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是真心待他跟其华的,齐思任从来没有这么惭愧过。
付娇到底伤了骨头,那么重的桃木匾,若是砸到头上,那后果真是不堪想,左腿骨折已经是万幸。
医生说左脚不能下地,陆其华便订了一把轮椅,整日的照顾着她。
齐思任也经常抽时间照看付娇,不过总是在陆其华不在的时候,其实陆其华知道他还生自己的气。
只是她不知道,他生气到底是因为自己私自游街,还是因为她害付娇受了伤。
可她也顾不上这些,她听说那一日北洋政府逮捕了好多学生,她很担心。
这些天,工人们又在罢工,他们要求放了那些学生。各地都成立了学生联合会,先是上海,再天津、济南、武汉还有兴义,这些都是顾月告诉她的。
她的学校停了课,她一直在家照顾付娇,顾月会时常来,跟她坐在葡萄架下面,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说自己的哥哥回了趟兴义,已经回来了。
她想这么多人罢工请愿,那些同学会没事的。
只是齐思任,她好些天没见到他了。
她现在终于知道,当一个人刻意避开你的时候,根本不用跑去什么天涯海角,就算在一个屋檐下,你也是见不到的。
又一日,民报上说北洋政府释放了被抓的学生,学校也恢复正常上课。
陆其华穿上了她近一个月没有穿的学生服,垮着书包出门,也没让人送她。
她刚拐出巷子口,就看见了路口停的车,车边站着一个穿军装的先生,看见她之后鞠躬说:“陆小姐,我送您去学校。”
陆其华握紧肩上的书包带,“先生,请问您是?”
“我是顾司令的副官,姚晟,陆小姐请!”姚晟总是一副干巴巴的样子,顾靖安不止一次的调侃过他,还是这样。
陆其华想着毕竟是顾月家的人,“姚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扯了扯肩上的书包带子,继续往学校走,姚晟刚要开口叫,迎面一辆车子过来缓缓在陆其华身边停下。
齐思任下车拉开了车门,“其华,来。我送你去学校。”
“重重华哥哥?”
齐思任朝前走了几步,拉着其华的胳膊上了车,坐好之后说等他会儿。
姚晟见陆其华被齐思任接走,本打算回去,却看见齐思任护陆其华上车时,朝他点了点头。
他当然认得对方,这几天可是将这条街十七号的住户里外查了个透,连家里都佣人都是。
索性他继续站在车边等着,果然齐思任关好车门后朝自己这边过来。
走近后齐思任伸手,和气的问好:“姚副官。”
“齐先生。”姚晟也抬手回握了一下。
松了手,齐思任便自顾的靠在一旁的车头上,一副松散的模样,“不知道姚副官一大早不辞劳苦来找其华,所为何事?”
“那不知,齐先生大清早过来同我在街口闲谈,又是所为何事?”
“呵呵”齐思任好像被这无平无仄的话给逗笑了。
笑了好一会儿才站好,理了理西装,“姚副官,你这一直喊我齐先生,听着都老了好几岁。莫不是看你们顾司令看的久了,都不知道见到年轻人该怎么称呼了?”
姚晟咬着牙,“齐先生自重。”
好像没听见一般,齐思任又说:“也对,其实你们家司令也不老,也才大我们家其华整整十岁而已。”
见姚晟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可他偏偏他又想到什么似得,左右看看没人,凑近姚晟的耳朵。
姚晟就知道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齐思任贴近他的耳朵挑衅道。
“不过啊,比其华大十岁毕竟也不年轻了,顾司令一把年纪了家里也没个妻妾,该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姚晟猛揪住齐思任的衣领,怒道:“我是看在陆小姐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别不识好歹。”
齐思任稍微挪了一下,刚好挡住另一边车里陆其华的视线。
随后看着姚晟,也不生气,慢慢拨开他的手,“你别生气啊,就是有隐疾也不要紧,我们回春堂可以治,有空让你们家司令来,保证药到病除!”
姚晟也不打算跟他吵了,反正他根本说不过,转身上车时说道:“那就多谢齐先生的好意,有空定当拜访。”
“等等嘛,”齐思任过去靠在还没关住的车门上,“帮我带句话,我这人吃独食惯了,最不喜欢别人抢我的东西,就连惦记都不行。毕竟老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嘛。”
说完,重重的替姚晟合上了车门。
车窗开着,可姚晟头也没转,只是开口:“一定带到。”
回到车上陆其华问他跟姚副官说了什么,齐思任敷衍说顾月是其华的朋友,那姚副官也是顾家的人,就问个好,没说什么。
陆其华满心欢喜的去上学,问齐思任放学可不可以来接她,齐思任点头说好。
第12章 君子好逑(一)()
下午有美术课,老师给了个样板,让画一个棱角粗犷的男子肖像。
可陆其华画着画着,画上的人棱角就平了,眼珠也没那么突,嘴角微微扬起正冲着她笑。
画完落了款才发觉跟样板画上的一点都不像,眉眼温和、目光绻绻,除了齐思任,这世上不会有人再有这样的神情了。
趁着老师没发现,她赶紧将画收好藏在书包里,拿了张新纸重新画起来。
午后放学,她远远就看见了齐思任的车子,跟一起的同学打声招呼后就跑了出去。
风吹的耳边的短发微微扬起,脸上带着笑,活像一只初飞的小鸟。
上了车之后发觉付娇也在,心里讶异的很,齐思任最不喜欢表妹跟着他们两个的,今天还带她出来。
她倒是打从心眼里高兴,她好多次都想带着表妹出去玩,只是齐思任不高兴,付娇也懂得察言观色,总是推脱。
这下可好了。
她搁下书包,低下头去看付娇的腿,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心里不由得愧疚。
这都是因为她。
她两只手轻轻地伏在付娇的膝上,“表妹,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付娇搂住陆其华的脖子,笑道:“表姐,这话你这些天都说了好多遍了,我早就没事了。”
陆其华还是不放心,让齐思任先开车去医院,付娇说刚刚来的时候顺路去过了。
付娇的脸生的明媚,尤其笑的时候,不过总是不打扮,一直梳着两只辫子,穿的也很简单。
很多次陆其华叫来人打算做几件衣服,可她硬是不让,这次倒奇怪,陆其华又说给她做衣服,付娇挽着她的胳膊说了声谢谢表姐,就答应了。
见齐思任没有反对的意思,她才开开心心的跟付娇讨论起衣服的样子来。
她太听齐思任话,顾月几次说她没出息,可她习惯了。
她这十七年来过得太安静,她读过中庸、孟子,读过诗经,也读过杂文,可没有哪本书真正告诉她该怎样去喜欢一个人。
她以为,两个人互许相思,就是携手白头、举案齐眉的意思。
所以,齐思任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他对她好,她便事事听他的话,她不晓得这世上的有情人是否都是这样相处的。
至少现在,她却是这样认为的。
这边姚晟铁青着脸回去,顾靖安硬生生的憋住脸上的笑意。
搁下手里的书,故意问:“事儿没办成?”
他当然知道没成,那姑娘胆小又倔,姚晟怎么可能接的动。
姚晟因为齐思任的挑衅本就负气了一路,又不敢给顾靖安直接说。
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人,“少爷早知道这事办不成,还派我去。”
顾靖安倒了杯茶,缓缓的推过去,“就是因为办不成才打发你去,要是她真会上你的车,那我不自己去了。”
姚晟更不明白了,端起茶喝了一大口,“那既然谁去都不成,还费这事儿做什么,白忙活。”
“你懂什么”,说着将手中的书扔过去,砸在姚晟的怀里。
姚晟捡起书,刚好翻开的页是周邦彦的词,“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少爷,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顾靖安瞪了一眼姚晟,“不想讲我就让人把你舌头割下来,免得老是阴阳怪气。”
“那好,少爷。您看这词做什么,人家‘一笑相逢’是说两人互相看对眼。”停了一下,偷偷打量着顾靖安。
坐直了身体,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可那位陆小姐,怕只是您对人家笑了吧。”
顾靖安被茶水呛了几声,抬头扫了一眼姚晟,对方立马闭上了嘴。
姚晟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还‘一笑相逢’,明明是他自己对人家一见倾心,非找这么好听的说辞。
“人见到了,怎么样?”冷不丁的,顾靖安问。
姚晟回过神来,想了想,反问道:“少爷,您该不是让我替您把关去的吧?”
“想的美,就你这脑子,怕是世上女人在你眼里全都长一个样儿。”满是嘲笑的神色。
姚晟也急了,“谁说我不会看?我就看看那陆小姐好。”
“哦?说说看。”
这下真将姚晟难住了,眉头皱了半天硬是挤不出一个字儿来。
也恰好这时候电话响了,顾靖安示意姚晟去接。
他才指望不上阿晟那块木头能给陆其华多好的评说。
姚晟挂了电话,过来说:“少爷,柳总长家下月初举办酒会,请您过去。”
顾靖安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他们家又办什么酒会?该不是那老东西又升官了。”
“不是,是给柳小姐的接风宴。她前几天刚从德国回来。”
顾靖安闭着眼睛摆了下手。
姚晟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
柳家的酒会请了各界人士,学者、生意人、官场幕僚都有。
但能在这儿见到陆其华,也着实让顾靖安生出几分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感慨。
顾靖安正跟几位同僚客套,转身取酒的时候就看到了正挽着付娇在一旁听几个诗坛的新秀论诗的陆其华。
刚好大厅里的留声机换了曲子。
顾靖安直直的走过去,在离陆其华还有不远几步的时候放慢了步子。
“陆小姐!”他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
陆其华错愕的转过头。
“我能请你跳支舞么?”他继续说。
“顾先生?”
顾靖安没有说话,还是保持着邀请的姿势,勾了勾手。
陆其华笑了笑,“我要是拒绝的话,顾先生会不会很没面子?”
“是有点。不过我更在意陆小姐的礼貌问题。”
陆其华搭上对方的手,“顾先生这是将我的军?”
顾靖安握紧纤细的手掌,手心里暖融融的,另一只手扣住陆其华的腰,转到了舞池里。
“方法老旧些,但管用。”
陆其华走着舞步,抬头微笑着说:“你的手怎么样了?”
“你划的伤口太深,一直疼,不见好。”
陆其华偷偷白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你打仗时受的伤都比这轻。”
顾靖安收紧了胳膊,低下头在陆其华耳边说:“那怎么能一样,战场上受伤是有回本儿的。可你的这伤,我是稳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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