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的人了,怎还不会收拾?
她无奈地摇头把它们拿出来,用手指试图抚平,但无济于事。这些褶皱,不仅看出折叠得很久,且应当是有些年头了。
望着它们,她忽然起了好奇。
反正索性也是闲来无事,不如看看卫央平日的书法。
她初进宫入住清莲阁之时,太后就将爱女自小到大的书法挂着不少屋子,有种展示与收藏的意思。她当初看的那副妙字,就是卫央离宫前写的。
说来奇也,她离宫前就已有如此的造诣,简直天赋异禀,那功底一看便知足以与数十年者有一拼,卫央果然厉害啊。
那么这些字都是……嗯?
怎么还不太一样。
虽身形相致,可神态不似。
一个是修养深功,一个是初学稚嫩。
难道这些——只是她幼时的笔法练习?
怨不得折印这么深,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没想到她还是个擅于保存旧物的人。
真合她的性子。
沈淑昭笑着一张张纸慢慢分开来看,比起卫央现在的字,真的算是差远了。
天底下终无搓手可得之物,万事皆需百般锤炼,她也曾练得那么久那么辛苦。
在这塌宣纸里,她恍惚看见一张非誊写诗句的纸,而是一句话。
她抽出,将其读出: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未道签语已定今生,二载久别,同国不同面。恨尔,更思尔。远山知否,知否。”
这是……
随手一笔所书的模样。
可单是这笔迹,已经与卫央不同了。
之前练字的宣纸还尚有相似,现在这已经明显是他人执笔。
更令人讶异的是,还有点自己的影子。
真是怪事。
沈淑昭无赖之际拿着它翻来覆去看,更觉它像自己的字迹。
若非今日第一次所见,她几乎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写的了。
随后默默将其放回去,只待卫央回来问问便是。
如世间有个人同自己笔迹相似,且感怀悲痛时,心境都这么接近,她还是想去认识认识的。
看完这张,她余光瞥向下一张。
同样的字迹,让她有种恍然出神的感觉。
犹如漫长的岁月停滞于此,这一张,那每一个字,都与自己极为相似,甚至是相似极了。
她抚摸着,窗外繁花不歇,投影一遍遍落在她的身上。
“否极泰来送女去,逆流溯游不见归。好景不长,忆悠悠,故人依旧……”
沈淑昭怔怔着念出来,还未念完后半段,就听门外发出声响。
玉帘碰声,有人影愣在前方。
她回过头去,然后绽放久候佳人的笑颜:“你来了。”
立于门前的卫央仿佛被触雷般久不能动,听到这样隔绝几世的熟悉句子,是怎样的心情,激动了吗?忆起何事吗?但当她看着沈淑昭走过来,是如此未经风雨的娴雅,轻松,不携片粒深重的污泥。
烟花之下,她的容颜依旧。
一双剪瞳,盈盈秋水,温柔得仿若初见。
那些与前世的不悦回忆统统烟消云散。
她没变,不曾被血雾笼罩,悬崖绝别。
再不是随泪无声落下,心灰意冷的眼神。
可是那样失望的眼神里,仍是爱意无限,自己难道不知吗?
知道,一切都知。
只是,仅有爱又有何用,没有保护你的力量,终究只能永远失去了你。
面前双影重叠,光影明灭,直至坍缩于一人身上。
看着这一切,卫央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但她也并未有过后退的念头。
沈淑昭不知,她迎过来时面前的人经受了多少痛彻心骨的回忆折磨,她看着她奇怪的模样,隐约担忧问道:“你还好吗?怎这样看着我。”
卫央这才连忙垂首假意清咳了几声,沈淑昭见她似染了风寒,便不再多想。她忙过来取下自己的缎绣大氅衣为其披上,并且有些责备,“穿得这么少,回宫时不受冻才见怪。虽今年除夕未落雪,可你也不许不披氅衣。来,让我看看,你哪里不适?”
她把手放在卫央的美人尖上,亲身试探着体温。
可如她意料,冷冷的,没有温度。
“你……”
话未说完,她就被一把抱住。
抱得很紧,头抵在她的肩上,手伸进她的青丝里。
突如其来的相拥尽管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可卫央抱着她,感觉好极了,她舍不得离开。
“我来了。”耳畔是呢喃细语。
“嗯,回来就好。”她回搂,怀中之人冷香幽幽,她闻着甚熟稔,甚心安。
在那之后,沈淑昭把太后下厨的糕食拿出来,放在圆桌上,变得有些冷了,于是卫央又命人去厨里重新热了番。
热气腾腾端出来时,色香诱人。
坐于临窗的椅上,沈淑昭品着盘内的灯盏糕,同时去看天上宫外放的的烟花。
此时,她什么都未多想。
只是那什么都不知的姿态,更叫人心怜。
用完膳,沈淑昭把自己从宫内带来的酒端出,轻倒彼此樽内。
很快酒喝了底,不是甚烈酒,所以她没有醉。
只是脸有些泛红,意识朦胧,但还是属清醒的。
末了,她总算想起来什么,有件事给忘了。
“对了——”她衬着手在桌边,含糊地问道:“你那些陈放的旧宣纸,有几张不似你写的,其中写有‘未道签语已定今生,二载久别’的那张纸,我见他写得凄楚,心中不免悲凉,他究竟为何会写出如此的句子?”
“她是一位故人。”
“他现可在京城?”
“不在了。”
“去别的去处了吗。”
“没有。她死了。”
沈淑昭顿时讪讪,醉意立刻退去,她竟这样冲动问了这件事,若是平白无故唤起卫央的伤心事可怎好?这下好光景都没了,她觉十分过意不去,但随卫央的话,再想之那人书写时的心情,仿佛能够体谅一般,“真可惜。”
卫央却摇头,“我已经能接受此事。”
“故人逝去,阴阳两隔;逝者之幸,生者之痛。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可也能体会。”
“嗯。”卫央看着她,看着她眼睛深处。“我不会让你经历。”
那般郑重,沈淑昭被这股认真怔住了。
从桌的对面伸过一纤纤玉手,慢慢放在她的手背上,然后,牢牢握紧。
此时窗外,烟花声不停于耳。
“淑昭。”
紧接着,听见这句话:
“我要与你长相厮守。”
作者有话要说: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烧城中
没理由 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第152章 今生宫市()
醉意难却,望着这双认真的眸子,沈淑昭忍不住握着卫央的手,泪珠子反复淌落,为何听见这样的话会动容。明明相携至今已私心定今生,不论前途再有怎样的磨难,她都不愿放开她的手。
所以当她亲自告诉自己她亦这么想时,酸涩与欣然,霎时化为眼泪不停外涌。
是她太美好,背负得又太多。
所以她愿一直守候在她身边,守得云开拨日,皇宫安稳,天下太平,太后与皇上终有善果。
无论未来是何种结果,她都想留下来。
留在她身边。
细水流长,不辜此生。
就在一轮好月下,二人渐渐相依,共赏天外美景。
许久以后,酒壶空,座无人。
留得明月映窗户。
三更时分,从外斜横进来一抹霜华冷色,直插在呈有笔墨的书案上。
里头的其中某张宣纸,与其他无差,折痕累累。
只见那上面写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纸上字迹清浅,勾勒稚嫩。
犹昔见人。
是过去,也是今生。
是枉然,也是当下。
物是人非,变的是人,心从未变改,一丝一毫。
今夜除夕一过,众人开始期待十五日那天的宫市。在内务府精心打理下,一切井然有序进行。
如今大多事情都和沈淑昭前世无差,只不过,之中稍有不同的是,这回太后每日虔诚拜佛、请德高望重僧人替沈家女求签时,多了一人。
便是为了嫡长姐沈庄昭——倾城之貌美,薄宠于囚宫的那人。
长姐求得了什么签,沈淑昭未可得知,但高僧的解语倒有几分灵验,自己两生听的各为不同,前世是“南海鲛人,其泪织珠”,前几天再随太后去寺里时,就成了“如鱼得水,相逢化劫”了,当真有趣。
因太后近日勤于礼佛,所以她未曾常陪在太后身边,而是多随卫央相伴而行。
她深知这段时日是难得的相安无事时候,一定得好生把握住。
想起来上回出宫时看着京城街头景象,叫她心生艳羡,真想去看一看,宫市她前世已随其他宫妃一齐去过了,今世不如就去外头走走,顺便与卫央没有负担的真正离宫一次。
当把这个想法说出后,卫央自然没有他意,于是沈淑昭开始乐呵乐呵的准备出宫行装。
宫女将她们千辛万苦从外面买来的民女衣裳全部展出来,娘娘真是好奇怪,不要华裳,要素裳,还说是什么为了怀念过去,可把她们忙坏了。
沈淑昭遂在其中踱步,左右挑选。
酡红太艳丽,墨灰太素雅,海棠紫太端庄,这些宫女不知她要出宫的隐意,挑的都是显眼的衣物,所以选来选去怎么都寻不出适合的。
还有这打扮,也得尽量按着不起眼来。
猞猁狲衣料一看便知是大富贵人家的小姐,走在街上莫过太引人注意。
看来看去还是碧霞流云纹绫衫这样的合适,再取下宫妃簪,松开飞天鬓,挽上一个普通百姓家与名门贵族小姐都会挽的发髻,佩饰全部从手腕与颈间摘掉,擦去绛红樱唇,换上那件不显华美却清丽俏皮的衣裳,从贵气宫妃变回原来的模样——
这才是她,想要的自己。
沈淑昭对着小桌铜镜看着自己,这许久未别的样子,蓦地一眼觉得生疏。
随后,涌来的是无限怀念。
前世未入宫前,她一直对自己这身打扮永不满意,直至迎入宫中成了皇妃,这才觉得能在府邸众人面前抬起头来。但是后来发生的太多变故,让她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不穿华绸贵锦的生活。
纯真朴实,人一生究竟可以留住这份心多久?
她用前世的性命最终才明白,荣华不过镜花水月,能在万消百劫之后稳固留下的,那样的东西才是真正值得拼了命也要保护的。
从前,她只有自己与阿母;如今,她还有了卫央。自我、亲情与爱情皆全,权力地位只是沧海一粟,她早就彻底看清了,无人可以比母亲更重要,无人可以比卫央更值得爱。可怜天子坐拥万里江山,枕边的都是不值得爱的人;可怜太后指点朝政,却忽视了怎么去爱自己的身边人。
她苦笑着慢慢放下手里的这支银凤镂花长簪,身上再没有一件多余的贵物。
终于,彻底轻松一身。
出了这宫,今夜,她不再是沈府与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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