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红枣亲自端了一小碗汤羹过来; 放在顾温凉的椅案上; 上头还袅袅冒着热气; 一股浓姜汁的味道霎时传遍了屋里。
“小姐快趁热喝了吧; 老太太老早就叫厨房备好了。”
顾温凉抬眸; 透过面前一层蒙蒙的热气; 执起玉勺喝了几口; 心里却想着之前老太太与金氏所说的话; 怎么也理不出一个章程来。
看来当年娘亲的死,另有说法。
她不动声色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翻飞; 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 安安静静坐在那显得格外纯良温顺。
老太太瞧着; 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点点晶莹; 又偷偷地用手背擦了; 再抬头时; 又是一脸慈爱的笑意。
金氏将一切看在眼里; 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也说不得什么。
用了午膳,顾温凉回了自己的那间厢房,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听久了便如夏日的蝉鸣一般,恼人得很。
出来时老太太让拿了些洗净的樱桃,面上还泛着水光,个大汁多咬在嘴里香甜无比。
“老太太真是疼小姐呢,奴婢瞧着这样的好东西,便是林胥少爷也是没有的。”
青桃边说边笑,倒是打心底替顾温凉开心。
虽没了娘亲,但还有这样和蔼的一大家子关心着,总能叫顾温凉心底好受一些。
顾温凉从软榻上起了身,点了点她的眉心,佯怒道:“净瞎说,表哥是家里的顶梁柱,吃的用的自然是顶顶好的。”
“只不过是老太太和表哥都疼着我罢了。”
说完,她自己也掩唇轻轻笑了开来。
也不知怎的,许是因为见着了沈徹,她心里欢欣,面上的笑意也跟着娇软不少。
顾温凉懒懒卧回软榻之上,因为外头连绵的细雨,屋里昏暗了些,青桃便燃了几盏烛火,照得屋里柔和不少。
“将那盒子拿过来。”顾温凉玉手托腮,露出若凝脂的皓腕和虚虚扣在手头的玉镯子。
青桃神色变得肃穆起来,拿了妆奁盒里的乌木盒出来,递到顾温凉的手心里。
入手冰凉,顾温凉手指一动,那小巧的金锁便落了下来,掉落在被褥上。
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一下,顾温凉却仍是看清里里头放得整整齐齐的地契,足足有数十张,而最下边压着的银票数额极大,足保顾温凉十世无忧。
饶是以她的定性,也不由得瞳孔一缩,更遑论在一旁低低惊呼的青桃了。
顾温凉眼底慢慢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知晓,便是林府再是家大业大,要拿出这样多的家业给一个无甚干系的表小姐,也是极为叫人难以接受的。
可老太太与三房里的人,一个也没吭声,就这样默默地将小半的心血交给了她!
她伸出的手指有些发颤,再次将这乌木盒落了锁。
屋里便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最后还是青桃抖着声音开口:“小姐,这……这是?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地契?”
顾温凉浅浅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乌木盒似比一块巨石还要沉重,叫她不知该如何处置。
原以为就是一些银票,她虽受之有愧,但想着日后林胥表哥进了京,有诸多为难之处,便用这银票打点一二,倒也就生受了下来。
可真要看了里头的东西,心里就真真不好受了!
府里众人对她的好,她本就什么可以回报的,如今还接了这个盒子,更加叫她如猫爪挠心。
且这些庄子和店铺,都是置办在京都,这份心思细腻至极,处处都在为她着想。
顾温凉将乌木盒递给青桃,言语间有些疲累:“好生收起来。”
青桃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动作有些僵直,也不敢再明晃晃摆在桌案上头了,而是放在了箱拢里头。
顾温凉则是轻轻按揉着隐隐作疼的眉心,起身下了床。
琴心这时从屋外捧了新鲜的月季进来,上头还带着晶莹的雨珠,瞧起来娇艳无比,屋里都似乎亮堂了不少。
“这是哪儿来的?”青桃面色如常,指着那花问道。
琴心不知方才发生的事,面上冻得有些发红,却仍是满面的笑意道:“老太太瞧着小姐对园子里的花草感兴趣,便又叫了婆子特意摘了这些回来,叫小姐放在屋里瞧着开心些。”
顾温凉莞尔,将壁橱上的小巧花瓶拿了下来,吩咐道:“便装在这里头吧。”
而后净了手,又自己系了披风,才对着两个丫鬟道:“我去大舅母那坐坐,你们二人先将花弄好了,再叫厨房熬碗莲子羹,我等会子便回了。”
青桃原是不放心,触及她清冷的眸子,又不得不应了下来。
顾温凉这才执起门口的那柄素色的油纸伞,踱步出了去。
大房离着有些远,天色又越见暗沉,顾温凉走在蜿蜒曲折的水上曲道上,瞧着两面的水纹因为雨珠的滴落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偶尔几条浑身金黄的锦鲤越出水面吐了几个泡泡又沉了下去。
顾温凉撑着伞,越走心底的惶惶之感便越发的浓重起来。
前头突然出现了个长得珠圆玉润的娃娃,身后跟着成队的丫鬟婢子,他走得有些急,就有些不稳,身后的丫鬟顿时就急了。
眼瞧着他快要磕到,顾温凉伸出手虚虚扶了一把,那男童就入了她怀里,一股子奶香味萦绕在顾温凉的鼻尖,叫她一愣。
那个奶团子从她怀里跳开,奶声奶气叫了一声然后捂住了脸,他身后的丫鬟见状急忙奔过来,见了顾温凉又拿不准她的身份,一时间倒是犯了难。
“少爷,您没事吧?”一梳着双髻头的大丫鬟往那奶娃娃身上四处瞥了一圈,才正眼瞧了顾温凉。
“你这丫鬟怎么这么没眼力见?!我家少爷若是磕着了你可担待得起?”
尖锐的声音响起,顾温凉浅浅皱了眉头,心底莫名闪过一丝不喜。
那奶娃娃眨巴着眼睛,长得倒是冰雪可爱,此时开了口:“你是谁?”
顾温凉不欲和小孩计较,只清浅一笑道:“下回注意些脚下,雨天路有些滑。”
那奶娃娃扑闪着眼睛,模样可爱至极,倒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娘亲也是这样和我说的,你可是这府里的丫鬟?”
他歪着头,学着大人的口吻,稚声稚气道:“不若你跟我走吧,管你日后衣食无忧。”
顾温凉哭笑不得,转而望着自己的一身衣饰,才知晓为何他们都以为自己是这府里的丫鬟。
她今日穿得素淡,天色又暗,瞧着连普通大丫鬟的服饰都不如,也不怨他们辨不出来。
不过这是哪家里来的小公子?林府里可未有这般年岁的哥儿。
这样想着,顾温凉也就释然,笑而不语,撑起手中的伞准备走了。
那娇蛮的大丫鬟却将她拦了下来,言辞间更见蛮横粗鄙:“撞了我家少爷便想跑了?你这个丫鬟倒是好胆!”
顾温凉不喜地退后了几步,与那丫鬟拉开了距离,神色隐隐冷了下来。
“你见着我撞了你家少爷?”
她的声音清冷婉转,却没有丝毫的慌乱,那丫鬟见状更是得寸进尺地大声嚷嚷:“这样多的人都瞧见了,你莫不是还不承认?”
那奶娃娃在一旁咬着胖嘟嘟的手指,有些不明白自己的丫鬟怎么会这样说,但瞧着那个漂亮的丫鬟姐姐并未哭着求饶,便也没有说话。
这样大的声音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不远处便有十数人匆匆赶来,灯笼的幽光照在回廊上显得有些阴森。
不多时,一妇人便寻了来,见了这样的情况,先是抱住了地上的那名男童,这才厉声问那名丫鬟:“吵吵嚷嚷的所为何事?!”
顾温凉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那妇人,只见她目光如刀,穿着有些上好的云锦裙,手腕上几个明晃晃的云纹金镯更显得富贵逼人。
那丫鬟声音瞬间小了下去,指着顾温凉狠狠道:“回夫人话,奴婢等带着少爷出来玩,才到这儿少爷便被这丫鬟撞了一下险些跌倒,偏这丫鬟态度差得很死不承认,奴婢这才失态。”
顾温凉面色冷淡,望着那丫鬟颠倒黑白,眼里泛着寒气,险些被气笑。
那妇人这才将目光停留在顾温凉身上,随即不屑地冷笑一声:“林府竟教出了这么个好丫鬟,今日我儿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且等着抵命吧!”
那奶娃娃被妇人抱在怀里努力蹬着腿,显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当即就扯了他娘亲的衣袖说:“娘,是孩儿自己不当心,不关这丫鬟的事。”
那妇人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目光带着火气,对着身后的丫鬟道:“去,把林府的老太太和大夫人请过来,今日这事,务必要给我张府一个交代!”
顾温凉目光一闪,这才知晓这对黑白不分以势压人的主仆是张府的人。
不过是一从六品的小官,哪里来的胆子来叫她抵命?
36。打脸()
外头的雨下得越发的大了; 顾温凉眉眼淡淡; 望着屋檐上滴落下的雨滴,耐性越来越少。
那妇人坐在亭子里; 怀中的奶团子一点不安分; 解释的话根本就没人听; 顾温凉突然觉着有些惋惜。
这样的奶团子; 本性不坏; 怎的身边尽是些没脑子的?岂不教坏了孩子?
不仅没脑子; 还没眼力!
自己站在这里许久; 未向任何人见过礼,明眼人一瞧便知怎么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偏他们不管不顾,硬要扣了她在这,等老太太和金氏来了给个说法。
又等了好半晌,远处才有灯笼的光亮传来; 那妇人这才将手里的奶娃娃递给奶娘; 踱步走到了顾温凉的跟前。
她居高临下地凉凉瞥着顾温凉; 一脸的鄙夷不屑; 借着微弱的光亮瞧清了顾温凉的正脸; 尖着声音道:“小蹄子倒是生得一幅风流模样,却不知想勾引了谁去?”
顾温凉狠狠皱眉; 眸光里的冰寒有若实质; 两辈子加起来也未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夫人自重!”她到底还顾念着一些林府; 怕叫他们难做; 毕竟府里众人都待她极好,但饶是这样,顾温凉也出言警告,语气冷得有如寒冬腊月里的落雪。
那妇人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一丫鬟有这样的胆子还敢出言顶撞,反应过来后更是暴怒,一双不大的眼睛都瞪大了许多。
“放肆!林府就是这样教的丫鬟?!等你主子来了,非要把你发买了出去活活打死!”
这妇人平日了横行惯了,因张家在当地显赫,她又有一个争气的大儿子张子佑,自然是日日被吹捧着的,就是林府的大夫人金氏,往日里也是陪着笑的。
这就是商户与官员之家的差距。
这次大儿子张子佑来找林胥商讨学术上的事,乔氏便带了小儿子过了来,心里也打了小算盘。
盖因这几日林府风头大盛,乔氏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林府里来了个不得了的金凤凰!
乔氏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小九九,她还生了个体弱多病的嫡小姐,生得貌美,模样一等一的好,若是能随了未来的王妃去了京都,随便许个公子哥儿也不知比这好上多少。
光是想想,乔氏心里便激动不已,今日索性借着由头来探探风,谁知才一提这事,金氏便变了脸色,只说是来了一位表小姐,旁的便再也不肯说。
眼瞧着竹篮打水一场空,乔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