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过心思杀贾雨村,难不成,贾雨村就没动过心思杀他?能说出以豪杰作棋子的话来,贾雨村怎么可能是个良善的?
仔细一想,宝玉眯眼笑道:“他要去补金陵城府尹的缺,邀我送别?很好啊,这是有些计较要与我说。同时也要做给所有人看,他贾雨村是个谦谦君子!”
“要去,自然要去。我去了,不也是一个君子么?”
宝玉拿出碎花软黄玉四方砚,把造竹纸和普通香墨取出来,唰唰的写了几行小字。撕扯开了,变成五个细长的纸条。
一个给晴雯,让放香囊好生收了,不许随便看。晴雯是个炸刺的,但也听话,把香囊挨着里襟收好,看那架势,就算要了她的命去,也不会给人。
还有三个给了王善保、焦大和李贵。也是让好生收好,不许随便观看。
最后一个,自己掖着。
“焦老先生,今个看来不能练习弓箭了,我去送了那贾雨村,立马回来。”
焦大看着宝玉带人离开,随手扯开纸条,只是一看,狂闷一坛子烈酒。
上面只有六个字:杀我者,贾雨村。
跛脚马玎珰凑过来马脸,黑驴身子扭着扑腾,昂昂大笑:“好个乖孙,真是个机灵的。他这样顽了,贾雨村哪还敢下了黑手?
伪君子,就是好个算计!”
焦大白胡子炸成血色,恨道:“太麻烦,我去杀了贾雨村就好。”
“人家可是三甲举人!”
“那又如何,又不是没杀过举人。”
焦大浑身沁出冰寒,竟然把四周地面给冻彻了,成了一片冰坨。玎珰看他发怒,昂昂怪笑着踢了一坛子烈酒过去。
“少用点力气,不怕把自己顽死了去?别想了,那贾雨村跟宝哥儿一个德行,怕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哪里是容易对付的?”
中都城外,有一座桥,叫别离桥。
别离桥位于东城外南方三里处,横跨珠河,长百余丈,高有八丈,足够十八匹马并行而驶,巨石堆砌无有泥浆粘合,而是用巨型条石使用木榫子法契合而成。
桥身上刻有一十二幅彩衣飞天,犹以桥头的紫纱飞天最为惟妙惟肖。
这座桥,市井俚语戏称为别理桥,盖因此桥典故甚多,又居于出城要道,成为文人作诗行酒离别的地点。古时候亲朋好友的送别佳地成为文人专用,也就称之为别理桥。
桥头一片热闹,贾雨村携着林修竹等在那里,不只有这两人,还有一应的秀才、举人,差不多有百十人的样子,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贾雨村端坐桥头小亭,脸带笑意喝了贾环奉上的茶,算是领了爱徒送别的心意。
文人送别,作诗必不可少,隐约有才气汇聚,都是名动以下的篇章。
偶尔有才气灵泉涌出,贾雨村就会躬身谢过,妥善收好。
名动篇章都是举人书写的,在这送别的举人,差不多有十余个。
除了被他坑过的七位举人,并怀疑了他,不愿再深交的举人,这贾雨村熟识的举人得有数十之多。宝玉数过了,感叹贾雨村交游广阔。
贾雨村远远就看见他,挥手招呼。
宝玉让王善保、李贵留在原地,自个过去了。
文人相送,素来是不带下人的。这些旁枝末节,他也不想触碰了文人们的玻璃心。
远远的,贾雨村就对他拱手,恨得贾环咬牙,只想生啃了宝玉才好——
他是贾雨村的弟子,宝玉是他的哥哥,可两人照了面,宛如同辈相交一样。更别说,贾宝玉还挫败了恩师一回。
等宝玉近了,贾雨村轻拍林修竹的肩膀,就见林修竹满脸愧疚,上前三步,腰肢弯下奉茶。宝玉直道不可,推脱三次,见众人看着推脱不过,也就接了。
喝过茶,仿佛没了芥蒂,谈笑彦彦。
众位举人、秀才,见他们没有一点红脸的意思,反而像是前嫌尽释的老友,一时间拿捏不轻状况,也就安静。
贾雨村与宝玉喝了两杯酒,要讨要诗文。
“我与宝二爷可是心神相交,只怪劣徒性子直,让人误会了我等。宝二爷,雨村知道您有大才,可否作诗一首,为雨村送别?”
“这是自然,贾三甲谦谦君子,宝玉神仰多时了。”
说罢,宝玉在小亭的石桌上铺陈造竹纸,觉得不妥当,拿出一张八十两银子的十扣纸来,就连香墨,也换成了灵脂墨。
火乌赤毫饱蘸浓墨,以柳体书写,颇有斩钉截铁之势。
“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芳树笼秦栈,春流绕金陵。
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
没用才气,自然没有才气灵泉涌现。
几位举人上前看了,先看贾宝玉,见他满脸温和中似有不舍之意,再看贾雨村,嘴唇略微哆嗦,颇有种感动莫名,要涕泪纵横的味道。
于是赞叹道:“好一首送别诗!”
“素以为贾雨村和宝哥儿心生芥蒂,原来是以讹传讹。都是君子!”
“宝哥儿送别情意重,贾三甲感动流泪,也是应该。贾三甲,莫忍着了,男儿有泪如何,唯心动尔!”
“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宝哥儿是担心贾三甲呢,果然是翩翩君子,最是忧心友人不过。”
贾雨村小心收起纸张,叹道:“宝二爷大气!今个收的送别诗,以宝二爷的为最!这首诗没用才气书写,外人当宝二爷才气不足,而我看出来了,是宝二爷送我首版原创,让我代着书写。
宝二爷,雨村愧受了!”
众人一惊,看向贾宝玉。
宝玉满脸是笑,十分动情,抓着贾雨村的手说不出话。
只是
如果他有王善保的身子骨,肯定要多用几分力气。
贾雨村又道:“这首送别诗,起码是名动里的好文章。宝二爷的心意,雨村愧受了。只是这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
此去金陵只需要跨过几座高山,虽然山高路远,也不是多么险峻的,宝二爷,您不用担心。”
宝玉含泪道:“总归是路途遥远,别有那山匪路霸的,害了雨村前辈的性命。”
“哈哈宝二爷多虑了。”
“贾三甲可是三甲举人,不用担心。”
众文人安慰两句,见贾雨村和宝玉还抓着手,似乎有更多的话要说,也就逐渐散去。只剩下他们两人,最后作别。
贾雨村把林修竹遣退了,又让贾环离开,温笑道:“宝二爷,可抓够了?”
宝玉摇了摇头,缩回手,有点可惜的看自己的手指头。
来时明明让晴雯帮着把指甲磨锋利了,偏偏这个贾雨村戴了手护,无趣至极。
他轻笑道:“好个贾三甲,平白黑了我的首版原创去。本想着你要是忍不住书写了,我就说没送过你首版原创
这首版原创,也是随便就能送的?”
“您还不是一样?”
贾雨村的笑容也不落下,道:“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宝二爷,您可不是任尔东南西北风呢,而是等着修竹把事情闹到最大,甚至是等着我出面抨击,要踩着我的脑袋直上九霄呢。
宝二爷,好算计。贾某见识了。”
“可惜没踩踏实。”
宝玉满脸意犹未尽的表情,看得贾雨村眼角直抽抽。要是他自己出面,那还真是让宝玉踩了个踏实。
如今贾宝玉踩了连他在内,总共八位举人的脑袋,却说没踩踏实。他就两只小脚,能把八个举人的大脑袋踩踏实了?
未免太过贪心
宝玉只是笑,抿嘴道:“贾三甲,此去金陵城路途遥远
您做了官,堂堂的金陵城府尹,我自然拿您没办法,只是
这条去做官的路上,还望小心保重。”
第66章 妙不可言()
“果然是宝二爷,正说到贾某心坎里去了!”
贾雨村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宝玉看。宝玉看了,嘴角撇出一丝苦笑。
上面只有六个字:杀我者,贾宝玉。
宝玉摇摇头,笑道:“好个贾三甲,您是怕我借助府里的力量,半道截杀你呢。用得着吗?”
“自然用得着。”
贾雨村凝聚才气在手,把纸条搓碎了,道:“贾府还是有力量的,能让我补金陵城府尹的缺,实在是让我惊讶莫名。没想到贾府衰败了两代,还有如此力量。”
“宝二爷,我在金陵城等着您。您要参加秀才大考,可不要在半道被劫道强人杀了,也不要在金陵城里,莫名其妙的出了些让人悲怆的意外。”
宝玉叹口气,把自己的纸条递过去。
杀我者,贾雨村。
贾雨村看过,嘴角沁着苦涩莫名的笑容,和宝玉对视。
他们对视良久,笑容全部丢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呸!伪君子!”
一个转身往远离中都的方向走,一个看着四下没人,比划了还没在儒家大周出现过的手势。
贾雨村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领悟。”
“绝对是妙不可言。”
宝玉把中指收回去,行了刚从秦可卿那学的,文人之间,长辈对后辈十分赞许的礼节,笑送贾雨村离去。
回到南院马棚,宝玉把事情一说,笑得焦大前仰后合,只说几十年没遇见这么有趣的事情了,就算跟着老太爷的时候,那也是金戈铁马,少有这么乐人的事。
金戈铁马,这个词,他现在喜欢说。
玎珰的黑驴身子扭在地上,扬起一张马脸,两排大牙笑得咔咔的,顺便从宝玉那抢了只焖兔子,两排大牙上下一磨,就把整只兔子磨碎吞进肚皮。
宝玉看它好胃口,就让李贵去多拿些,不缺这些许吃食。
“可惜,没鸡吃。”
玎珰呆了一阵,大眼珠子流出泪来,哽咽道:“我还记得跟老太爷的时候,那时候咱们兵败,焦大你喝我的尿水,我吃草根,好不容易找个村子偷了只鸡吃,给了我两个鸡腿。那味道,真香。”
焦大笑道:“那时你小嘛,都疼你。我鸡屁股都没舍得啃。”
“是,你没舍得啃,最后还吃了半扇子鸡。”
“那是老太爷把刀架在脖子上,说我不吃就自刎”
焦大急了,连忙解释,解释到一半说不得话,磨着门牙哭嚎起来。
宝玉摸摸鼻子,走到一边练习弓箭。
许是那首送别诗被书写了,还有人揣摩、学习,他的才气增长许多,似乎要点燃第八十把文火了。
他感受着好像多了几斤的力量,把箭矢射了几筒,喊过来王善保。
“你出去,弄几只鸡给他们吃。”
“马上送到。”
王善保领命出去,吓得李贵跳将过来,劝道:“爷,咱们府上可不吃鸡。老爷说过了,不能让外人说咱们还是偷鸡吃的狐狸,而且,
凤奶奶那边”
“瞒着老爷就是。”
“可是凤奶奶瞒不住啊,她可是掌家媳妇,到处是她的耳目!”
“没事,给了她银子,她不会说话。”
宝玉笑了,凤辣子跟王夫人一样,都是出自王家的妖族,只不过王夫人是纯粹的三首火乌,凤辣子就不是了。
凤辣子的父亲是王家的三首火乌一族,她的生母,却是一只成了妖的五彩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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