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对这件事查得十分严厉,宫内外皆受惊吓,以至于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也会沦落到这般境地,连奚落元妃都来不及,只忙着收拾自己未完善的摊子。
生母被牵扯进行贿大事,美丽又不可一世的元妃变得狼狈不堪,殿中珠玉洒落一地也顾不得叫人拾起,裙摆被前几日留于地面的雨泥溅赃更来不及看,她慌张向长乐宫赶去,一念之间的生死定夺在消逝的时辰中显得格外珍贵。
“娘娘当心脚下!”
宫女在身后追赶,沈庄昭恍若未闻,作为毕生从未迈过大步的深闺千金,此时竟是一个下人都追不上她。
再不快些,就赶不上了!
沈庄昭素白脸色像极了冬日盛放的玉兰,她心如轰雷交加,紧咬嫣唇不轻易作语,在她苍凉的容貌上渗出一□□人的锈红。
脆弱身影在宫中长廊穿越,经过的无数个廊柱宛如棋盘上层次分明的纵横线,而她,就是其中的棋子,正向着死胡同奔去。
母亲还有救吗?
她抱着这个未得解答的期望绝望朝前。
一个转角,她遇到了同样因此事前往永寿殿的二妹——沈淑昭。
“你也得知府里出事了?”她挤过众胭脂浮香的宫女,一把抓住对方的长袖脱口而出问道。
刚问出后,她就后悔了,天下何事为这个身处漩涡中心的二妹不知?
遂她换下自出生起拥有的骄傲,用恳求的语气道:“ 二妹,你乃家中唯一的希望,只有你才能挽救沈家,皇上如今要对咱家动手,你可有甚么法子?”
“君要臣死,臣怎能不死?”得来的却是冷冷的一瞥。
随后,那人视线微微向下。沈庄昭见之这才讪讪松了手。
“是我冒失了,贵妃。”
“长姐何苦这般狼狈,太后为沈家人,有她在不必担忧。”
“可、可——”沈庄昭涌起失落,“皇上与太后不合,这是你我皆知的事,她的话未必能被听进去。”
“但就算你阿母犯了大错,也触及不至沈家一点根基,皇上动不了我们。”说着,面前的人唇角忽现一丝嘲讽。
她的话没错,沈家的地位不会因此从贵族神坛上摔落。
可皇上动不了的是沈家,能动的是单个人!
沈庄昭深知此点,心情绝望如被剧毒蚀骨,宫宴上的事若被发现,她就是用自己的一百条命也保不下母亲啊!
“我无宠本就令沈家大失所望,阿母因此才走火入魔行了步步险棋,一切罪孽都是因我而起,我才是罪魁祸首……你要怪,便怪我一人好了。”
她望着面前的二妹,对方整个人却平静犹如北国雪山,不闻烟花事。
“我愿用抹去自己身份,甘入冷宫来换取阿母一命。”想到皇后对二妹与皇上是同盟的猜测,这位艳冠京城的女子心中凉透,她慢慢屈膝,跪了下去,“从此以后,我沈庄昭再不会以嫡长女身份出现在朝野的面前,你才是沈家唯一有出息的女儿。求你看在我此后再与你无争的份上,饶阿母一条性命……若非生有我,她怎会如此执着。”
此时,所有后赶来的承乾宫宫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元妃竟然向着贵妃下跪?她可是太后的嫡长侄女!真是乱了方寸,乱了方寸!
“长姐,你这是何苦。”
清冽声音丝毫不为所动。
“你阿母勾结太史局欺瞒天子,本就罪无可赦。况且昔日预言邪星惑君,我想,恐怕不是为了铲除一个与你非有结怨的顾嫔罢?”
沈庄昭一个寒颤,她说的这句话,才是一把真正的利刃,直捅心脏。
“顾嫔与你无冤无仇,你的反应也不似想除她。皇后当日主动用自己的琴来为我挡灾,正是因为她心中在盘算我被算计的可能最大。钦天监做出的这等事,本就大胆又漏洞百出,聪明的人只在身后躲着,绝不露面。皇后助我是为了撇清关系,而顾嫔被算计,是因为有人想借其他人的阴谋来加害于她,你看,宫中这般厉害,先出手的都成了劣势,你还敢轻敌吗?”
“……”
“你们为了害我才行贿钦天监,现在难道不是因果循环,自食其果吗?”
她彻底击毁了沈庄昭的心,不止生母无事的希望变得渺茫起来,还有命理,一瞬间,毕生做过的所有事像被抹上了注定的虚影。
“不能救赎吗?”
沈庄昭抬首,凄凉又无助的望向她。
一汪春水的美丽眉目足以令人感到心怜,就连非属她的宫人都觉得于心不忍。
“放过她罢”这句话忽然遥远的响起,与沈庄昭的神情重叠在一起。
声音不断提起,游荡在脑间。
沈淑昭看着她,就站在原地,仅看着。
半晌之后——
“长姐莫是觉得,我是好人?”
冰冰冷冷的声音,就这样从上至下传来,冻彻心骨。
“养出我这般性子的人,便是你阿母做的‘因’。所以你此刻死于我面前,我也不会帮你,此正为‘果’。”
得到这个答案沈庄昭无话可说,她只能目送对方远去。
直到再也望不见其背影。
微风拂面,穿过前方朝永寿殿走去的沈淑昭,她冷静如水,丝毫不受刚才之事的任何影响。
孰人规定自己正逢幸时,便要饶恕一切伤害自己的人?
可以不讽刺,可以不落井下石。
但子非我,何劝我平息自己的怒火?
她冷冷看向太后的居殿,她是答应了那条诺言,可放过你,绝不等同会拯救你。
风声里突然掺进一个余音,支离破碎,辨不清全句,除了那说话的人自己外,无人可知——
“……更何况前两世我赴死时,你们,又可曾怜悯过一番我?”
第176章 三人战役()
身后长廊上留下一行人久久不动,四下无人时,沈庄昭的宫女揩了把泪,挑个借由欲扶自家主子,“娘娘起来罢……地上脏……被太后瞧见就失仪了。”
此时大多数人还未意识到因果有缘,黑色的厄运之手正朝他们头顶袭来,不止是赖以为生的氏族,连个人命途都化为颓靡大雨后的落魄之花,岌岌可危。
血腥风云在长空上涌动,在乌云映衬下,女人们唇裳上的粉脂朱佩,变得更接近于暗红的血色。
宫人相偎共同扶起主子的那一刻,澄空最后一丝绽透的光明被墨云吞没,连日的落雨,终究是停不了。
深宫之深,不可预测,半脚踏入泥潭,更知其深不见底。
远处,汉白玉长阶通天不见尽头,凛然震撼,永寿殿顶着压抑风雨矗立不动,予人心安。
当所有人望向它时,无一例外迫切地想知殿中的那位究竟在作何打算。
天子欲削外戚,充满杀鸡儆猴之意,她会怎么做?
一场恶战,突然就在周灵台郎被捉拿以后,当着京城所有权贵的面直白展开了——
“贵妃娘娘到!”
永寿殿的宫人对这位所来之人已是万分眼熟,不消说,在出了大事以后,沈贵妃是最先必到的人之一。
“妾身拜见太后,路上稍有耽搁,故而来迟,望太后恕罪。”
望见凤座,沈淑昭即刻提速走至殿中央,徐徐优雅下拜。
“起来。”太后怀抱银灰狸奴,其通透瞳孔如置星河,使满屋横生妖冶之气,这只好似是西域进贡来的狸奴不管不顾,只舔舐自毛,眯着眼享受凤座上女人的抚摸。
沈淑昭瞧见,知又是太后的新宠,在这等紧要关头,太后不仅没有慌乱反倒抚其爱宠,算是给来者拴上一层心安枷锁。
在她的慢条斯理下,好似令人生出一切都安然无恙的错觉。
“你嫡母的事你该都清楚了”
“是。”
此时狸奴在太后腿上翻了个身,朝天露出肚皮,四爪粉肉,圆润憨态,乖巧等候爱抚。
“哀家早知族人蠢,娶妻蠢,你嫡母在府外为所欲为,哥哥竟浑然不觉,哀家真是心疲力竭。”
面对指向生父的责怪,沈淑昭只好埋头更低。
“萧家出有丞相将军,陈家亦出得将军。江沈两家本是文官出身,也便不强求了,可沈家如今除了落个太师的虚名头衔甚也未得,若非哀家以一己之身撑上太后之位,沈家怕是已濒衰落。”太后露出一丝无奈。
她抚摸狸奴,放眼望向殿外昏暗长空,“从很多年前起,沈家就注定要没落了。昔日开国四大名臣,辅佐江山世世代代,到了咱们这脉,终究用尽气数了。”
几百年,再是何等昌兴盛世,一波烟云去,万千顷刻化为乌有。
“你看面前的大地,每日迎接辉升辉落,世间发生瞬息万变,唯它不变。其实于青山,白雾,鸟鸣而言,我们祖宗做下的每件事都毫无意义,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也会走。淑昭,沈家如今能倚靠的仅有哀家与你,我们是能使它重振光芒,还是随百年而去,湮没于世呢?”
“回禀太后,妾乃卑妇之见,但沈族在朝中无一男丁得势时,就已经注定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了。”
“你说得无错,这本就是事实。族中男儿不思进取,坐山吃空,哀家过去时常忧切,很可能自哀家以后,沈家将逐步灭亡,直至你出现才稍打消疑虑,可惜你乃庶出,若你为嫡出,沈家便不会有诸多异见了。”
嫡庶二字刺痛沈淑昭的心。
“但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短暂的怅然后,太后又将她深深拉回来。
“你嫡母出事,陛下心思全打在沈家身上,倘若你嫡母承认所有罪行,再接着自尽,哀家就有能力保沈家无恙。虽然江府那边会不满外,但也只得另外弥补了。今后哀家打算将你的生母——阮氏提为你阿父的正妻,哀家会给她配上一个最好的出身,此后你不再出身低微,而是一名贵族千金之女,同样亦是哥哥的嫡女。你会凭此新身份顶替沈家所有嫡男丁,立足于京城之中,怎样?”
听罢,沈淑昭忽感心中一阵惘然。
两世之仇怨,出身之不幸,那些深入骨髓的执念,就在这一刻都被打散了。
原来曾觉得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来得竟会如此轻易。
她想了很多遍现在与第一世都差在何处,沈家若是不被萧家干扰,早把嫡女送入宫,便不会知嫡女的美貌对皇上根本无用,所以就不会总想着除掉她,为嫡女铺路了。
可没有这份阴差阳错,她便不会与卫央相遇。
何为对,何为错?
她浮现苦笑。
“妾替阿母谢过太后大恩。”
“这只是小事,如今皇上无子嗣,江山后继无人,不禁使人悲怜,你我乃忠臣后代,更该为其想尽办法才是。汉和帝驾崩时,太子身患痼疾不得立,其余皇子皆夭折,而后是邓绥太后寻了和帝于民间的失子,才勉强平了天下心安。虽然此帝一岁便逝,邓氏才在皇室血脉中另立新帝,可你也看出,国不可一日无君,无论是幼子,还是痴儿,都得有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保天下太平。”
太后哀叹。
“……当今天子若有一日离世,朝中必得大乱,萧家一旦借皇后成功拥立新帝,那一天,便是沈家下地狱之时。你虽贵为下位太后之选,可怀不怀得上子嗣终归是天意,那咱们便不去顾这天意,他若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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