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取后送得太匆忙,所以只鉴定出了此药为饶情珠,那么它与宫中昔日出现的那味药是否一致?”皇上问。
“卑臣肯定,此药与曾经用在李柔嫔身上的一致。”
李柔嫔……
她的传闻沈淑昭今世听过不少,可其实她前世完全不识此人,重生入宫鲜少听人提起她,若不是和长乐宫的宫人交好,她说不定还不知这人。而且听说似乎这个李柔嫔是因使用饶情酒而失宠的,最后在封宫中以巫祝之术咒怨皇上,被太后查出来便下令血腥屠宫,那年里里外外躺了两层尸体,凡是皇城内和她牵扯一点关系的人全被灭了口,这个惨案被埋封于内务府里,对宫外闭口不提。
可沈淑昭看着皇上的表情,完全不像被毒妇暗害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物自那年以后被举国销毁,下了重惩规定烟花地界再不允用,萧府如何能得之?”
“回禀陛下,绕情酒制造工艺繁琐,非名医不能为之,而且配方从燕国流传而来,若花重金请燕国名医必能求得,只是流传途径小,监察得严,只敢名门贵族私下关门相用。”
“既是燕国的名医,想来出了不少银两吧?为了掰倒我萧府真是费了不少钱财。”
“娘娘,这些药引子其实只要不遇酒,作用就不会大。您平日里不喜饮酒,所以这药不定就有用,更何况它不融入酒内,就只会催生动情香,闻得越近越浓的人很容易身子发麻,不能动弹,烟花之地常给青楼女子服用,只为迎合客人的喜好。其实这些都是燕国宫廷的妃子为了取悦燕王弄出来的,燕王乐于歌舞笙箫,享受酒池肉林,他才喜欢这等事。”
屋内莫忘等人露出不忍听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
不是令两人动情,而是使一方情醉倒下……
皇上道:“大夫所言朕及诸位已听清楚,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萧皇后做出的此事谁也不准往外言,保密为紧。”
“卑臣明白。”
下了这道口谕,皇上算是把萧皇后捅出的事情瞒了过去,目前他们还暂未有动萧家的念头。
老御医走后,卫央示意莫忘他们也跟着退出。屋内只留下三人后,皇上重重一拳捶在案上,冷笑道:“李柔嫔的事不过是场假戏,这些名门姓氏真当朕沉耽女色不能自拔吗?”
“假戏?”她一知半解。
“唉……”皇上道,“朕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命他们退下的原因,李柔嫔是皇姐手下府里的一位贵族闺秀,武家出身,其父是镇北将军。当年母后需要武官势力,遂看中了皇姐势力里的她,而她那时已有了心上人,彼此相爱只待提亲。母后欲把她嫁与沈府嫡公子作贵妾,她迟不肯就,一怒之下,母后便派人使那个年轻人走路遇劫命丧夜里。因有母后相逼,无人敢向她提亲,家族亦不同意出家,无奈之下,朕便借嫔妃之位暂时招揽她入宫,皇姐与朕本想着某日以病逝之由将其秘送宫外,好歹为她的家族名声落个体面。未料母后对令她得不到势力的李柔嫔恨之入骨,绕情酒一事,便是从她身上开始。朕与皇姐力图保下她,还于当初背负了不少昏君名声,最后母后又陷害她使巫祝,欲屠宫泄愤,朕派人趁乱送她出宫,这才算有所了结。”
原来李柔嫔是这样的经历,怪不得前世从未听说过她。
“她如今身在何方?”
“出家长白山,归隐了。”
“是好地方,长白山上有皇陵,每年冬日皇室都需去长白山庄祭祀,这样一来你们看望与照顾她就方便得多。那里的梅花开得最美,她逃离了家府,逃离了太后,也许那片地方最能让她静养后半生。”
“心上郎君被谋杀,很快被逼嫁为贵妾,这种经历换在任何人身上,后生恐都会在抑郁里而终不得快乐,岂会静养后生?朕只能给她留命,始终无法解开她的心结。”
唉……
同为女人,太后为何还要对李柔嫔这般残忍?
沈淑昭始终无法理解。
半晌后,她在心底幽叹,身在京城,命悬帝王脚下,谁知深宫内,真正掌权的主子是以仁爱治理天下,还是以残利呢?
“朕从未想过和母后争夺,真的。可母后为同其他权臣斗争,不得不牺牲很多无辜之人,朕只能随在她身后,能救一个算一个……”
就这一句话,令沈淑昭坚定了今日,让太后同皇上主动示好的想法。
所以,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忆毕昨夜的事,她的眼前只浮现出这样的话——
百姓家,清官难断。
帝王家,天神难理。
前世她和太后水火难容,今生太后竟对她起了喜意。
生与死,爱与恨,仿佛皆是转变一朝一瞬的事。
当情景重现时,截然不同的结局摆在面前,她无法遏制太后那句体贴话带给她的恐慌。原来,原来还是没有彻底忘记过去的痛苦。
行走时不留神脚下路,沈淑昭下楼时忽然踩空,幸而有惜绿扶住,她才不至于掉了下去。“主子还好吧?”惜绿着急道。
“还好。”沈淑昭罢罢手。
惜绿不依,“主子状态恍惚,需不需要太医看看?”
“不必了,太医又能看出什么来。”
“可是主子的脚踝起了擦伤……”
“傻丫头,这点擦伤算什么。”沈淑昭对这个尚处豆蔻年华的小少女起不了责意。其实想来,如果没有重生这事,她此时的年龄也不过十七,只是现在,她已是成熟得过二十的心神,小伤着实不算什么。
年长了,该思虑周全的就多了。
太后与她前世结下的生死之恨,今世她打算无论如何都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尤其是卫央。
她要带着这个秘密,永远守护至死。
若要问她为何?
答案,早就显而易见。
若卫央毕生的心愿是使皇上与太后消除隔阂,若这样能使她解开常年忧郁的眉头终展笑颜……
她会倾力已赴。
她要,守住卫央的欢容。
宁愿放弃所有。连带仇恨。
此时,椒房殿寝屋。
日光刺眼而来。
梦魇被冲散。
眼前,是熟悉的明光;不熟悉的,是身处的这间屋子。
元妃缓慢睁开了眸子,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榻,但头顶的凤舞金刺绣清楚地提醒了她——这里是什么地方。
感到头一阵发疼,元妃晃过眼去,似被雾模糊的景色逐渐清晰,床畔边的长椅,黯梅襟花襦裳,倚椅而入眠的青丝披腰女人……
是她。
沈庄昭以为自己看错,可皇后就真实的在自己面前。
同时,她感到额上有寒巾的承重,在望向皇后,那守在这里的模样——
一切,似乎都明了。
第一百四六章()
艰难坐起身,背靠墙壁。【鳳/凰/ 】短暂眩晕后,昏昏沉沉感觉退去,身子再不似昨夜灌了铅般重。
撤走涏香的殿内,气息清淡。
正适晨曦。
白光粼离,穿透纱帐。
她掀开时心是悬的。
生怕惊扰面前的人。
赤脚落地,安静立身。皇后仍深睡,脸容疲乏憔悴。仔细端详,真是个易忧人,连梦里,都紧锁愁眉,脱下凤簪玉华,身着常服,昼里六宫上下面前端着的气派荡然无存,可那眉头……依旧是皱着。
在不安什么?
在梦见什么?
亦或,那不堪的压力,从未于梦中消散……
沈庄昭缓慢蹲下身,近近观察皇后。明明是世家仇敌之女,本不该对她抱有平缓心意,为何此刻,红尘俱寂,云雾京城,寥静除月,坚硬的心在此刻寒冬岁末中,慢慢被触融。
十九年,沈府受诲。
嫡长女,艳丽绝世。
性情贤良,音律精通,习舞天赋。
此等佳人,见者无不为之赞叹。
当入主中宫。
她从来都是这么听说的。
自己,当入主中宫。
不论当今天子为谁,她就该成为凤仪九天的一国之母。
都是这么说的。
无人告知她六宫险恶,无人告知她如何与天子伉俪情深。
她,就该当入中宫。
现今,她瞧见了天子的薄情,也瞧见了抛弃容忍善隐世俗观念、手腕强势的当朝皇后睡梦中不安的容颜。
前为母家谋势,后有太后干政,中有宠妃虎视眈眈。
光鲜亮丽下,是胆战心惊。
皇后这个位置,真如自己十九年家训所言这般重要吗?
她难道就真的适合它吗?
沈庄昭衬在椅手边,偏头凝望入眠的皇后。
萧梦如,原来你过得……
从来都这般令人心疼吗。
皇后沉沉陷梦,她不知有个人在自己身旁,作了深省怜悯的思量。
她只在闭眸里,锁满家愁家仇,柳眉凝重如青碧长山,横展而开,兜满兜空,皆是以女子己身与朝廷纠缠谋权的艰辛。不往连理绵情,尚无风花雪月,辗转旧忆困于最大的皇城里,欢笑涕泪,承在本不该属于她的曼妙年华中,风一吹就被迫散尽。
沈庄昭离开凤榻,走至屋中央。金绣壁,牡丹毯,非凰即丹,几重压抑,令人透不过气。她真怀疑皇后日夜面对这些百般重复之物,就不曾感到厌腻吗?
书案,摆着贵重文房四宝。
墙上,横挂清心寡欲墨画。
是个内侍才华之人。
她这样想。
皇后平日除却请安时间,就在做这些事吗。她好奇走近,拿起未完工的字样,人如其字,清美倜傥,纤骨傲然,圆中求合,规矩成方,皇后真够闲情雅致,怪不得她昨夜来寻她时,都是在书房见之。
宣纸被她执于手间,案上被遮掩的尘封角落便显现而出。
压在几本史书下。
泛褶的空白一角。
怎堆叠整齐之处,还会将写的字随意处置?
罢了,替她物归原处。
沈庄昭轻巧抽出,欲收拾整齐后,再压回书轴下。
忽然间……她目光停留。
刹那瞥,手竟僵住。
是佛经,誊抄。
隶体,熟悉的字迹。
她几乎要屏住呼吸。
这是——
她自己写的!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全出自自己之手!
那日,是,那日,她回想起来了。
夜召陈嫡女与沈嫡女入椒房殿,罚命彻夜抄写经书,以示正妻强风。
皇后命她抄了很久很久。
凭着不输人的傲性,她终于赶在黎明曙光来临时分,写下了最后一道笔画,困倦终支撑不住,倒头便睡。
待醒来时,皇后已出现前方。
她指夹经文,从唇中勉强吐露这几字道:“字,写得不错。”
为何……
自己当时写的这些东西她要留下来?
沈庄昭糊涂了。
回身,皇后尚在原位。萧梦如,萧梦如……她在心底无意识反复念道,她实在太不懂她了。抚摸着纸张带来熟悉的触觉,当夜烛光昏昏,屏风背后,月光霜华,长夜静风,落寞的皇后出神盯着窗外深夜,种种幕幕,记忆涌来。她是如此擅长发现她的失意,正如此时一般。这是缘何?难道,自己就这般能懂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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