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庄昭越听越不知所以然,她的二妹的确很奇怪,可太后这样说的用意是什么?
“以二姑娘的城府,她不会不知道你入宫后分她宠的可能,她却还是在当时选择推你入宫,将你的一生都留在了宫内。你有没有想过,她其实没有不希望你入宫,反而很希望你入宫?”
太后的问话语气很是古怪,沈庄昭不解。
“你知道这个盒子曾经属于谁吗?”太后话锋一转,她低下头望着自己怀中的东西,说道。
“妾身不知,还请太后点明。”
太后的眸光闪过微状的情绪,“这是哀家……这是……你没见过的一个人。她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是先帝后宫中的任何妃子都比不上的美好。”
沈庄昭心底暗生无数的疑惑,究竟是何人的东西,让太后露出如此轻柔的表情,让太后对那个东西如此珍惜?
“她就是你的姑母。”太后平淡中含有惋惜,“沈青婉。她已经逝了二十多年了,你没见过她。”
二十多年?
沈庄昭听见这个漫长的词,本还没有任何动容,但她恍然瞥过太后的面容,那一刻她就被定格住了——太后的神情是那么的悲伤,各种复杂滋味百般回荡在眸中,明灭交替,独自黯然神伤,不容任何人打断。太后坐在那里,她却感觉她已经不在了那里,她已经全然沉浸在过往回忆中,中间犹如有一层看不见的薄雾云烟,远离了现实,无法自拔。
“太后?”沈庄昭轻微地嚅动唇畔,声音细小散在静默空荡的寝殿内,生怕惊扰了忽然脆弱起来的太后——最令人心生感慨的不是一个人从来都很强大,而是强大的人突露一刻脆弱。
太后逐渐回过神来,她摸着缎盒,“哀家是在十岁时寄养至嫡出名义下的,你青婉姑母待哀家一直很好,好到哀家至今都忘不了。一位嫡出能待庶出如此友善,实在是个纯良至极的人。其实……哀家从不似老夫人所想那般因为她后来入宫而分宠心有怨恨,其实哀家恨的是她竟然被送入宫这件事。她不该来这,她的身影应该永远活在美丽的诗经中,而不是待在美丽下残酷又血腥的后宫里。”
沈庄昭大感吃惊,她从小就从长辈的反应中得知太后为当初青婉姑母入宫的事很是气恨,不仅怀着的龙胎掉了,后来还任性地和沈府断绝了好长时间的关系,没想到太后从没恨过青婉姑母,相反还很护着她。
她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后继续喃喃道:“最悲惨的是,她对先帝一往情深,比六宫所有虚伪的女人动得感情更为真挚,这也是哀家能想得到的,她这般的纯洁无暇,理所应当爱一个人就是如此。那时哀家很是痛心疾首,当初哀家入宫就是为了代她承受勾心斗角的无尽残酷,所以一人先选择了离开,没想到她却辜负了哀家的心意,最后真的入了宫,站在了哀家的对立面。哀家纵是再怨恨她的懵懂无知,也无可奈何啊。”
“那……后来呢?”
“后来,她就死了。”
沈庄昭被太后的突然之语愣住。
“哀家只能看着她这朵花逐渐枯萎在六宫里,一点办法也没有。可若是当初哀家不是因为有家族支持才入了宫,若当初先入宫的是她,哀家也会竭尽全力入宫来陪伴她。”
“太后的意思是……”
“你想,你二妹如此出尔反尔是因为什么?哀家虽不知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你二妹的任何选择,都一定是有原因的。”
“妾身实在不知。”沈庄昭回道,“二妹待妾可并不如太后对青婉姑母的十分之一好,妾也是。”
“哀家知道,嫡庶有别,就连同在府下长大也不一定见得很多次面,你们儿时可有在一起玩过?”
“回太后……是有的。”沈庄昭勉强道,她觉得太后越问越奇怪,“妾因为年幼无知所以不觉和她一起玩有何不妥,直到阿母夜晚默默为她生母阮氏夺宠哭泣被妾看见后,就疏远了她。”
太后嗯了一声,然后道:“你二妹是哀家见过的最难懂的人,你多去了解她吧。至于钦天监的事,你大宫女先关在暴室里,以后能不能早日救出她就全看你后面的表现了。”说完,她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威严,寒气逼人道:“但是——你也别以为今日以后哀家会轻易饶恕了你。”
“妾谨听教诲……”
“你的一年俸禄与你后宫所有宫人俸禄全部在内务府扣掉,每日正午都去宫寺里抄写佛经,往后能不能得皇上临幸和宠爱就全看你的造化了。记住,今日之事是最后一次,以后任何手段都需让哀家知道。”
“是。”
“哀家再劝你一句话,哀家知道你对皇上对你的伤害记得很深,可你总是逃避与拒绝又有何用?哀家问过皇后关于宫宴表演的事,你似乎没有做任何准备,所以纸签里也没有你的名字?”
沈庄昭紧张起来,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被太后发现了!她以为自己不去做准备,皇后还会为此包庇一下自己,谁曾想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诚实”?
“是、是没有。”
“好了,从现在开始收起你的恨,好好地去学会怎么取悦皇上,拿出你沈府艳冠京城嫡长女的风范来。”
沈庄昭猛然抬头,“可是……太后,皇上他……并不爱妾身啊!”
“那又何妨?”太后轻描淡写地回道,她冷淡地睥睨着她,好似她说的是十分可笑的话,“君王不必爱你,得他宠爱就够了。”
听到这句话的沈庄昭犹如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觉得寒凉。彼时殿外的大雨越来越暴躁,粗暴地敲击着殿顶屋檐,风辣手摧残着微小无助的花草,折弯了垂柳腰,外面吹起了斜着的密密麻麻的横雨。这是自新帝王登基以来雨下得最烈的一次。
“那又何妨?”
太后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在沈庄昭离开永寿殿后也不断回响着,她失魂落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外面大雨纷纷,雷鸣交加,几束雪亮的白光瞬间打在天空上,随后可怕如战场厮杀的巨大雷炸声爆发而出,十分的骇人,而她,独自一人走在长廊上,这个背影在电闪雷鸣的衬托下显得落寞又渺小。
第一百零二章()
厉雨狂暴,风云交错,后宫的六殿如同惊涛骇浪里无处可栖的浮萍,在自然的力量下只能敬畏地低头颤抖。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万岁殿在苍色的亮彻下无动于衷,从上空望去,整个皇城都在扭曲的雨帘中模糊了身影,只落下一个不清不楚的轮廓。
沈淑昭湿漉的手讨下发间繁琐的簪花,放在了宫女手捧的置物木盒上,从甘泉宫赶至万岁殿的路上,她和卫央都没有料到雨势会越来越大,且大到不可控的地步,于是只得半途舍了伞,在卫央的轻功之下及时来到了万岁殿,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轻功而来的路上淋了不少的雨。
皇上见她们如此,遂赶忙让二人先去偏殿内沐浴更衣,并吩咐人备了一些宫女的衣裳作急用,还道让她们莫介意。沈淑昭和卫央自然不是在意这些事的人,她们自然地接受下,然后就退钗脱衣去沐浴了。
待出浴以后,沈淑昭穿着宫女奉上来的梅子青绢纱长裙,她摸着察觉到这布料对于宫人来说已然是最好,想必是一等大宫女新得的宫装。沈淑昭见面前的宫女神色拘谨,十分不自信的模样,于是她淡笑着接过它,仿佛无事人一般地穿上,宫女见之松了一口气,然后恭敬领着她走了出去。
来到皇上正殿的内阁里,沈淑昭一走进去就看见了早已梳洗好的卫央。她和皇上席地而坐,周围只点几盏火苗微弱的烛,整个屋内昏暗得宛如外面的天气。冷雨簌簌,犹如幽梦笼罩其间,无声的静默没有增添任何焦虑感,反而更显得清冷独处。屋内氤氲着藏蓝色的忧郁,朦胧,不可琢磨。角落里弥漫的尘埃,在偶尔明亮的光束上下翻舞。二人都是如此的沉默,身后摇曳的烛光在淡蓝的闪电映衬下,显得鬼魅不已。
沈淑昭自进来以后,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卫央的身上——
她正凝视着地面,有些湿润的及腰青丝松散地垂落在右胸上,于地面晕染开水珠来。从她的月白纱襦裙胸襟口前隐约可现其削长锁骨,然后她柔软地侧卧在地面上,一手提着毛笔,地上铺着几张宣纸,只是迟迟没有落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她旁边的皇上,则是听着殿外的纷纷雨声,沉默不语。沈淑昭看着他们二人的状态,忽然心生触动,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向来不露声色的皇上有如此的场景,也许正是因为卫央在此,所以他才能表露出自己偶尔黯然的一面。姐弟两人之间相处的这般自然姿态,倒让沈淑昭生出些许暖意来,来皇宫太久了,久到她差点忘记了这里还有亲情这回事。
她悄然地走过去,卫央听到她的细微脚步声很快侧头过来,沈淑昭随即对她莞尔一笑。“来我这。”卫央招了手。于是她轻轻地走过去,卫央顺着她坐下的身子揽过她的腰,然后搂至怀中,“你来得太慢了。”卫央在她的耳鬓旁柔声细语着。沈淑昭脸微微红起来,回答道:“我已经很快了。”没想到卫央继续道:“还是慢了,你可知你越慢我就想得越多。”想多什么?沈淑昭欲脱口而出,继而很快反应过来,她涨红了面颊,偏过头故作咬了一口卫央的肩,嗔道:“胡闹。”
“胡闹?”卫央抚着沈淑昭也是半干的长发,她用手指缠绕着对方的发丝,一边绕一边慢慢道:“你不在身边我总会多担心很多事,生怕一个转眼你就消失不见了。”
见她变得一本正经,沈淑昭只得讪讪道:“怎么会,我哪里都不会走。”
说完她缓缓靠向卫央肩膀,目光移至地下的宣纸,她看见这堆纸上面的隶字,遂好奇道:“这些是……?”
“是太史府的调查。”皇上回她道。
“可找到是谁买通了周钦天监?”她知道卫央一定将事情告诉了皇上。
皇上摇了摇头,沈淑昭心底一沉,她深知可能以后也再查不出什么了。难道顾嫔就这样代替自己白白葬送了整个氏族的性命?
“我记得……太后曾提起过熙妃有个远亲在太史府任职。”沈淑昭凭借着前世自己获得的信息说道,“查出来熙妃当真没有出过手了吗?”
“早已调查过此人,他和周钦天监并无任何私下接触。”
沈淑昭自语道:“这血琴一事如此的万无一失,依臣女之见,整个皇宫内能够这样一手遮天的人,除了皇后背后的萧府外,就是熙妃的徐府、贤妃的王府了……”
“还有——”
皇上顿了顿,留意着沈淑昭的表情,最后,他慢慢地吐出了四字:“元妃。沈府。”
沈淑昭面上闪过一分不自然,确实,自己的家族也是有可能的。
此事真是太过于棘手。
这一查,可能会牵扯好几个大家族不说,也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人出现。
她是不希望自己沈家被牵连进去的,被皇上打压下去,还会被他念及旧情;因为做错事而被打压下去,其他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现在唯剩一个办法。”皇上道,“提拔周氏的官位以表重视,直至那背后的势力利用他再一次出手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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