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明当年陪着书晴来刘老师家中吊唁,与她不过是一面之缘,并没指望过五年时间过去她还能记得他。他在火车上还想好一番说辞自我介绍,解释来意。
刘老师推开家门,乍一看到家中沙发上坐了两人,大吃一惊。她刚想开口说话,眼睛扫过宋书明,瞬间就白了脸颊,嘴唇颤抖再说不出一句话。
宋书明看她面色就知事情有异,脸色铁寒,两步跨到刘老师面前。
林愫却顾念着周念就在旁边,伸手拉住他,又冲着刘老师轻轻甩了甩手腕,腕上自己那串引魂铃叮咚作响。她压低声音说:“刘老师认不认识,这是什么?”
小郑的引魂铃,自然还供奉在他的遗像前。林愫只是想拿自己这串引魂铃,诈刘老师一诈。哪知刘老师看到引魂铃,原本惨白的脸色立时涨如猪肝一般,头上大滴大滴冷汗渗出。
她定一定神,故作无事,吩咐周念回房间写作业。待儿子回了房间,转过身便冲宋书明跪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刘老师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宋书明如遭雷击,呆立当地。
“是你,是你杀了书晴?”宋书明怔忪着问道。
刘老师吓一跳,叠声否认。她擦一把眼泪,低声说:“书晴失踪那晚上,是来了我家。”
刘老师的丈夫周清,在一家it公司做程序员,工作繁忙。
两人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大学同级。读书的时候,周清成绩虽好,但其貌不扬,木讷土气。淑娟与他同窗四年,虽然早就隐隐约约觉出他早就喜欢了她,却一直对他的示好和爱慕保持距离。
周清倒也不气馁,四年始终如一。大四那年考六级当天,恰逢淑娟生日。周清提前一晚发短信给淑娟,祝她生日快乐,又说给她准备了一份生日惊喜。
淑娟只当不过是玫瑰花和小礼物,最多就是周清想请她一顿饭。她婉言相拒,见周清不再回复,也就不以为意早早睡了。
学校将六级英语考场放在了新校区,离她们所在老校区有二十多公里远。淑娟考完试出了考场,一眼就看见等着考场边的周清。土里土气的打扮,白色的球鞋泛着黑,一如既往的木讷样子。
周清远远看见淑娟,眼睛一下亮起来,冲她挥了挥手。
淑娟不好意思装作没看见,走了过来,这才发现他手里提了一个灰色的隔温袋。
周清把袋子打开,散出白色的寒雾。
他冲她笑笑,从里面掏出半个冰澎过的西瓜,说:“渴了吧?”
六月的天里,他骑车骑了二十多公里,满头大汗等在考场边,就只为了送她半个冰镇西瓜。
淑娟看着他,心中五味陈杂,酸甜苦辣不知如何说出口。周清看她半响不语,拍一拍脑袋,说:“差点忘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细细彩色蜡烛,往西瓜中间一插,再往她面前一送,傻笑两声,说:“生日快乐!”
淑娟噗嗤一笑,摇摇头。隔了几秒,抬起头来对他说:“你就不能,请我吃个饭?”
这一顿饭后,就又有了下一顿饭。吃着吃着,就从一个桌吃饭,变成一个屋檐下吃饭。两人毕业两年后结婚,按揭买下一套小房子。隔了两年,又买了一辆车。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婚后六年,淑娟怀孕。周清承包了家中所有家务,每晚赶回家来给她做饭。
出事那天晚上,京城暴雨。正值项目测评的关键时期,周清接连加班,心中烦闷。一座几千万人口的城市熙熙攘攘灯火辉煌,都与他无关。唯有家中橘灯半盏,灯下坐着她相伴十年的孕妻,才是心中唯一的牵念。
普通的工薪阶层,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奈,房贷在身,车贷要还,上有四位老人,下有未出生的孩子。爱妻有孕,如果可以,又怎么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暴雨的夜晚加班。
好在晚上八点多,事情终于处理完,周清收拾好东西,急急忙忙开车回家。
他自西向东开,路上车并没有想象中多,快要到家的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间隙,周清给妻子发了个短信:“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回家来跟你说。”
淑娟看了短信,笑意浮上,心中蜜一般甜美。
可她却再也没能等到丈夫周清回家,告诉她孩子的名字。
红灯转绿,周清一脚油门。他心急回家,车速渐快。雨幕愈大,对面来了一辆装满钢管的大卡车,违规超车占用车道。周清下意识往右打方向盘避让,撞到了路边堆放的水泥管道。
雨天路滑,车身侧翻。马路两旁,地下管廊正在施工,挖了一排两米深的大沟,暴雨如注,沟中积满了雨水。
周清撞击翻车当时,安全气囊弹出,他一头撞上昏厥过去。车身撞击后侧翻入水沟,车厢内迅速进水。
而晕厥中的周清,没有能够逃脱,被淹死在车里。
“所以,你就去找引魂铃?”林愫问刘老师。
刘老师以泪洗面,哽咽着说:“我只是想问问,那天晚上,他到底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
周清去后,刘老师久久不能释怀。儿子出生之后上户口,她却迟迟无法定下名字,将丈夫最后一刻发给她的那条短信翻来覆去的看。
后来,便也托人找过些灵媒,问米也有,上身也有,却哪个都不能让刘淑娟满意。
“都是骗人的玩意。”刘老师只是伤心,不是失智,装神弄鬼哄弄她,她并不上当。
直到她在川西凉山,探访到一位高人,花八万块买了一串引魂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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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此时;林愫诧异道:“引魂铃此物极为邪气;稍有不慎便会招致反噬。我年少时术法不精;也曾引来怨灵;险些酿出大祸。”
刘老师满脸不解;否认道:“买来的时候;高人只说已将周清的八字放入铃中;要我挑一个雨夜,在周清出事的地方,找一个元阴未破的女孩子戴上这铃铛;晃上一晃,周清便可附身于那人,与我相见。”
林愫骤然大怒:“胡闹!”
元阴未破;即是处子。教唆附身如此阴狠毒辣伤天害理的招数;林愫还是第一次听闻。
她怒意冲冲回头,却见刘老师仿若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彷徨失措;一时只觉她可怜又可恨。
引魂铃买来后;刘老师辗转反侧许久;亲戚朋友中没有未成年的小姑娘;此事也实在不宜张扬。何况引魂铃此物说来荒谬;刘老师左思右想;不知如何能够找到未曾恋爱过的处子,还需要说服她来帮她。
可恰好,八中校风正气;她班上;作风优良的小姑娘实在很多,谁早恋谁不曾,谁家教甚好连男孩子手都没有摸过,身为班主任的她比谁都还要清楚。
刘老师想来又想,细细列一张人选表,又旁敲侧击打听数日,终于摸清楚,这些个女孩子里面,放学回家的时候会经过周清出事路段的,就只有一个宋书晴。
刘老师自打下定决心,对书晴更是嘘寒问暖百般关爱。书晴单纯,儒慕之心愈重,对刘老师愈敬爱,家中琐事也常顺口透露一二。
秋日曾有两场暴雨,刘老师曾想下手。但宋书明当时工作不忙,常接常送,刘老师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
开春不久,刘老师苦苦期盼许久的暴雨如期而至,适逢书明工作繁重,书晴那一阵常常独自回家。事发当晚,刘老师借口高三课重,留书晴晚自习到将近八点。临放学前,她专门叫书晴到她办公室中,送了她一串红绳编成的手链,上面缀着几个铜金色的铃铛。
书晴当然推辞不收,奈何刘老师十分坚持,只说是上次作文比赛的奖品,以兹鼓励,不好当着其他同学的面送给她,怕引来嫉妒,误会老师厚此薄彼。
书晴见刘老师如此体贴爱护,只得轻轻点头将引魂铃收下戴在腕上。刘老师看看时间,赶忙催促她快些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公车迟迟不来,书晴担心家人着急便步行回家。路上雨水急促,遮挡视线,她走得比平时慢一些。走到离家不远的十字路口,也是周清一年前出事的地方,她腕上一松,丝丝冷意一滑而过,她低头一看,见是刘老师送的引魂铃跌入水中。
既是老师所赠,她心中珍惜,赶忙伸手去捞。皓腕如雪,将将触碰积水的那一刹那,人便再也没有了意识。
刘淑娟似油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她一路开车早已到家,儿子和婆婆都已睡着,只她自己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
夜渐深,雨水似小了很多,周围慢慢安静下来,就在这一片寂寥之中,传来格外突兀的脚步声。
“笃笃笃”
刘淑娟从沙发上惊跳起身,趴在门上细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突然在门前,停了下来。
等了好几秒钟,刘淑娟实在按捺不住,轻轻将门推开来。
只见门口赫然便是惨白着一张脸的宋书晴,全身湿透,发梢和衣袖滴滴答答不停往下滴落水滴,瞪着两只无神的大眼珠,面无表情看着她。
刘淑娟生生把尖叫压下,颤颤巍巍对着书晴说:“周,周清?是你吗?”
“书晴”却一语不发,仍是愣愣看着她,半响,竟双眼一闭扑倒在地。
刘淑娟连忙上前,急急呼唤却不见“书晴”醒来。她不知如何是好,又怕邻居经过看见,只好将书晴扶入房间。
哪知她刚扶着书晴站起身,就看到书晴脚下积水竟似缓缓流淌,那些从她发梢衣袖滴落的水滴渐渐聚集成一道涓涓细流,在刘淑娟家门前的水泥地上,组成了一个字。
“念。”
“周清回了家,告诉我儿子的名字叫做念,我才给儿子取了周念这个名字。”刘老师跪在宋书明的面前,声泪俱下,“我只想知道,他到底给儿子取了什么名字。”
“我没有想到,后来书晴会不见了。”
宋书明铁青一张脸,定定站住,死死盯着刘老师,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压抑心中的怒气。
林愫叹一口气,幽幽对刘老师说:“人死如灯灭,死后不复生。魂魄七七之后,已不在这阳世之间,你那晚见到的并不是你丈夫周清。”
“而是念灵。”
魂有七灵,痛、怨、念、悔、痴、恨、癫。
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抹情思为何,是痛还是怨,是念还是悔,抑或痴恨癫。
来时身无一物,只知放声大哭;待到了去时,过往种种消逝如烟,唯有那最后一刻的心情迟迟不散,徘徊世间,久而久之便聚结成灵。
赵姨的老公于老师一生不得志,四十岁上才终于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却在带着继女赶集的时候遇上了意外,咽气之前的最后一刻,满心都是怨。
赵姨手戴引魂铃,林愫作法招来的,就是怨灵。
而周清离世前都算得上顺遂,有房有车有妻,他意外离世前最后一抹的情思是斩不断的牵念,挂念妻子,挂念父母,挂念未出世的儿子。
附身书晴的,就是念灵,潜于水中万米归家,只为见妻儿最后一面。
“念灵见到了你,力竭而散。想必书晴昏厥整整一日才能醒来。”林愫淡淡说。
刘淑娟连连点头。当晚她尽力将书晴搬入房间内,替她脱掉湿透的校服,挂起来晾干。想到书晴全身湿透,还专门去厨房熬了姜汤,等她清醒再喂给她喝。
书晴却一夜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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