少与人主动亲近;既怕自己体质特殊平白添了灾祸,又担心世事无常不愿承受得到再失去的苦楚。
与宋书明断断续续的相处,他已算她难得的几个熟人。
本来僵尸扑来之时她已做好被咬受伤的准备,哪知千钧一发之间宋书明竟然舍身护她。一个人太久,总会忘记被人呵护的感觉。
她在那一瞬间,也仿若有了自己如平常一般女子一样被人捧在掌心的错觉。
此时她看宋书明,平日的尊重敬佩又添了一份深重的感激。
想到宋书明心中挂念最多是他妹妹书晴的下落,打定主意穷毕生所学,也要帮他找到妹妹下落。
宋书明看林愫低垂着头,咬着下唇发呆的样子,出声问她:“要泡多久啊?”
林愫回过神来,看看表,说:“今天泡半个小时,但明天你还得来。要连续泡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彻底清除尸毒。”
宋书明瞅着林愫手中一小袋糯米,犹豫了一下,说:“林愫,我要给你道歉。坦白说,在亲眼见到张洋的僵尸前,我并不十分相信你口中所说,所以平日与你相处,言语中时常刺你试探你,现在,我要郑重给你道歉。”
林愫看着他,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寻亲这回事,一开始总是雄心壮志,何况他当时还是刑警。妹妹初失踪,他信誓旦旦对父母立誓,一定找到书晴。
哪知道时间越拖越久,书晴却一直没有下落。寻人启事贴了全城,悬赏报酬也提到了五十万,是他工作几年全部积蓄。可一个又一个的言之凿凿的电话说见到了书晴,最终却全部都是骗子。直到双亲皆丧,也没能依诺寻回妹妹。
他的心防在这四年之中越筑越高,何况宋书明近三十年都是唯物主义者,要他对林愫所说全部接受,实在也是强人所难。
林愫拍拍他手,了然道:“我理解你。这些事情,不眼见为实不可能相信。”
宋书明默默点头,又说:“但我现在,相信你了。”
“之前因为提防你,总试试你的本事,没请你帮我问米。现在,你可愿意帮我找妹妹书晴?”
林愫郑重点头,说:“你救我命,我肯定尽我全力帮你。但你现在受了伤,尸毒不清我没有办法作法。当务之急,还是好好养伤。”
宋书明略有些失望,掬起一捧糯米,轻轻在水里搅了搅,想到张洋到底心中不快,忍不住开口问林愫:“你和张洋说,时候到了,慷慨赴死,是什么意思?”
林愫有些诧异,想了想,回他:“张洋虽然阴狠恶毒罪无可恕,但我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他的痛苦。做我们这一行的,出身命格都不好,本来干的就是下九流的行当。”
她顿了顿,想到自己,有些自嘲有些颓废:“再加上免不了泄露天机断人财路,最后的结局都不怎么好。像我爷爷,他就是被火活活烧死的。”
宋书明第一次听到她谈及家人往事,极想听她继续讲下去,可等了一阵又不见她开口,忍不住答她:“只是一场意外。”
林愫淡定:“生死有命。”
宋书明坚决:“可我相信人定胜天。”
“林愫你记住,我救了你,以后若有什么生死有命的时候,记得你的这条命上,还有我流的血。我妹妹的下落,还要靠你来帮我,你再说什么慷慨赴死,那就是对不住我。”
林愫听他说完,靠在浴室门上,半响没有说话。隔了几分钟,才又开口:“等你伤好,我就帮你问米,一定帮你找到书晴。”
佑乔()
宋书明泡在水中;背靠桶壁。尸毒虽不致命;但这些天来他受伤左臂总使不上力。本想好好休息一阵;可偏偏老李家中出了些事情;想请他来帮帮忙。
老李今年四十有二;人到中年正是生活压力最大的时候;上有年迈高堂;下有青春期的叛逆儿子。老李儿子李佑乔今年刚17岁,在城北一家寄宿制高中读高二。
前些年宋书明一直听老李夸耀儿子省心又懂事,中考考的不错;还考上了重点高中。哪料到去年高二开学后没多久,成绩突然一落千丈,老李上个月接到学校老师电话;劝他把孩子接回家去;话里话外意思都是孩子可能学习压力太大,精神上需要放松一下。
老李刚开始还不觉得严重;男孩子嘛;遇到些挫折磨砺一下是好事。
哪想到等到周末老婆把儿子从学校里接回来;老李一见面;才知道老师吞吞吐吐的那句“精神上需要放松”是个什么意思。这一下子;全家的天都塌了半天。连着一个月都在托关系找相熟的医生。
林愫很可惜:“现在是什么病查清楚了吗?”
宋书明摇头:“前两天去八院找了一个专家;做了测试。医生说是思觉失调。”
林愫好奇:“思觉失调?”
宋书明说:“是的,其实就是精神分裂的早期。”想了想,又问林愫:“我这周末打算去看看佑乔;你要不要一起来?”
林愫点头答应。
老李工作多年;碍于学历不高,晋升一直没什么希望,收入也不算太高,但是早些年老首都人大多攒了一两套房子,老李除了自住这一套外,还给儿子留了一套,生活上没什么压力,只等着儿子考个好大学。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一家子过得愁云惨淡,老李给宋书明开门,顶着黑眼圈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发丝凌乱像是骤然多了许多白发,仿佛一月间就老了几岁。
林愫站在宋书明身后,微微对老李点头示意。老李对她笑笑,把二人请到了沙发上坐下,自己去厨房准备水果。
林愫没有探望病人的经验,坐在沙发上很是拘谨的样子。宋书明轻拍她手背安抚,说:“佑乔性格很好,成绩也好,是个好孩子。”
林愫点点头,端起水杯啜饮一口。她耳力极佳,几分钟前就听到厨房中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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