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误解了柳星儿了。
“芝兰,芝兰,本就形容相似,匆忙一瞥难免会认错。”灵越想起柳星儿与沈家父子间的纠缠,轻轻喟叹。
“想不到双成如此刚烈,可叹,柳星儿痴心错付,可怜,而那白氏,心狠手辣,可恨!”
“那沈伯伯呢?”灵越凝望着他清冷的眸光,心想,沈万山到底
他神色一动,却沉默不语。
“我想不到,原来父亲与柳星儿之间竟然是这样的情形。”他慢慢开口道。
“也许是因为你们之间的隔阂太深了,你不曾真正地了解沈伯伯……”
“你说的是,多年来,我对于父亲充满了怨恨,我恨他对母亲薄情寡义……”
“现在去了解也不晚……”灵越轻轻道。她真的希望能解开沈庭玉的心结。
“灵越,如果是我爱上了柳星儿,我绝不会像二弟那样为了沈家而放弃她。”他凝视着灵越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光亮。
他恍如梦呓,“愿得一人心,白头不分离。”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原来是一个铜盆掉在了地上,水都泼在了地上,四处流淌。珍珠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她呆呆地看着两人。
“为何这么慌手慌脚的?再去打一盆水来,给灵越梳洗一下吧。”他有些不悦,语气难免重了一些,珍珠脸上一红,慌忙走了。想着她要梳洗,他也回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珍珠闷不做声地打来了水,用帕子浸湿了,递给了灵越。她也不看灵越,垂首发呆。
灵越知她误会甚深,微微一笑,就着湿帕子将脸洗得干干净净,又解开了男子的头巾,将发髻松开,一时黑发如瀑,披散于肩头,她拿起梳子慢慢将长发梳通。
珍珠听见灵越的动静,抬起头来,顿时张口结舌:“你,你,你……竟然是……女子!”
灵越嘘了一声,示意她小声。
她又惊又喜,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我……我,我还以为……”
“你以为你家公子有断袖之癖?”灵越抿嘴而笑,玉白的小脸之上,小小梨涡浅笑盈盈,眼波潋滟流转,如同美玉洗去了浮尘,灿然生辉。
珍珠光润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她激动地看着灵越,看着看着,原本发光的眼神忽然失去了光彩。
“怎么了?”灵越莫名其妙地问。
“原来你长得这么美……与柳星儿不相上下。跟你相比,我……”她痴痴地看着灵越,一颗心渐渐沉入寒潭一般,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慢慢占据了全身。
她颓然转身,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
“珍珠,你怎么了?”灵越见她神色不对,忙上前几步将她拉住。
珍珠转过脸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灵越正欲说什么,珍珠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你跟我来!”
灵越莫名其妙地跟着她出了房门,她走得非常快,几乎是一路半跑拉着灵越转向后园,穿过花木,推开僻静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屋。
这间小屋大约好多年都没有人来了,空气中弥漫中粉尘,两人一进门,就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珍珠松开灵越的手,走到窗前哗啦啦一把将暗绿色的窗帘拉开,夏日蓬勃的阳光立刻透窗而入,整个房间的黑暗一扫而光。
房间里到处堆着木头和各种石料,地上还摆着各种加工木料和是石料的工具。靠着墙壁的几个架子上,摆着小狗小猫等成品的物件,有的手法笨拙,有的却十分精巧。
“这是公子的工坊?”灵越想起小时候庭玉送给她的玉猴,想起来他从小就喜欢雕刻,
“是的,从前公子很喜欢在这里雕刻。”珍珠边道,边引她走到一个木架前,那个架子上盖着一层朱红色的布幔。
灵越好奇地猜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珍珠看了她一眼,轻巧地一抽,布幔掀开了,露出一排摆放整齐的石像,她都惊呆了!
这些玩偶神态各异,有的在低眉,有的在浅笑,有的在嘟嘴,有的在跳舞。虽然雕刻手法不算十分精巧,但是从眉目轮廓,能看出她们其实是一个人。
“这……”灵越喃喃,“这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也不清楚。”珍珠语意十分酸楚,“但是我知道公子这些年一直挂念着她。”
“公子十五岁那年,每天闷在这里,雕了好多的娃娃,个个都是相仿的面目,今天我一看,才明白,这些娃娃跟你有点像啊。”她静静地看着灵越,眉心点点愁。
“我想,公子一直在等你长大吧!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娶亲,也是为了你。”
“珍珠……你……”灵越一怔,算起来初见沈庭玉,那时她不过七八岁的孩童。那时的他,是她最喜欢的大玩伴啊。
珍珠咬了咬嘴唇,望着远处一只憨态可掬的大阿福,梦呓般继续道,
“我原本只是香浮居里的二等丫鬟,平日里只管洒扫庭院,做些跑腿的事,公子起居有一众大姐姐操持,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公子。”
“公子那年从青州回来,将年长的姐姐们都打发出去嫁人了,我和果儿一下成了公子的贴身侍女,公子教我们识字,让我们读书,我发现,原来公子对什么淡淡的,好像拒人千里,内心其实跟亡故的夫人一样温和善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公子生出了妄想。”
“你一定在我笑的痴心妄想,对不对?公子成年之后一直拒婚,别人都不知道,我心里竟是暗暗高兴的,我是这么卑微,自然是配不上公子的。公子的心里眼里,曾经装着的是这个娃娃,从来也没有我的影子吧。只要能留在公子身边,一年,十年直到老去,我就心满意足。”
“自从你来到沈府,公子开始笑了,他看着你的眼神也充满了……”她垂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灵越慌忙馋住她,她却固执地跪下,仰头看着她,眼神里俱是乞求之色。
“我求求你,如果你嫁给了公子,不要赶走我,好不好?“
真是个痴情的女子。
灵越知她误会甚深,她手上略一用力,珍珠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自己托起,不有自主站了起来。
灵越轻轻道:“傻姐姐,有话站起来说。”她掏出帕子,小心轻柔地替珍珠擦去脸上的泪水。但珍珠的眼睛仿佛清泉一般,泪水汩汩不断。
灵越发出了一声叹息。“珍珠,你家公子待我不同于常人,实则是因为我家和沈家有旧,我们自小就认识,情同兄妹。我来到沈府只是个阴差阳错,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很快就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珍珠抬起了头。
“我也不确定,但是我能确定的是,我不会留在这深深的宅院里。”灵越抬眼望向窗外,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翩地在花间飞舞着,外面的风吹动着枝叶沙沙作响,一切是那么自由欢快。
她的嘴角不觉含笑,“所以,你大可放心地守着你家的公子。”
珍珠闻言破涕而笑。
灵越和珍珠慢慢走回前院。
紫藤花畔,阳光灼热而强烈。
立在花架下的沈庭玉,慢慢转过身来,第一次成年之后女子装扮的灵越,略略失神。
含笑向他走来的少女,面庞肌肤如玉,一双清澈的眸子珠光离合,一头丰盈的乌发失去了管束,披垂到腰际,如同黑缎子一般闪闪发亮
她向他走来,正如无数个梦里见到的那样。
他应该像梦里那样满心欢喜地迎上去,可是此刻为何那么悲伤,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
“你们去哪儿了?”他只得待在原地,一如平常。
灵越向他微微一笑,就像夏日里的一朵青莲迎风缓缓盛开。
“不过去了一下珍珠房里。”
她这样答道。
他命令自己的心不许跳得如此疯狂,却无济于事。
“灵越最好还是把头发挽起,把脸涂得更黑一些。”他莫名其妙地想。
第四十二章寂寞难耐()
入夜了,沈府各房各院的灯笼一盏接一盏地点亮了,奈何树木幽深,点缀其间,也不过是萤火一般。
春熙堂的灯笼也点得透亮。晚饭早已用过了,白夫人刚刚沐浴完,两个贴身丫头画山和画水替她拭干身上的水珠,为她穿上睡衣。她略一挥手,两个丫头躬身退下。
一人多高的铜镜立在绣房里,映出她的面容。不到四十的年纪,还残留着韶光,镜子里的人模糊了皱纹和松弛的皮肤,影影绰绰的,还是一个艳丽的美人儿。
她解开睡袍,有些怅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已经老了啊!
就算眼角数不出皱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自己的年华也分明地老去了。
昔日饱满高耸的胸如今像两个干瘪的口袋挂在胸前,*也无精打采。生产过的肚子皮肤是松软的,一抓能抓起来一大把,上面也隐隐有银白色的妊娠纹。
这一切让她心惊肉跳。
她的丈夫沈万山已经许久不来她房里了。
想起旧日情热的时光,她的手不觉抚摸着雪白的双峰,掌心的温热令她心头一颤,胸膛之中有股热流就那么荡漾开来,喉咙里不觉发出一声低吟。
这身体寂寞得许久了。
她懒洋洋唤道:“秦妈,老爷去哪儿了?”
秦妈在门后应道:“方才画兰说,看到老爷往我们这里来了。想是还在路上。”
白夫人欢喜起来,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她的声音也跟着亮堂起来:“秦妈,进来给我梳妆。”
她拢紧衣袍,坐在镜前。
她的陪嫁秦妈走了进来,秦妈不过五十岁,穿着一件豆绿色掐黑边的上衣,配了一条同色的马面裙,脸上带着她自小就熟悉的笑意。
“梳个什么髻好呢?”秦妈低声问。
“就梳个堕马髻吧。”白夫人想起以前沈万山总爱她梳堕马髻,缀上个珍珠流苏钗,说不出的风情万种,迤逦缱眷。
秦妈的手灵活地在她发上动了起来。镜子里她似乎欲言又止。
“有事?”白夫人察觉到了。
“中午二公子来过,白着一张脸,怒气冲冲。被我拦住了,说你出门去了……”秦妈留心着镜子里白夫人的脸色。
白夫人的眉毛果然皱了起来,她低声问:“你觉得,庭芝知道了吗?”
秦妈手上一滞,轻轻道,“看他的情形,怕是都知道了!”
白夫人的脸色微变,“不管怎么样,我也是为他好。折了兰儿,我统共只剩下他了。但凡他念着点母子情,也该体谅我。”
秦妈点头称是,“血浓于水,二公子也就是一时难过。——小时候你嫌他玩物丧志,打杀了他的狗,他也是难过几天便忘记了。”
“我只是担心那个贱人……”白夫人咬了咬嘴唇。忽然门外画兰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惶恐,“夫人,老爷中途改去了星竹园。”
咔哒!一声脆响,白夫人手里玩弄的一把玉梳砸在梳妆台上,裂为两半。
房间内外的两个下人顿时屏住了呼吸。她们等着白夫人大发雷霆,白夫人却冷笑一声,哑声道:“秦妈,我这是养虎为患了。”
秦妈叹了口气,“怪只怪小姐当初没有除掉她,如今她羽翼已丰,又得老爷的宠,怕是不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