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薇接过衣裳,摊开来细细打量了一遍,手艺不错,跟自个儿画的图样子差不离,心满意足地叠好装进染布袋里头,朝师傅笑:“谢谢您。”
师傅戴着老花眼镜,拿木尺在量布料,头也不抬,“不用谢,有需要再来。”
张腊梅眼尖,一瞧白薇薇做的那身衣裳,就知道好看,眼皮子朝罗婶子那边一撇,这对母女肯定是来做嫁衣的,眼珠子一转,又是一声大惊张:“哎呀,妹子,你这衣裳样式真好看,好像跟咱们平常穿的不大一样。”
白薇薇收敛神色,低声道:“没啥不一样,就是收了个边角,嫂子,咱回去吧,家里头等着攘饭呐。”
她算是看出来了,张腊梅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
幸好现在是1976年,开了个会,上头风向不大一样了,不然,她可得被张腊梅祸害死。
第20章: 稻场好戏()
不过算算年份,再过几年,自己就可以做点小生意,改善高家日子了。
俩人回村,恰逢放映队来稻场放露天电影,大晚上全村人聚在一起看露天电影是顶热闹不过了。
张腊梅赶紧跟白薇薇说好,晚上吃完夜饭一起来看。
白薇薇上辈子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她打小儿看电影都是爹妈牵着,一家子去电影院看,哪里受得了露天电影那么简陋。
第一次大晚上吃完夜饭,被张腊梅上门来拉走,去了稻场一看,好多乡亲背了小马凳来坐着看【地雷战】。
白薇薇不晓得要背凳子,张腊梅家里公婆却搬了两张长板凳。
张腊梅跟白薇薇并坐一张板凳,两个人亲热伤了似的,没成想,一个汉子抱了三张木椅子横冲直撞,险些把白薇薇撞到。
幸好李叔眼尖,冲上前吼了一声,汉子才停下,白薇薇猛地回过头,那木椅子脚离她的太阳穴只有半寸。
心悸了片刻,冷静下来,没说啥。
李叔刚要说人两句,后边罗家母女走过来,罗叔叼着烟跟在后头,“老李,吼啥咧,年轻儿子伢,本来就是这个样,咋地个学你婆娘去了。”
“唉,老罗,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太莽撞了,差点儿就伤着人,不说一句,以后不记性。”
罗婶凉凉的声音飘过来,“老李,你可千万不能跟你家儿媳妇一样,偏帮有身份的人,咱们都是一个村里头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样弄的不好看。”
李叔憋了一肚子火,又懒得跟一个妇道人家计较。
张腊梅气得站起来叉着腰骂:“啥叫偏帮有身份的人,你女婿差点撞了人家太阳穴窝子,闹出人命来就好看了?现在知道是一个村里头的,今儿早上不是还说要帮到城里头去吗?哟?这是哪里来的大人物,怎么跑到咱们稻场来看电影了?城里头的电影院太小,容不下你们全家一个个大佛咧?”
“啥闹出人命来?人一点儿事儿都没得,就你这张破嘴胡咧咧,老罗,你倒是好好管管你媳妇儿,咋家里的婆娘一个样法儿?”
罗叔跟吃错药似的,逮着人就啐。
他心情坏着呢,今天媳妇儿和女儿在城里丢了脸,俩人草草办完嫁妆回村,脸色恹恹,对着自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气得他差点上高家闹去,原本就不喜欢白薇薇这么个外来媳妇儿,村里多少代人,没听说过拜堂不给婆婆行礼的。
她倒好,嫁过来没几天,还会教训乡亲长辈了。
白薇薇本想息事宁人,看罗叔这么不讲道理,也站起身,望着抱木椅子那个男人,黑黢黢的皮肤,身材高大,略有点胖,壮实得狠,脸色木着,显然是没搞懂啥情况。
“老罗,你脑子清白不咯?你女婿差点撞伤人,大家伙儿说两句咋地咯?”
李叔让着自家婆娘让习惯了,脾气好,还是好声气儿说话。
罗叔整个人跟犯了浑一样,膀子一挥,“老子不管么领导姑娘不领导姑娘,进了村就是村里的媳妇儿,哪里比哪个金贵些?我的女婿我都没说我,你们说个么说?一脸奴才相!”
“唉!怎么说话来的!”李叔当即攥住罗叔衣服领子,“还骂人来了!”
“老子就骂人了怎么地,欺负我媳妇闺女,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他朝着李叔吼,眼珠子却瞪着白薇薇。
白薇薇脸色彻底沉下来,陡然明白了个道理,谁说农村民风淳朴?事实上人好在哪儿都好,人渣不管城里还是农村都渣。
“啪——”地一声,李叔一巴掌打到罗叔脸上,把罗叔都打懵了,还是一旁站着的壮汉张大牛反应过来,连忙丢下椅子,要帮着未来老丈人去打李叔,谁知步子还没迈开,一个女人拦在了跟前。
“给老子让开!”
张大牛壮着胆子,到了在罗桂芬面前逞威风的时候了。
谁知,跟前这个长得贼俊的女人嘲讽了一句:“榆木脑子!”
张大牛一个大巴掌扬起来,白薇薇不怵,站着一动不动。
张大牛手僵在半空,指着她:“你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
张腊梅早就被这阵仗吓呆了,往回跑去喊人,“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罗桂芬原本要上去扯劝,被自己妈一扯,眼珠子一对上,瞬间俩人都闭嘴,在一边儿看好戏。
白薇薇逼近张大牛一步,“你要打就打啊,反正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一个大男人被妇道人家当枪使。”
“你个臭娘们给老子放什么狗屁!”
张大牛扯开嗓门吼。
白薇薇眼睛都不眨一下,声音扬得高高的,恨不得大家伙全听见:“人家五年前就被高家人拒了婚事,瞒着你家结了这门亲,现在反而要你一个大男人来打高家新娶回来的媳妇儿,你说这是安的什么心?”
张大牛瞪大眼,呆了:“嘛玩意儿?”
拒婚?高家媳妇儿?
罗婶赶紧跳出来:“别听她胡咧咧,没有的事儿,我家桂芬长得这么好看,多少人想都想不到。”
当场就有老乡看不下去了,三五个站出来数落,“罗婶,做人要凭良心呀,你家桂芬五年前可不是被老高家给拒了么?前几天高家娶媳妇儿你家也没去,明明就是记恨着,今晚这事儿啊,大伙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家实在是做的让人太看不过眼咯!”
“桂芬,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嘛回事!”
张大牛气呼呼冲着暗处躲着的罗桂芬一顿吼。
罗桂芬嗫嚅了几下,哑着嗓子:“我、我也讲不清楚。”
说完,扭脸就跑了。
张大牛顿时气萎了,拔腿跟上去,在后头狂追:“唉,桂芬,桂芬,你等等我,别跑啊,没事,大牛哥还是喜欢你!”
没多久,村委会来人了。
罗叔和李叔在放映队放露天电影的时候打架,违反了公序良俗,性质恶劣。
两家人都被村委会谈话,白薇薇也没落下。
第21章:村支书教育()
村委会在村口,灰白的墙壁上刷了xxx万岁五个大字,走进里面,是个很简陋的屋子,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正上方挂了镰刀锤子的旗帜,中间一面五星红旗,布料很差,染布工艺也劣质得狠。
村支书盖上钢瓷盖,杯身上还印着伟人画像,他吸了一口烟,为难的拧着眉:“高家媳妇儿,按理说,你是大城市里头来的,爹妈也是大领导,觉悟高才对啊。”
白薇薇淡淡垂下眼睑,眼角灰青色流露出的疲惫是挡不住的,“书记,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这事儿我原是不想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也不明白村里头的规矩,峰仪走了,没多交代啥,罗家叔婶我也不认识,要是早知道他们家对我意见这么大,我就好生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了。”
话还没说完,抽了下鼻子,声音微弱得好像故意不让人听见。
村支书连忙安抚:“嗳,孩子,这也不是这么个说法,你嫁过来就是咱们村里头的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都管不着。”
这么委屈领导千金,回头要是人回娘家告一状,也不好交差呀。
白薇薇忽然抬起眼,眼圈儿红红的:“那为啥子罗家婶子见我一次怼我一次,难不成村里头新来的,都得被欺负一阵儿?”
“啥?怼你?”
村支书傻了眼儿,那个罗家婆娘是苕了吧?领导千金也是怼得的?
白薇薇吸了一下鼻子,一滴眼泪掉下来,手指猛地揩掉,有骨气得不得了。
她就知道罗婶一家在她前面被谈话,已经把她贬得一文不值了,要是不演个戏扭转一下局面,以后村支书得把她想多坏。
转眼半个多小时过去,整件事来来回回白薇薇解释的清清楚楚,从王婶家门口拉家常说起,到张腊梅的话,再到昨晚上稻场,既没添油加醋,也没少说一个字。
更没说罗婶家一个“不”字,客观又公道,整个人坐在那里,气度不凡,跟村支书平日里打交道的村里人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谁的话更可信,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
村支书给白薇薇倒了杯热茶,她双手接过,淡淡道:“谢谢。”
书记微叹了口气,“唉,是个好女人家,可惜了。”
这爹妈咋忍心把城市里养大的一个闺女嫁到农村里来咧?
白薇薇被村支书亲自送出门,张腊梅还在墙根儿躲着等她呐,看她出来,连忙迎上来:“妹子,没事吧?”
白薇薇摇头:“没事,书记人挺好,是个讲道理的人。”
罗家夫妻俩被村支书教育了一顿,连哄带吓的,保证不敢再跟白薇薇过不去了。
李叔平日里闷声不说话,发起狠来还挺吓人,罗叔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他自个儿跟没事人一样。
村支书从白薇薇嘴里了解清楚以后,没多说他啥,反而拍了一下他肩膀,偷偷眨了下眼:“老小子,真有你的!”
村支书同李叔俩人差不多岁数,一个村里打小儿光着屁股一块儿长大,小时候俩人玩得来,交情在,现在背后还是称兄道弟。
白薇微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她前脚进屋,高淑惠那声冷笑就传来了:“哟,回来了,在外头惹事生非惹够了?”
她是个顶要面子的人,上回白薇薇拜堂闹了一出,她记恨得呢,余怒未消,又来了一出。
白薇薇拧了眉头,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舒心的时候,啥都舒心,不顺心的时候,谁都出来闹眼子。
“淑惠,嫂子不明白你说啥。”
她脸色略沉,声音还算平静。
高淑惠却习惯了她讨好的姿态,对她这么冷静淡定的模样不满。
“不明白?现在全村人都在看咱们家笑话,就你一人不明白!”
“淑惠!你反了天了!”
婆婆文秀从灶屋走出来,身上还围着围裙,声气儿不大,却掷地有声。
“妈,你还护着,瞧瞧现在村里人笑话咱们家笑话成什么样儿了?”
白薇薇深吸一口气,她算是明白了,高淑惠这个人活得挺累,处处在意别人的眼光,一点儿婆婆的随性安然没学到。
“淑惠,别人笑话是别人的事,咱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婆婆还是很平静。
白薇薇站在一边,默默看着。
高淑惠跺脚,忿忿转身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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