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越的希望之火再次点燃,她嗯了一声,退出珠帘。
外面耳房里,梦菊早就困得东倒西歪。
她放轻了脚步,悄悄推开门,回到了住处,换过衣服,依旧回到厢房,在一旁的榻上挨着梦菊躺下。
梦菊听到动静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慌忙坐起连声答应:“奴婢来了,公子是要喝茶吗?”
灵越暗自发笑,拍拍恍如梦游的梦菊:“睡吧,公子没有叫人。”
梦菊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又歪在榻上睡了起来。
灵越看了一眼帘幕重重的卧房,缓缓地躺下,将自己淹没在丝绵锦被之中。在王府别院里,作为小王爷的贴身丫鬟,所有日常用度都是顶好的。
然而她躺在轻柔丝滑的锦缎之中,却觉得比自己身在荒郊纵马时还要难以安眠。
她侧身而卧,睁大眼睛看着窗纸,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暗淡,天边也出现了隐约的墨蓝色。
黎明渐至。
似乎只是一眨眼,冬日暖暖的阳光便通透照进江州王府的别院,偌大的庄园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灵越早已梳妆完毕,虽是跟别院中的丫鬟一样梳着一个双鬟髻,夹棉的袄裙颜色浅淡温柔,宛如碧荷,将她的身段勾勒得十分窈窕秀美。
她正蹲在窗下,用一只小巧的喷壶为一盆墨菊喷水,却似心不在焉,连裙摆湿了一块也茫然不知。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你的裙子湿了。”
灵越如梦初醒,跳了起来,连忙抖落裙子上的水珠,“哎呀……”她取出帕子慌忙不停擦拭。一回头,萧远舟倚在窗前,灿烂的笑容映入眼帘,令她刹那间失神。
“你的胳膊不是有伤么?本不必做这些的……”他压低声音,从窗中递给她一个瓷瓶,“这是昨日的金创药,你接着擦几天,伤口会愈合得快一些。”
灵越默默地接了过来,那瓷瓶上还带着他的余温,她揣在袖中,不知不觉,瞬间陷入迷离的情绪。等回过神来,萧远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侯门一如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原来竟是此情此景。
灵越感觉心口微微的疼痛。怔然间,长廊脚步声响,原来是几个宫人簇拥着刘妃前来,她今日盛装华服,虽说已近不惑之年,却依旧容色妍丽,眉目清华,姿态轻盈,身后的宫人虽说个个青春年少,却不能动摇她的美貌分毫。
灵越见她渐渐走近,忙垂首行礼。刘妃已然走过她的身边,不知为何,又驻足回头看了一眼,向她招招手:“你是新来的,叫小玉是吧?”
灵越低头上前回答:“回夫人,奴婢正是小玉。”
“小玉……抬起头来。”
灵越心怦怦直跳,只得抬起头,却低着眼睛,只看往刘妃的鼻子,嗯,她的鼻子生得直挺秀美。
“嗯……小玉,长得也是花容月貌。”刘妃眯起了眼睛,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旧影。
“娘!”儿子萧远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丢下灵越,快步走进房中,“远舟,你今天精神很好,莫神医的药看来不错。”
“娘,我既然好了,能不能不喝那些汤药了?苦得简直要人命。”
“傻孩子,良药苦口。既然你不想喝,那就不喝了吧,只是丸药还要继续服。你要安生休养好身体,以后娶了锦心,开枝散叶,袭了你爹的爵位。娘就放心了……”刘妃笑意盈盈。
灵越立在廊外,好似打破了五味瓶,甜酸苦辣一并涌了上来。她等待着萧远舟的回答。
萧远舟似是跳了起来,“娘,唐锦心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你非要我娶了她?我的妻子,绝非是唐锦心那样的泼丫头。”
“哦?”刘妃没好气地说,“那远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说来听听?”
萧远舟半天不说话,不知道想些什么。他娘又说道:“你这个臭小子,让你说,你又说不出来,人家堂堂尚书府的嫡千金,长得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是活泼动人,身份儿,门第儿,哪一样配不上你?你娶了她,你爹只会更加看重你……”
“好了,好了!娘,你每次一来就要碎碎念叨一遍。”萧远舟苦笑不已,“江州王的爵位,本是大哥的,我们何必要抢?再说,做王爷有什么好?像爹那样日日有处理不完的要务,应酬不断的场面,老实说,我想到便要头疼……”
“你啊你,真是气死我了!”刘妃声音颤抖,“你就忍心看着你娘我一辈子当一个侧妃?”
“娘,你既心有不甘,当初为什么要嫁给爹呢?”萧远舟叹了口气。
“我……”刘妃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哼了一声,语气软了下来,“娘的事你少打听,还是说你的事。下回锦心要是来了,你不要总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躲得远远的。女孩子,可是要哄的……”
“娘,你几时成了圣僧?念完一卷经又换一卷念上……”萧远舟痛苦地说,
“你这孩子,非要气死我不是?!”刘妃又要发飙,萧远舟忙转移话题,“咦,娘你今天穿得如此华贵大方,好似年轻了十岁,是要跟着爹出席宴会么?”
“哟,跟你东拉西扯,差点忘记正事。我今日要回府,康王妃今日寿辰,给我下了帖子,我得走了。”刘妃看了一眼天色,日头已盛,忙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叮嘱,“你好生待在府中休养,不要四处乱跑。”
灵越早已退到廊柱之后,见她带着宫人疾步而出,拖着满绣芙蓉花的裙摆消失在月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若非萧远舟出声打断,她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应付刘妃。刘妃方才打量着她,那若有所思的神情,令她隐隐不安。
“我娘已经走了!你好像有点怕她?”萧远舟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换了一身衣服,竹青色的素色外袍,袖边和领边镶着半掌宽的金褐色的云纹,浓黑的头发以白玉冠束住,同色的玉簪光润精致,越发衬得他的眼睛黑亮无比,光彩熠熠。
这样文秀清华的气质,是从前路小山不曾流露过的,陌生而熟悉。
她扭过头,不敢去看他含笑的眼睛,“谁说的?我为什么要怕你娘?”
第一百七十三章月下之吻()
萧远舟凝视着她,她的侧颜就像用最轻柔的淡粉勾勒出的春日梨花,纯净之中带着令人向往的美好。他觉得心里有一点地方在微微跳动,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更加了解她。
她忽然回眸一笑,眼中闪过促狭之色:“你怕的人来了!”
他陷在她腮边小小的梨涡顿里,懵然问:“什么?”
“那不是你的未婚妻吗?”她指着远处游廊,一抹水红的身影正沿着曲折的阑干急急而来,身后跟着两个气喘吁吁的丫头,一边追一边喊:“小姐,小姐,你慢点啊!小心摔跤!”
萧远舟扭头就朝游廊的另一侧就走,“走!”
灵越微微一怔,他又几步回转,拉住她的手,“愣着干嘛,快走……”
两个人做贼一样飞快地沿着游廊三转两转,到了后花园,阵阵香味扑鼻而来,眼前一片流光溢彩。原来后花园中遍植金菊,此刻依旧盛放不衰。
萧远舟脚下并不停顿,依旧紧紧拉住她的手,在花间左右而行。
他的手跟从前一样温热无比,灵越的手心冒出汗来。
这冬日的阳光为何如此燥热,她的背心也似有汗珠沁出。
王府别院的后门在望,他放慢脚步,终于将手松开,却不看她,兀自往前走了两步,吩咐守卫:“备车!”
守门的两个护卫显是得了刘妃的命令,脚下不动,边向萧远舟行礼边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出门,可得到夫人的许可?”
“废话!自然是有夫人许可,若不相信,你自去问夫人好了。”萧远舟淡淡地说。
护卫们满心狐疑,但见他面色微红,哪儿敢争辩,忙笑道:“公子稍等,这就叫马车过来。”
“快点!”
风中隐隐传来唐锦心焦急的呼喊:“远舟哥哥,你在哪儿?远舟哥哥!”
萧远舟往门洞里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一个护卫有心巴结:“公子,好像是表小姐在找你呢!要不要属下招呼一声?”
“多事!”萧远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探头看见马车缓缓停过来,抢步跳上车,又向灵越伸出手来:“上车!”
灵越摇摇头,露出惶恐的表情,“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这就自己上车!”
边上有护卫看着呢,若是引起刘妃的注意,就麻烦了。
萧远舟收回了自己手,等到灵越坐进马车,他转而掩饰地掀起车帘,招呼车夫:“进城!”
灵越坐在靠车门的座上,她的坐姿十分优美,双手交叠,轻轻放在衣裙上,碧荷色的袖口露出她的一双纤纤素手,莹白指尖上是整齐的指甲,粉红如樱。
萧远舟觉得马车中的空气似乎稀薄起来,胸口泛起异样的波动。他凝望着她随着马车摇晃的身形,一颗心不知不觉地关切起来:
“你往里面坐一点,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对面的少女依言往里坐了坐,抬起明亮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口中轻轻道:“你当然不是,吃人的老虎在外面呢……”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听出了她话语之中的一丝酸意。
灵越望着他的笑容,虽然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
“萧远舟,你不是从小和唐大小姐一起长大的么?青马竹马,为什么见了她却似老鼠见了猫?”
萧远舟摸摸鼻子,“可能她恰恰是我最不喜欢的那种女孩子吧……又刁钻又任性,只知道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他的一双眼睛忽然更加光亮,望向灵越,“你为什么想知道?”
她一刹那间有些迷离,随口回答,“好奇而已,随便问问。”
“真的只是好奇而已?”萧远舟忽然俯身凑近。
她几乎能闻到他的呼吸,有些心慌意乱,转移话题,“你昨天莫名其妙地问我,那一句是不是真的,到底是哪一句?”
他的耳根如同着了火般滚烫起来,“你……想不起来?”
“我说过的话太多……”灵越话未说完,马车猛然间一顿,似是撞上石块,摇晃不已,萧远舟身形站立不住,向前一倒,他反应极快,当下伸出双手撑住马车车壁,然而嘴唇却触及一处温软,几乎令他停止了呼吸,好柔好软,就像春天的花蕾,徐徐绽放,沁人的幽香淡淡萦绕。
他居然吻上了少女的樱唇!
只是,明明是他的初吻,可是为何会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恍如河流上冻结的冰层,初始只有一丝缝隙乍现,倏忽之间千道万道透明的冰缝裂开,一些模糊不定的片段一起涌入他的脑海,渐渐一个画面清晰起来,有如梦幻:
一轮明月高悬在星河之中,月光如纱,笼罩四野。纱中的少女扬起绯红的脸颊,微微睁开了眼睛,脉脉的柔情似水。
灵越又羞又窘,当即扬手,“啪!”一个耳光干脆利落地打在萧远舟的脸上,他顿时跌坐在地,却是失魂落魄,犹如置身梦中。
难道被她打傻了?灵越面色赤红,不觉抚上了自己的嘴唇,不料萧远舟竟跟她一样,不是去摸自己的脸,反倒摸了摸嘴唇,怔怔地看着她,梦呓一般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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