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欢畅的笑声,裴夫人哆嗦了一下;“你这孩子,莫非是气糊涂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灵越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捂着肚子,直是说不出话。
裴夫人慌张起来,连忙叫人,“快点叫郎中看看小姐,怕是病又犯了!”
灵越止住她,“不要叫郎中了,我没有什么病!他慕容家那个叫什么慕容白的爱娶几个娶几个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夫人对她瞠目而视,一副哀其不争怒其不幸的神情,“你这孩子糊涂啊!你是杭州裴家的女儿,是慕容白明媒正娶的原配发妻,怎能跟那两个贱人一起拜堂呢?要拜也是你在先,那两个贱人在后。他慕容家明目张胆这样做,就是想故意羞辱我们裴家啊!”
说着说着眼圈又是一红,豆大的泪珠团团转在眼底,“都怪老爷不在啊……若是老爷在世,我裴家哪能这么被慕容家羞辱啊!”
灵越哪里经得住这一番唱念做打,忙扶住她,“娘,你别哭了!”
她那一声娘叫出口,裴夫人的身体一僵,眼睛里露出无限欣喜,“翠儿,你终于肯叫我娘了!”
不知为何,一阵酸涩猛然涌上灵越的鼻端,眼泪夺眶而出,她又痴痴地叫了一声“娘啊……”叫了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情真意切,扑在裴夫人怀里大哭起来。
却叫裴夫人不知所措,只是抚着她的秀发,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任凭她发泄。
终于到了九月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一大早,天还是蒙蒙亮,小吉祥便将灵越唤起。
“小姐,快点起来梳妆打扮。夫人说,必定要将你打扮得光彩照人,艳压群芳。叫慕容家看看,我裴家的女儿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灵越惺忪着双眼,打着呵欠,从床上慢慢坐起。她昨日决定,就替那裴之翠嫁入慕容家,到时再权宜顺变,找个机会脱身。这么一想,多日来的思虑尽消,竟轻轻松松头一回睡了一会踏实的好觉。
小吉祥打来温水,替她净面。又伺候她将里里外外换成簇新的衣衫,方才对着外面扬声叫道:“小姐已经收拾停当了,请老夫人进来为小姐梳妆吧。”
灵越面前的菱花镜,刚好照着门口。于是下一刻,她就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年老的妇人带着一个小丫头堆着满面笑容走进来,一身暗红色的新衣喜气洋洋,头上插金戴银,装扮得十分隆重。
“小吉祥,这是……”她疑惑地看着小吉祥。
“小姐,你不记得了,这是九姑婆啊……”小吉祥低声在她耳边说。
灵越微笑点头,“九姑婆……”
九姑婆看着灵越,喜笑颜开,“翠儿,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九姑婆给你道喜了……”
灵越嘴角抽搐,“多谢九姑婆……”
灵越忽然想起以前听绣珠说,女子出嫁之日,要请全福老人为之梳头,所谓全福老人,便是尚有高堂健在,与丈夫和睦恩爱,更有儿女双全的妇人。莫非这九姑婆便是裴夫人请来的全福老人?
她猜测的果然不错。九姑婆让她坐在菱花镜前,替她如瀑的黑发散开,手执一把玉梳,一边梳,一边高声念道: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她的调子拉得悠长,将一段段祝福的话念下来,宛如歌唱一般,又如赞颂。灵越痴痴地听着,盯着菱花镜发呆。锦娘的脸慢慢地出现在镜中,她用热切的留恋的眼光看着灵越:
“锦娘没有那个福分啊……没有那个福分活着看到你成家生子,子孙满堂,快快乐乐……”
灵越的眼睛开始蒙上一层水光。想不到她第一次嫁人,竟是这种光景:装作一个不认识的人,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真是荒唐……
透过眼中的水雾,镜中锦娘的脸慢慢消失了,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带着几分戏谑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心犹如猛然受了一计重击,疼痛得难以呼吸。
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破空而来,“我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是我的!”
她不觉轻轻抚上了嘴唇,那临别的一吻,似乎还残留着余温。
路小山,你去了哪里呢?
如果我是你的,你此刻为什么不来?
“小姐,该涂口脂了!”小吉祥探头过来,看到她满眼俱是泪水,蓦地住了口。
“小姐,你是不是又后悔了……”她欲言又止。
“小吉祥,你这傻丫头,你家小姐这是舍不得娘家啊!”九姑婆笑盈盈地擦去灵越滴落的眼泪,“要上妆了,翠儿再哭就做不成漂亮的新娘子了……”
小吉祥咬了咬嘴唇,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她轻轻转身,“我去外面问问,慕容家的花轿几时到。”
不知过了多久,喜庆的唢呐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熙熙攘攘的恭喜声,铺天盖地而来。
灵越犹如在梦中一般,穿着凤冠霞帔,披上绣着龙凤呈祥的盖头,拜别了裴夫人,被喜娘搀扶进了花轿,一路颤巍巍抬往慕容家。
小吉祥在路上不停地催轿夫,“快点,快点,我们小姐可是原配,当然得第一个进门!”
在她的一路督促之下,轿夫们健步如飞,果然不负裴家所望,先于高李两家进了慕容家的门。
铺天盖地的唢呐声不断,灵越充耳不闻,一直在盘算着,到了慕容家该如何寻机脱身。
喜帕之下,她顶着沉重的凤冠,被喜娘和小吉祥搀扶着一步步跨火盆,踩瓦片,一路来到慕容家喜堂。耳畔立刻传来种种声浪,眼前掠过慕容家宾客们形形*的鞋,忽然一双的皂底鞋映入她的眼帘,再往上看,是大红色的衣袍,上绣着祥云吉纹,灵越心中顿时狂跳不已。
难道慕容白就站在身旁?
第一百零一章洞房出逃()
她想起小吉祥口中的慕容白,感到一种令人窘迫的气息迎面而来,笼罩全身。
那红袍略顿一顿,又转开了。
耳边的宾客议论的声音陆陆续续传入她的耳朵:
“听说今天是三个新娘一起拜堂……”
“是啊,除了裴家的小姐,还有两位小姐,都是花容月貌,慕容兄真是有齐人之福啊……”
“裴家与慕容家乃是指腹为婚,这样做裴家岂不气恼?”
“如今裴家破落了,慕容家还肯去娶她的女儿,也是烧高香了……”
“嘘嘘嘘,小点声,慕容兄又过来了……”
丝竹礼乐之声又起,小吉祥哼了一声,轻轻在她耳边道,“李家的花轿来了!高家的花轿也来了!”
三个新娘都到了喜堂之上,与新郎慕容白并肩而立。在司仪长长赞颂声中,礼成各自进入洞房。
坐在大红的洞房之中,顶着满头珠翠,灵越的脖子酸疼无比。
她发现,成亲还真是一件苦差。
小吉祥关上门,掀开她的红盖头,“小姐,你累坏了吧?这会没人,我们吃点东西吧!”
她不提还好,提起来灵越果然肚子咕咕叫起来。从早上到现在,她好像真的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呢。九姑婆唠唠叨叨,说吃多了东西,到时会放屁,令夫君不喜。
这个理由令灵越苦笑不得。她想,做一个讨夫君欢喜的新娘也真是太委屈了,幸亏她只是一个假新娘。
小吉祥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新鲜的荷叶包,尚未打开便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你真是从哪儿来的?不会是从流云楼一路带过来的吧?”灵越颇感惊奇。
“我不过是刚在院中的莲池摘了片荷叶,又碰巧刚去慕容家的厨房溜达了一圈……”小吉祥狡黠地一笑,扫了一眼房中圆桌上摆放的喜饼点心,撇撇嘴,“这些点心光好看不中吃。小姐,我们吃这个。”
她大大咧咧撕下一条鸡腿递给灵越,灵越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看来慕容家有个好厨子,鸡肉入口鲜香滑嫩,两个人眼神俱是一亮,便埋头大吃起来。
忽然听到外面脚步声声,小吉祥忙将未吃完的鸡飞快用荷叶卷起来,藏在身后。灵越一个箭步坐回到床上,依旧盖好头巾,纹丝不动。
门轻轻敲了几下,接着几个丫头鱼贯而入,笑意盈盈,“少夫人,少主还在前面酬谢宾客。少夫人劳累了半日,不如奴婢们先伺候少夫人用些茶饭吧。”
“放那儿吧!”灵越不动声色,“你们先下去吧。”
几个丫头应声退下,小吉祥打开食盒,立即喜笑颜开,“哎,有小姐爱吃的狮子头啊!还有青团。”
“我才不喜欢吃狮子头。”灵越一把掀开红盖头,“小吉祥,你去帮我看看,那个慕容白是否真的还在前厅宴客?”
小吉祥掩口而笑,“小姐,莫非你急着洞房?”
“呸,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快去看看。”
“好好好!”小吉祥连声应着,不疑有它,推门走了出去。
灵越见她出门,忙一把扯下凤冠霞帔,换上早先藏好的普通衣裙,走到门边悄悄探出头,小吉祥的身影正往游廊一头走去,她忙闪出门来,往另一个方向发足狂奔。
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她,快!快点逃!再不逃走,就真的要变成慕容白的妻子了。
谁料那游廊一转,竟到了尽头,拐角现出一个月门来,灵越心想,莫非通往后花园?一般后花园都开有角门,此刻宾客都在前堂宴会,后园一定无人。
她心念一动,脚下便疾步如飞,大踏步穿过月门,果然眼前现出一座极大的园林,树木葱茏,也是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高悬,上面“慕容”二字清晰可见。
她在林中七弯八转,围着几座高大的假山打转,却总似走不到尽头,也不见什么院墙和角门。
灵越心急如焚地爬上一座高大的假山,登高望去,四周一片灯火,房屋楼宇影影绰绰,依稀可辨。她暗叫一声不好,原来这园林哪里是什么偏远的后花园?倒像是慕容家的中心,离院墙还远着呢。
她凝思远望,盘算着从哪个方向走比较快,忽然身后传来幽幽的叹息声。
那一声叹息,在静夜里无比清晰,灵越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迅速转过身来,低声问:“是谁?”
她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假山深处十分黑暗,良久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力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慢慢朝自己走来,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深恨自己的一身武功凭空消失。
夜风吹走了天空中的薄云,一轮金黄的明月缓缓露了出来,明亮的月光下,她看到一张脸渐渐鲜明起来。
确切地说,她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一张人脸!
那是来自地狱的鬼魅,异界的妖兽!
难以言传的恐怖传遍了灵越的全身。她像石化了一般丝毫不能动弹,任凭它慢慢地靠近。
“啊——”她如梦初醒一般,发出惊骇而凄厉的尖叫,脚下一个踉跄,从假山上坠落,一阵剧痛传来,顿时晕了过去。
“小姐,醒醒啊!”是谁在耳边呼唤?
灵越又走进了那一片彼岸花海,花的迷香令她无法逃脱,也不想逃。
她的眼皮沉重无比,难以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