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烟含糊着,说到一半又兴奋起来,把大拇指竖高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宝玉憋屈。
“罢了,闲着也是闲着,你跟我讲讲府外的事。”
茗烟兴奋起来,手舞足蹈说着话。
宝玉只当打发时间,凑趣儿闲聊,茗烟也不是个会讲故事的,说得杂七杂八,不成个体系。可没过多久,宝玉就被茗烟带动了情绪,乐呼呼听着。
有些在大周史录里有,更多的是没有的。
大周史录记载的是古今的名人,还有好的、坏的鬼怪精灵什么的,也有一些比较强悍的魑魅魍魉记载其中。可在魑魅魍魉里,那些不好的,或者说上不了台面的,全都没有记录。
茗烟讲的就是这些,市井流。
宝玉听见有窃财的童子,金童子、银童子、铜钱童子什么的。按说偷东西不好,可这些童子在茗烟口中都是极好的,专门偷盗不义之财,分给可怜的人家。
有枕边小鬼,擅吹枕边风,引起夫妻不和。人们传说,要是抓住了能够炼制枕边风,把男人的耳根吹软去。
还有食发鬼、守财奴、瞳中人、耳中人、梦佳人,都是些古灵精怪的,本事特殊的很。宝玉没听过这个,只想多听说一些,有趣。
茗烟也讨好说着,说个不停,可没过多久,宝玉觉得身子冷了,裹衣服都不管用。
“爷,咱关上窗户说?”
“你懂什么,开窗户是受冷,关上窗户,那妥妥是要命。”
宝玉气呼呼的把鎏金华丽的炭盆踢远了。他这孱弱的身子骨,有点看不见的烟气就得懵。
别说万一出点一氧化碳了,就算二氧化碳的浓度高些,他也喘不上气。这看不见的烟气儿,最是要身体不好的人的命。
要是有个暖炉就好了,火炕也成,总归是不伤身子骨。
宝玉的眼睛亮起来。
暖炉弄得麻烦,烧坯子、炉内构造、铁皮烟筒,还有制作煤球,这些他不会,可火炕简单,他会弄。
脑子里把火炕的制作方法过了一遍,他搓着手,喊袭人进来。火炕得有工夫做,现在呢,他需要一碗热乎乎的,喝下去浑身暖洋洋的粥汤。
不是喝汤的时辰,袭人就倒了茶,让他先暖着,自个拿了料子往大厨房走。
走到半道遇见麝月和晴雯,当真巧了,一并拐回来。
“这么快?”宝玉惊讶。
袭人应道:“合该没这么早的,路上遇见她们,恰好有了,一并拐回来。”
想起热乎乎的粥,宝玉觉得更冷了,走过去一看,见麝月端着一个青花折枝花果纹大海碗,捧着那么大的一盆,真个妥帖。
凑头看了,里面是白蒙蒙透着嫩黄色的汤水,冒着热气,看上去就喜人。
不等袭人拿了小碗,宝玉凑上去喝了一口,暖洋洋的,舒适。
他笑了笑,问道:“哪里来的?”
袭人还没说话,晴雯就抢着答:“这可是花白玉露,只有李纨嫂子那边有呢。里面加了采花娘弄的玉浆,市场上没的卖,稀罕物。”
说罢斜眼看宝玉,问道:“你以前经常喝,忘记了?”
宝玉一拍脑袋,道:“这个我记得,就是忘了哪里来的。”
晴雯就笑,眼睛竖起来。宝玉一看,知道有故事了。
其实吧,晴雯不是竖眼睛骂人,只是眼睛太大,这一生气一卡腰,眼睛就变了形。她的眼睛极漂亮的,大大的,水汪汪,像个透明的人。
宝玉看她满脸不忿的道:“要说李纨嫂子,平日里是个不管事的,就是太不做人。以前爷受老祖宗的宠,隔三差五都要送点玉露来,双手捧着那么大的一碗,看着喜人。可二爷您害了病,她那边就不送了,生怕惹事。现在您做了生员,大家都敬,她就送了这么大一盆,要讨好呢。”
宝玉摇摇头。贾珠早夭,李纨就守了寡,带着儿子贾兰。孤儿寡母是个可怜的。他觉得吧,里外是自己占便宜,干嘛说别人不是。
凑过去再喝一口。刚只想暖和身子,没喝出味道来。
这一口下去,他更笑了。
入口绵软,有清香,不就是加了蜂蜜的豆浆吗?他喝的多了去了。
想着再喝点暖暖身子,剩下的给了袭人她们,可这一口进嘴,刚品了一下,噗的吐了出来。
“你刚说谁送的?”
“李纨嫂子啊。”晴雯纳了闷。
宝玉的脸色阴晴不定,把青花折枝花果纹大海碗往边上一推,斩钉截铁的道:“倒掉。”
麝月端了海碗出来,见秋纹在训小丫鬟,拐个弯儿,要从旁边过去。
秋纹看见她,往青花折枝花果纹的大海碗上一瞧,恬着脸过来了。
她把小丫鬟散掉,指着海碗问道:“姐姐要往哪去?”
麝月叹口气:“还不是咱们二爷怄了气,不知道哪里不妥帖了,非要把李纨嫂子给的花白玉露倒掉。多可惜啊,有人出好些银子要买,都没地方买去。”
秋纹就笑:“咱家宝二爷是什么人,少得了这许多东西?莫说是宝二爷,就算袭人姐姐、晴雯姐姐要败坏家什,咱家宝二爷也就依着了。照我看啊,咱们也就听着,随他们去顽。”
“我知道,就是有点可惜。”麝月是个节俭的,心里巴巴的疼。
秋纹乐了:“我看不可惜。咱们爷不喜欢,倒掉也是倒掉,咱们吃了也就是吃了。不如咱姐妹分着吃了,尝尝这稀罕物。宝二爷不会怪罪。”
麝月还在犹豫,秋纹早就拿了两个小碗来。两人找了杌凳坐下,一人一碗,添着吃个干净。秋纹还警了麝月不许出去说,麝月点头,带着空空的大海碗进屋了。
“爷,倒掉了。”
门口传来麝月银铃般的声音,宝玉点头,让她把空碗给李纨嫂子那边送还,自个靠着窗户。
晴雯拍手笑道:“合该如此,就是不吃她家的!”
袭人埋怨她,那边又软声细语,给宝玉舒气。宝玉摇摇头,他真不是生某些个人的气。
窗外安静,隔着矮墙,报春花探出半个花骨朵出来,好像害羞的少女,怯生生看他。
宝玉忽然笑了,伸个懒腰,深呼吸。
这荣国府满是污浊,空气倒是清新的,纯绿。
第13章 地位飙升()
宝玉开文山,成为生员的事情,传遍整个荣国府。
这是路人皆知的,也有只在小范围,主子和贴身丫鬟间传播的东西,更让人惊讶,甚至惶恐。
邢夫人在宝玉那着了吓,几日回不过神。
她娘家没人,是个家底薄的,以前做不得什么,但自从做了贾赦的妾,为了争,为了斗,为了填正室的房,委实做了些腌臜下作的事。
她被宝玉的正气惊了,脑子里过了几天片,全是贾赦别的妾的影子。
有活的,也有死的。
活的还在活着,死了,那也只就是死了。。。。。。
这天一大早,邢夫人咳嗽两声,憋嗓子眼的一口浊气喷出来,总算回了神。
她恶形恶状,见屋里没有人,摔盆砸碗的弄了一地。
一个穿着紫色对襟短褂,下着桃红、柳绿两重缎子裙的女子走进来,看打扮是个有头脸的大丫鬟,眉眼用重影在两边往上涂了,让人一看,端知是个不好对付的。
邢夫人更怒,板脸道:“你来做什么?”
“哎呦,我怎么着才能不来?”
秋桐比她更厉害,掐着腰喊:“你当我自个想来呢?王善保家的过来好几次,都是向您辞行来着。她说她岁数大了,不堪您用,要回家养老去了。”
“这怎么会?她呢?我要见她!”
“别找了,她见您一直闷着,早回去了。”
秋桐上下打量邢夫人,脑袋歪着,好像看一件不值钱的物件似的,“我看您也好了,这屋子里,就不需要我伺候。”
说着往外走,边走边嘀咕,声音很大:“有人无端端的招惹宝二爷,自家陪房折进去了不说,连带老爷跟着受气。老爷说了,宝二爷不单成了生员,一首惊天的词更招人眼。他脸上挂不住,要躲出去。家里的大小事,由着我管。”
邢夫人气急道:“你只是个丫鬟!”
“是大丫鬟,贴身的。”
秋桐头也不回,乌云般的发髻上插着一丈青,水淋淋的玉簪棒儿颤巍巍的,一摇一晃,甩着曼妙的柳腰出去了。
邢夫人摔了个盘子在门上,抱脑袋哭。
宝玉欺我也就罢了,他大小是个主子。如今没落好儿,连个丫鬟也欺负我。不行,这场子得找回来,不然没法呆了!
邢夫人把自个打扮利落了,幽幽的眼珠子,像条母狼。
粉油大影壁后就是凤姐院,隔着三丈,正对半大门。
平儿在门口绣墩上坐着,看上去慈眉善目,瘦而温润的瓜子脸透着一股俏。她见邢夫人走来,远远的就迎上去,笑道:“我说今个喜鹊叫呢,原来是贵客到了。可惜了,大奶奶您不凑巧,我家太太不舒服,早说不肯见人呢。”
“麻烦通传则个。”邢夫人塞了几块碎银子过去。
平儿把银子藏在袖子里掂了掂,有三块,加起来得有五两重,邢夫人平日里指东划西的,少有送东西的时候。
她和气应了,进院子走了一遭,原路拐回去。
“真不巧,太太头痛,就是不肯见人。”笑意彦彦。
邢夫人缠磨了半晌,平儿不再接她的银子,也进去‘通传’了几回。最后实在没法,丢魂似的往回走。
她拐过粉油大影壁的东侧,在西花墙边站了,左右看着没人,身子一软,滑溜在地上哭。
“这宝玉到底作了什么词,连凤辣子都不敢招惹了?”
“偌大的荣国府,我是国府的大奶奶,竟连个帮手的都没有。宝玉,我誓不与你甘休!”
贾母暖阁,与碧纱橱只隔着道内回廊。
贾母在门口转悠几回,心肝儿肉叫着抹着帕子哭。她看了宝玉几回,每次回来都想再去。
想到宝玉左手流了血,她是吃也吃不安稳,睡也睡不安稳。
金鸳鸯陪着好儿,笑道:“老祖宗,咱们再去一回?”
“不去了不去了,那冤家,见我就挤着眼睛笑,分明说我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偌大个府门,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装糊涂行吗?就他聪明,拿脸色挤兑我。”
金鸳鸯和琥珀对视一眼,都笑了。
要说聪明的,有哪个比老祖宗要聪明了?
宝玉的心思瞒不过她,她自个看出来,偏要说再心疼不过的宝玉。真是越老越顽。
贾母要琥珀搀着,躺到青色缎子的靠背引枕上,旁边王夫人早就到了,看着她笑。
她埋汰两句,笑道:“你也是个不省心的,听说宝玉作了忆秦娥,跑我这讨喜来了?”
王夫人咳嗽两声,道:“媳妇不通文,这好与不好,媳妇说了不算。这次来没有要紧事,就是邢夫人那边,找老祖宗讨个话。
王善保和王善保家的,宝玉说饶了,我也就暂且饶下,可是大嫂嫂的性子您也知道,要是坏了宝玉的名声”
王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刺,透着狠。
贾母拿眼睛瞪她半晌,突然瘪嘴大笑起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重头越。听听,都来听听,说起来就有味道。宝玉是个有本事的,他是玉字辈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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