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麟剑眉一横,盯着抱琴反问道:“聂姐姐?”
抱琴却是知道八少爷素来宽和,并不怕他那锋芒毕露,有如出鞘的利刃一般的剑眉:“嗯,就是那个聂姐姐啊,写了《上错花轿嫁对郎》和《梁祝》,连徐大先生都赞叹不已的聂大家。小姐和聂姐姐的关系很好,平日里都是姐妹相称,没有什么是不说的。前面讲的,小姐整日读书,就是读的聂姐姐写的那两个话本。”
王麟听了抱琴的话,不由想起自己刚刚回家的时候,妹妹在自己面前提起就眉飞色舞的那个“小倩姐姐”,心里对妹妹的相思病有了些眉目。
只不过有了眉目,却没能让他高兴起来,因为他难以置信,妹妹是对一位女子害了相思病。
可哪怕再不可思议,妹妹毕竟是自家的妹妹,他必须想方设法治好妹妹这个病。
药华佗已经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王麟也认为自己首先是要找到那个聂大家。然而要找到这位聂大家很不容易,因为暂时还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即便是自家的妹妹也不知道。
“抱琴也很奇怪,每次小姐与聂姐姐相谈,往往一两个时辰,可小姐偏偏每次都忘了问聂姐姐的住所,抱琴也是如此。”这是抱琴的解释,给人的感觉是有几分诡异。
王麟没有往诡异的方面去想,他只是发动了王家能发动的人手,暗地里全城悄索,寻找聂小倩的踪迹。
“没有找到?”
“是的,八少爷,我们几乎是把整个县城每一寸大街小巷都翻了过来,姓聂的有几十家,但没有一个是叫聂小倩的。”
“客栈酒馆呢,找过没有?”
“找过了,就连西城善人庙那个乞丐窝子都去了好几趟。”
“怎么会这样?”
“八少爷,是不是让前院那几位……”
王麟还没等底下的人把话说完就举起手,刹住了他们的话头。
前院的那几位或许武艺极高,但因为他们的名声,他一向不喜,只是迫于父亲的安排,才没有说话。
此事事关妹妹的病情,他更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免得可能没有得到帮助,反而是横生枝折害了妹妹。
“行迹如此隐秘,莫非这位聂大家真的如他们所猜,是江湖中人?”
王麟思虑一番,做出自己的判断。既然是江湖中人,自然需要自己亲自出马。
此时正在李家鬼宅修炼的聂小倩,丝毫不知道因为自己,整个郭北县县城已经闹翻了天。
“月华是太阴之气,天地之间的是先天元气,普通的武林中人练的后天之气,那这个从读者那里散发出来,类似信仰精神力的又应该叫什么气?”聂小倩功行圆满后,呆呆的自言自语道。
原来聂小倩在《梁祝》刻印发行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一旦感知到存在,却能如春风化雨般滋润阴魂的东西的数量一下子多了不少。她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终于是明白过来,这个与月华类似的东西与自己写的密切相关。
因为自己的读者越多,这个东西就越多。
“类似信仰精神力,又与文字有关的气,那不如把格调抬高一点,叫文气!”
聂小倩不知道,其实不是只要书写得好,看的人多,读者虔诚,文气充足,就意味着就能化为己用。若是如此,每个朝代那么多的文以载道的文人巨子,岂不一个个都真的成圣了?
然而那些文人巨子,即便是人间圣子,也只有往生绝学传下,锦绣篇章百世流芳。
用后世的那两句不是那么恰当的俗话来说,终究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
她并不知道,如果她不是写了能得人心的两本,不是机缘巧合之下修炼了无上妙法《太阴炼形法》,如果她自己不是阴魂之体,如果不是这种种巧合,那么她根本就不可能感知得到世界上还有文气这种飘渺如日精月华一般的事物存在。
“月华阴中有阳,终究属阴,而这文气,由人的精神衍生而来,应该是阳。有文气和月华相助,阴阳合一炼成真身,我应该有一天能自己就摆脱老妖婆的束缚,甚至是天地的束缚,得到真正的自由。”
第十八章 深闺梦里叹鬼身()
黄昏云齐雪意熟,一更雪急声簌簌。
而每一只鬼,都是折了翅膀的夜游神。
聂小倩看不见黄昏,不知道黄昏的时候云是不是齐了,雪意是不是熟了。
当她入夜而出的时候,发现开冬之后一向劲吹的风突然停了,天地静谧得好像能听得见寒意袭衣的声音。
然而她飘到李家鬼宅的阁楼,却在天清地静中,看见一片片轻盈如花的冰晶从苍穹之上,袅袅娜娜而下,正是天人宁许巧;剪水作花飞。
“下雪了啊。”
聂小倩显了形,伸出手去,雪花落在嫩葱也似的纤指上,白里透红。
要还是正常的人,或许等到明天起来,看见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大概要赞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可惜她如今连人都不是,更遑论正常人,即便天寒路滑,也只能雪夜张灯。
一遍《太阴炼形法》修炼下来,聂小倩想起似乎好像有好些天没去四宜斋了。
冬天再冷,也冷不透女鬼的骨髓,可她眼前浮现王琼英撒娇式的轻嗔薄怒,却不由的有些发寒。
于是她飘出李家鬼宅,径直往四宜斋去了。
王家大宅。
王麟探视过王琼英出来,忧心病恹恹一日削瘦过一日的妹妹不知何时才能好将起来,到了外面的院子里看见雪花满地,心中积蓄的一股烦恼闷气不得发泄,抬腿就是一脚顿下,整个院子登时一震,呼的,一圈如刀似剑寒风席卷,玉飞琼溅。
正疾奔后院的抱琴刚到院门外就是脚下一震,还以为是发生了地震,心下骇然,尖叫一声抱头就蹲在了地上。
大宅前院隐藏在黑暗中的四人,感觉到震动,互视一眼,其中一人哼声赞道:“王家老八进少林寺学艺,不过十一载,想不到功力竟已然如此深厚,怕是比之隐元风评武林排行第二十一的北霸枪,单就功力而言都不遑多让了,果然是后生可畏。”
另一人接道:“王家有此麟儿,以后便是没有你我兄弟四人暗中护以周全,也可高枕无忧矣。”
却说王麟一脚顿下,引发偌大动静,下一刻就后悔了。
因为一个带了几丝恼怒的声音从妹妹的房里传了出来:“八哥你又在发什么疯,三更半夜顿地跺脚的,显摆你从和尚庙里学来的那点微末功夫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声音其实很虚弱,被风一吹就散,普通人三五尺内怕是都听不清。
但王麟确实是从和尚庙里学来了一身功夫,目明耳聪,不是普通人,自然清楚的将妹妹的话听在了耳里。
他正要折返回去给妹妹赔罪,看见抱琴抱头瑟缩在那里,走了过去。
抱琴颤抖了一会,见没有后续动静,听得有脚步声接近,抬头看去,看到是八少爷,想起什么,脸上一喜就叫道:“少爷,聂姐姐来了。”
王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身形一闪,缩地成寸一般,一眨眼就到了抱琴的前面,把着她的肩膀,激动的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抱琴从未如此与八少爷这般亲近过,娇躯微微震颤着,脸颊搽了胭脂一般红晕如染,螓首低垂下去,吐气如火,似乎身处娇羞之中不能自拔。
王麟不知道抱琴的心思,只一个劲的催促,直到抱琴下巴微抬,双眸如水,不好意思的说道:“少爷,你捏痛我了。”
这一刻,在抱琴的心里,八少爷一贯清风和月,温润如玉的形象,就像她现在的肩膀一样,快要碎掉。
王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抱琴疼得眼泪都好像要掉下来了,连忙松开手,并道歉。他不拘礼法,对待下人素来宽和,给妹妹的丫鬟道歉不是什么新鲜事。
抱琴苦皱着小脸,一边轻轻揉着生疼的肩膀,一边说道:“少爷,道歉就不必了,您还是赶快到四宜斋里去,把聂姐姐请到府上来,小姐见着聂姐姐,身子大概就能……”
抱琴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就见眼前黑影一晃,紧接着一声马嘶惊起,蹄声乱响,她急急走到门前,却只看到了八少爷单人匹马闯进雪夜之中的迢迢黑影。
在王家八少爷快马赶往四宜斋的时候,聂小倩也正往王家大宅那边去。
原来聂小倩到四宜斋的时候就听王洵说起王琼英病了的事,于是想上门去探看。
她此时还不知道王琼英的病是所谓的相思病,因为王琼英这个病不好让外人知道,所以知道的人除了大夫药华佗和王麟,以及伺候王琼英的几个丫鬟之外,其他王家人都只是知道九姑娘病了。
聂小倩要上王家的门,自然是不好隐了行迹,像第一次无意中进王琼英闺房那般进去。然后就有了一顶暖轿,两个轿夫,引路的王洵,而她坐在暖轿里。
那两个轿夫只觉轿子轻如无物,心下奇怪时,抬起来几乎脚不沾地走得飞快,王洵都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八少爷!”
前往王家大宅的路走到一半,王洵看见一匹马从雪中疾驰而来,马上的是王麟,速度之快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就要擦身而过,他急忙叫了一声。
王麟听得王洵的叫声,看到王洵以及那一顶暖轿,反应过来夹紧马腹,一提缰绳,在风吼马嘶声中,硬生生让马匹一下子掉了个头。在马蹄还因为掉头太急惯性不住倒退时,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抱拳急道:“鄙人王麟,可是聂大家?”
他说完就意识过来,这里不是见礼的地方,正暗觉心急莽撞之际,暖轿的帘子已经揭开,一个窈窕的身影已经下来。
恰好在这个时候,雪收云歇,一轮明月满乾坤。
灯笼前,月光下,王麟看清楚暖轿前妙人,心一紧,只觉: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不类世中人。
曹子建对洛神的形容,一字一词一句,情不自禁从王麟脑海中,如划破黑夜长空的闪电,一一闪过,他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这是王家八少爷。”
那边,王洵小声提醒了一句。
聂小倩听到,垂首道了个万福。
王麟终究是和尚庙里出来的练武之人,虽然是俗家弟子,但也曾打坐念经参禅,那一瞬间的震撼过去立即就回过了神来,暗道一声惭愧,上前几步再次见礼。
聂小倩在王麟进步上前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王麟细察入微,以为自己举止孟浪,唐突了佳人,赶紧退了回去。
他不知道,他在聂小倩眼里,没有忧郁的眼神,没有唏嘘的须根,却比漆黑中的萤火虫更要鲜明出众,因为他的气血极其旺盛,远看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走近了,一股炙烤般的热浪扑面而来,刺激得她很不舒服,倒不是什么无礼的缘故。
聂小倩虽然练得《太阴炼形法》,吸收了不少文气,终究时日不长,阴魂不强,经不住武学宗师的气血冲击。
通常都说鬼要害人,必先把人给迷惑了,因为不先把人迷得神魂颠倒,根本近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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