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国的雨,他的其华最喜欢的雨,顾靖安将窗户拉开,开到最大,夜风卷着丝雨拍打在脸上,他隐约觉得连空气里都飘来了陆其华的味道。
倔强里带着香甜的气息。
“其华”顾靖安对着无尽的长夜轻轻的叹息。
“这是你最喜欢的雨,我陪你听好不好?我终于也打不了仗了,我就这样陪你,多久都好,去哪里都行。你要等我,好好的等着我,我们回青川去,去见爹娘,还有苏州,你喜欢那里,我们就在那儿,结婚生子,煮茶看雪,然后一起慢慢变老,其华好不好?”
顾靖安木然的靠在窗边,雨水越来越肆意的浇在他身上,山里的夜雨带着寒气,渐渐地他嘴唇都泛起了青色。
最后柳落菘推门而入的时候,顾靖安心里只挤出一个念头:他一定要出去,要去找他的其华。
果然,旧伤未愈,又淋雨受了潮,顾靖安发起了高烧。
柳落菘守在床边整整一夜,第二天黄昏的时候,顾靖安醒过来扭头定定的看着柳落菘,突然开口:“其实你很好,又何至于此,为了我。”
柳落菘突然受宠若惊的抬头望着顾靖安苍白的脸,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要么就是顾靖安睡迷糊了。
她一把握住顾靖安身侧的手,“你这是在跟我说话?你可看清了,我是谁?”
顾靖安粲然一笑:“柳小姐说笑了,我废了的是腿,不是脑子。”
柳落菘似乎终于高兴了,她撑着下巴说:“既然清醒着,那我便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愿意。不管我好不好,也不管你对我好不好,这些都比不过我愿意!顾靖安,这世上只有我才配你。”
顾靖安疲惫的合上眼睛,是么?
“你又不说话了,以往你还说两句难听的话来给我添堵,怎么如今连难听的话都没了啊?”柳落菘不肯罢休的晃着他的臂膀。
顾靖安忍着不适,尽量温声道:“怎么你,还专喜欢听那些伤人心的话不成?”
“当然不是!”柳落菘扬了扬下巴,“这还不都赖你,从来就没听到过你说一句好话给我,怎么现在终于想通了?”
见顾靖安没有接话,她又道:“也对,你是个将军,现在落得这样,怕是这辈子都上不了战场了,你也该知道了,只有我不会嫌弃你,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顾靖安还是不说话,柳落菘却不打算放过他,一直紧紧的盯着,好久好久,他才将露在枕外的半个脑袋轻轻的点了点。
着可乐坏了柳落菘,她亲手把药分好,试好了水杯的温度,递到顾靖安手上。
“我就说嘛,没了陆其华,你跟我在一起也不过是时间的事儿。”
顾靖安接过水杯吃了药,淡淡的笑了笑便又躺下了。
再往后几天,顾靖安都是淡漠着脸,也只有柳落菘来的时候,他才勉强说一两句话。
柳落菘后来好问歹问,他才痛苦的说:“你也说了,若没有没有其华,我大概会可如今,她已经与我订了婚,且现在人又不知所踪,你让我怎么心安理得的同你谈情说笑?我是个军人,责任之于我,同生命一样重要,你明不明白?”
柳落菘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顾靖安将脸转向另一边不作理会,却被柳落菘一把扳了过来。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这些日子一直苦着脸,也不怎么理我。”
“是。”
“你是心里对她愧疚是不是?同我在一起。”
“是。”
“那若是她不在了,或者你跟她坦白说清楚,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无牵无挂的在一起了?”
顾靖安微微的点了点头。
柳落菘唇角的笑意渐深,她心道:这样最好,你怕是不知道你的陆其华已经尸骨无存了吧,那我这回便叫你彻底死了这个心。
“你可是说话算数?”她又问。
顾靖安也终于抬起眼,神色复杂混沌说:“我喜欢的人,我从来都不骗她,哪怕是死。”
柳落菘高兴地垂着眼,极力遏制着自己嘴角的笑意,却全然没有在意顾靖安脸上瞬间升起又淡去的神情。
他说从来不骗喜欢的人,可柳落菘却忘了,她从来都不是顾靖安喜欢的人。
情之所至,再精明的人也甘愿变成一个傻子。
而顾靖安,他心里感谢柳落菘的救命之恩,却还是为达目的不惜骗她,可是爱情又是那么自私,根本也没有前后顺序,先来后到之说。
等顾靖安的感冒好了的时候,柳落菘亲自送他下山,她说一个月为期,不管找不找得到陆其华,顾靖安都要回来,她在这儿等他。
顾靖安站在柳落菘面前,朝她吃力的鞠了一个躬,然后拄着一只拐杖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柳落菘觉得他还是那么帅,就像她十三岁时在总理家的宴会上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是那样的丰神俊朗,目若辰星。
第146章 中元看灯()
顾靖安走了,跛着脚,步履阑珊,可是却连头也没有回一次。
柳落菘侧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就有些透不过气来。
“派两个人跟着他,别出事了。”
她吩咐完便转过身,往别墅的大门走去。
一旁的人跟上不放心道:“那顾靖安可是出了名的绵里藏针,小姐就这么放他走了,怕是”
“闭嘴!”
柳落菘又恢复了往日的骄纵模样,狠狠地瞪了身后的人一眼。
“叫你做什么你去就是了,再多一句废话,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张不开嘴。”
等那些人领命去了,柳落菘突然手一扬,园中亭桌上的茶具便零零散散的碎了一地。
丫环跑上来握住她的胳膊,急道:“小姐当心手,顾先生他肯定会回来的,再说,再说那陆其华不是已经死了么,小姐且安心的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你当我不知道她死了吗?”柳落菘一生气,脑后高高束起的头发都跟着卷烫的纹路不停地上下抖动,“我气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若不是顾靖安,若不是他,我又怎么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把人留下这么久,我是气我自己。我心里明明知道他是在骗我,他明明就不会回来了,这些我明明都都知道。”
“小小姐。”
“下去吧!叫跟着去的人护好他,想办法阻止他去上海就是了。”
柳落菘心想:我也只能,护你到这儿了,我欠陆其华一条命,如今用她的命来换你的自由,也算是两清了。
“是,小姐。那您”
“明天就回北平,许世伯家的公子留学回来,爸已经安排了接风宴”,柳落菘凄然一笑,“那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她终究只属于北平的朱门沉闷,上海和南京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不过是积攒了越来越多的难过罢了。
她该回去了。
人潮拥挤的火车站里,顾靖安显得那样孤独。
他站在那里,像是在思索自己要往哪里去一样,像是个久未回家的孩子一般,茫然惊恐的看着每一个路口。
他该去上海,可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说不要回去,其实还有兴义,那是他长大并且给予他半生荣耀的地方,可他现在却不想要了。
顾靖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是不想要,也是要不了了。
炸药从上海开始,那找不找得到,也就自上海开始吧,他想。
火车一路东去,顾靖安用帽子遮住大半的脸,眉头微蹙的靠在车窗边,手中是那柄将会陪伴他整个后半生的拐杖。
他已经没有顾靖安该有的意气风发,该怎么再去守护他的陆其华。
可不知怎么的,越往东走,他心里就慌的越厉害。
“啪!”
又碎了一只杯子。
这是第几只杯子殉难,姚晟都已经数不清了。
陆其华那日起来之后,便摸索着要自己动手做简单的家务,她说自己最擅长煮茶,可是茶杯都摆不好,总是摔碎一只又一只。
其实这样还好,若真摆好了,要煮茶的话,姚晟还怕会烫着陆其华。
所以他倒宁愿多碎几只杯子。
姚晟蹲在地上捡碎片,尽量的护着陆其华不被划伤,他感觉的到陆其华有些焦虑,便宽慰道:“没事的,多练几次就好了,我可还等着喝夫人亲手煮的茶呢。”
陆其华两只手扶着桌角,恍惚道:“不是,我刚刚突然心口疼的厉害,我怕是文卿”
“不会的,夫人许是动了胎气不舒服,别胡思乱想。等孩子稳定了,我立马带你去找少爷。”
姚晟心疼的凝视着陆其华的眉眼,他现在甚至有些庆幸,庆幸陆其华看不见,他才可以这样明目张胆的看着她。
陆其华点了点头,摸着栏杆一步一步的在楼梯上往上走。
七月半,中元节的时候,陆其华住的阁楼下面的河里聚满了河灯。
这是当地的习俗,为了纪念去世的人,说这日的灯也是点给他们的,照亮回家的路和返回黄泉的路。
陆其华听得桥边人群熙攘,过了许久,又渐渐安静了下来。
“阿晟,你陪我下去看灯好不好?”她笑着说。
姚晟点头,立马想到她看不见,于是应道:“好。”
他们下去的时候,河边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了。
可河灯还在,一盏盏的灯在江面上悠悠的飘荡着,带着蜡烛燃烧的微小火苗,衬得整条河水都在夜里泛着五彩的光。
姚晟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他觉得美极了,可是陆其华看不到。
“夫人”,他轻声说:“河面上的灯什么式样的都有,你站的位置前面一米处有盏荷花灯,它的身后紧追着一盏鲤鱼灯,还有些纸船,都顺着河水,飘得很慢”
陆其华眼睛盯着河面,可姚晟的话她却听的很认真,她在努力的想着姚晟描述的样子。
那该是多美。
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阿晟,谢谢你!”
“没关系,只要是这世上有的风景,我都可以帮你数遍。山川河流也好,大漠荒原也罢,只要你想看。”
姚晟发誓,这些都是他真心话。
这一世,不管自己以什么立场,就算是顾靖安真的回不来了,就算是陆其华永远都只把他当做亲人来看,怎样都好,他只想陪着她,看遍这所有的如画风景。
陆其华转过头对着姚晟笑了笑,“好啊!等找到了文卿,你就带上兰歌,我们一起,去所有我们想去的地方,看我们想看的风景。”
兰歌。
姚晟眸子里透着些许苍凉,是啊,其实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想,也不愿意懂。
“好啊,到时候,还有小少爷。”
“嗯。”
月上柳梢,河灯相继去了遥远的地方,消失在了盈盈水波的尽头。
第147章 天涯咫尺()
兰歌还是来了。
姚晟去的信,他想让她来帮忙照顾陆其华,当然也是有些放心不下她。
所以她来了也好,有她照顾着,他就可以安心的去找顾靖安了。
也不知道顾靖安在哪儿。
他们躲到了苏州,也算暂时安全,可顾靖安却不那么顺利。
上海的火车站周围还盘踞着几拨人,他想自己现在这副落魄样子,也鲜少有人认得出来吧。
为了避开那些人,顾靖安便顺着隐蔽的巷子走,他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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