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越见道路难寻,便将白马系在一处水草鲜美的溪流边,让它休息。自己顺着山坡攀援而上,不到片刻登上了山顶,果然只有一座小湖,准确滴说,是几处活泉眼,咕咕冒出的泉水窝在大块的山石之上,积了一个天然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中间自由自在的鱼儿仿佛成了飞鸟,在蓝天白云之间游来游去。
灵越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人影呢?
眼看着天边的白云慢慢染上墨色,缓缓移到半空,黑压压地逼近山顶,轰隆隆的雷声猛然炸起,空气也分外湿润起来,一场暴风雨呼之欲出了。
灵越原路返回到山崖之下的水潭边,白马还在安详地吃着草。她走过去一边摸着它温顺的鬃毛,一边看着彩虹,慢慢瞪大了眼睛。
啊,原来瀑布后面,隐约是一个凹进去的山洞。她当下顺着水潭一侧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步入其中。果然是一个宽阔的山洞,靠近溪水的石壁上湿漉漉的,越往里走,石壁逐渐干燥起来,地上是一块平坦的巨石,正好可以用来躺卧,令她惊讶的是,洞中尚有一个用石块堆积而成的火塘。
难道这里是绿衫女子呆过的地方?
她喜出往外,忙趁着现在大雨未下,忙在林中捡了不少枯枝松针和干燥苔藓搬进洞,又折下十来片阔大的芭蕉叶,密密铺在洞中的石头上。她重新规整一下火塘,将干燥的松针和苔藓堆在一起,从怀中取出油纸包的火折子,慢慢点燃,不多时一个火堆就噼里啪啦熊熊燃烧起来。
眼见白马的肚皮慢慢鼓了起来,想是吃饱了,她便将白马牵进洞来,又扯了一堆水草放在角落,预备它晚上再吃。
如此忙完不到片刻,只听得一声惊雷,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她庆幸地坐在火堆边,拧着湿漉漉的衣服。约莫烤了半个时辰,衣服全然干了。其间她无数次透过岩石上飞奔而下的水帘窥探,却并无人来,倒是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她又一次探出水帘,这才发现,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她削尖了一根树干,从池中叉起两尾鱼来。就着潭水收拾干净了,放在火堆上烤了起来,不多时鱼香满洞,正要取下来吃,忽然洞外传来一声长啸!
接着刀剑相击的声响不断,似有人在缠斗。
灵越一跃而起,如同雨燕一般,飞快奔出洞外!
大雨早已经停歇,一轮明月冲破层层乌云,露出头来,然而密林之中,仍是昏暗一片。
潭边的空地上几个人影正在缠斗。其中一个正是巷中所见,带着帷帽的女子,她身形矫健,手中一把长剑犹如蛟龙,其他几人俱是黑衣,以黑巾蒙面,个个身手不凡。此时女子已落了下风,脚下踉跄,胸口点点血迹渗出。
眼见一柄长剑又向女子胸口袭来,灵越飞身而起,扬手数枚毒针齐发,那黑衣人哪里料到这寒潭之畔竟还有旁人,况且那毒针细如毫芒,如此暗沉天色之中防不胜防,当下中了数针,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翻滚了数下便不动了。余下几人对视一眼,手中长剑更为凌厉,那女子手下略一迟滞,左胸又被刺中一剑,血一涌而出,踉跄数步。灵越双手轻抖,袖中毒针篷发如雨,在夜色掩盖之下,又急又快,又听到扑通几声,几人倒在地上,*不已。
灵越飞身上前,将那女子扶住,心如刀绞。她平生第一次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学武功,倘若习得一身好武功,又怎会今日陷入险境?
“灵越!”月光之下,那女子看着她朦胧的面容,轻轻唤了一声,带着几许惊喜,几许慈爱,又有几许宽慰。
灵越颤抖着掀起怀中女子的帷帽,那忍痛带着笑意的脸,是那么熟悉,不是伴随她多年的锦娘,还会是谁?
“锦娘!锦娘!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你知道吗,我到处找你……”灵越抱住锦娘,忍不住像个孩子呜咽出声。
“好孩子,别哭,别哭!”锦娘抚摸着她的脸庞,面色发白,冷汗连连。她胸口的血已然将碧色的衣衫污了一大片,在月色之中犹如泼墨般,惊心动魄。
第九十六章只恨人生不团圆()
“药呢,你的药呢?你不是随身总带着药吗?”灵越慌乱地在她身上搜寻,锦娘无力地止住了她,“没有用的,不用找了,他们的剑上有毒!”
“我去找解药!”她放下锦娘,手忙脚乱跑到黑衣人身上搜寻,然后一无所获。
“他们地位低微,身上怎会有解药?”锦娘轻轻叹息一声,“好孩子……来……扶我坐好……”
灵越含泪将她放到地上坐稳,取出银针封住她的要害。锦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毒已入心脉,我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了!”
灵越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锦娘的手上。锦娘伸手去摸她的脸,“傻孩子,不要哭啊,本来打算去无涯山的破庙与你会面,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锦娘还有要紧的事交托与你呢!”
她费力地指了指树下,那树下不知何时栓着一匹大黑马,一个不起眼的青布包袱搁在马背上,“去……去……拿来!”
灵越将包袱拿过来,抖着双手将包袱解开,包袱里不过是些散碎银两和几套换洗的衣服,两三只褪色的朱钗,还有一个油纸包裹的物事。
锦娘摩挲着油纸包,轻轻道:“灵越,你小时候就爱问我,问我是谁,为什么要来到你的身边,我总说等你长大……”
“锦娘没有这个福分啊……终究没有这个福分,看着你长大。”她眼里闪耀着泪花,“真想好好地活着啊,活着看到你,将来嫁人生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
泪水模糊了灵越的双眼,她哽咽不成声:“不,锦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不要你死。”
“没有用了,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她的脸色苍白,每说一句话都要好大的气力,“你现在很危险,这些人很快会冲着你来。”
“锦娘,告诉我,他们到底是谁?这些追杀你的人到底是谁?”
“他们是花间谷的人……我也是花间谷的人。你及笄的头一天,我在街上一时大意,被他们发现了行踪。为了不牵连到你和云府,我不得不立即藏匿起来,灵越,你一定很怪我吧?”她一口气说道,咳嗽起来,暗黑色的血从嘴角流出。
“不,我不怪你,锦娘,我怎么能怪你呢?”灵越拼命地摇头,眼泪滴落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灵越,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她欣慰地道:“我的好孩子,你长得这么美丽,又这么聪明,你娘……你娘见了你,她定然也很欢喜吧……”
“我娘……”灵越呆住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锦娘,“我一直以为,你……你是我的亲娘!”
锦娘露出了微笑,那是灵越曾经十分熟悉的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傻孩子,你忘记了……我是你娘派来照顾你的啊!”
灵越的心头仿佛重击一般,当年的水榭花圃边上,锦娘也曾说过这句话!
她怀着巨大的欢喜,声音颤抖,“你……原来你当年说的我娘,是我的亲娘?不是云夫人……”
锦娘微微点头,笑容渐渐变淡,“你娘还活着……他们不会轻易杀了她的……只是我也不知道她如今的下落。”
“对不起,孩子!锦娘想告诉你的,从头到尾告诉你这一切,只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锦娘看到你好欢喜……好欢喜!好好活着,去……去救你娘……”
锦娘在她的怀里不动了,温热的身子渐渐冷却,变得冰冷。她的双眸里还带着无限的希冀,仿佛还在凝视着灵越,还在诉说她的不甘:
“锦娘没有这个福分啊……真想好好地活着啊,活着看到你,将来嫁人生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
啊,锦娘,锦娘也离她而去了!
这世间爱着她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了!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痛苦。
它们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攫住她的心脏,她忍不住流泪抽泣,后又哭出声来,越来越大,终于失声痛哭!
一群飞鸟似乎不忍心听她的悲泣,纷纷扑楞着翅膀,哗啦啦地飞过山林。一轮明月当空,欲圆又缺。松风带着山涧的寒意呼啸而至,松涛阵阵,水响泠泠,虽是三伏暑日,却怎生一个凄冷!
不知过了多久,灵越从悲伤中醒来。
她擦干眼泪,蹲在地上,查看四个黑衣人的尸体。
四个黑衣人均是一样的装扮,黑衣黑巾,布料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均是普遍质地的棉布,放眼大城小镇,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布料店铺都可以买到。火把照耀之下,他们领口一闪一闪,原来用乌金线绣着一朵小花,那花花瓣细长繁杂,正是彼岸花。正是锦娘说言,乃是花间谷的标志。
她将他们翻来覆去,搜遍全身,一无所获。
她徒劳无功地坐在地上,看着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发呆。
锦娘的话蓦地在耳边响起,“你现在很危险,他们很快就会冲着你来了。”
她心中一凛,渐渐恢复清明。
她勉强打起精神,四下搜寻,终于在一个隐蔽的山坡寻了一个幽深的石洞,含着泪将锦娘的尸体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入,用石块和沙土填埋了。她本想为锦娘刻个木牌,又恐花间谷的人找来,再生事端,便捡了几个石块堆在旁边,摆个不引人注目的形状,算是记号,以便来日寻找,重新将锦娘起坟下葬。
她默默盯着锦娘的坟茔,跪下去,深深地叩了三个头。又回到水潭边,将四个黑衣人的尸体堆积到一起,从周围找来枯枝干草,不多时,堆起一个大柴堆,一把火丢下去,柴堆裹着四人尸体熊熊燃烧起来,空气中顿时传来皮肉烧焦的味道,滚滚浓烟,被夜风卷曲盘旋,直冲上云霄。
就着闪烁的火光,灵越打开锦娘的包裹。油纸包静静地躺在里面,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一层又一层,足足翻了七八层才看到里面包裹的东西。
看来锦娘非常珍视此物,保护得十分周全。
她掀开最后一层油纸,跃入眼帘的竟是一本旧书。
这实在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这本书显然经常被人翻开,边角已有少许磨损。深蓝色的封面上简简单单写着五个字:古诗十九首。翻看扉页,底下有个歪歪斜斜的两个小字:天歌,虽是簪花小楷,却十分稚嫩,似出自一个孩童之手。
天歌,这是锦娘从前的名字还是娘亲的名字呢?
灵越心下思忖,轻轻翻开第一页,一件东西飘飘悠悠地落下来,险些落入火堆,她忙一把抄住,定睛一看,却是一朵风干的小雏菊。这雏菊显然是夹在诗集当中多年,火光映照之下,犹能看到书上残留着一个淡淡的花痕。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原位,生怕碰掉了任何一片细小的花瓣。又往后翻书页,再也没有找到其他的东西。她凑到亮光处,迎着火光映照,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书中所印的内容,跟她小时候读过的诗篇,别无二致。她将诗集重新层层包好,和锦娘曾经留下的玉钗包在一起,俱放入怀中,重新将腰带紧紧扎好。
火堆还在霹雳啪啦地燃烧着,间或飞起数颗火星。
灵越默默注视着火堆,忽然耳边传来衣袂破空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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