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宫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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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宫乱- 第2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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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庄昭被话外之话吸引,望向她,长巷宫灯下,皇后的大多容颜隐于黑暗里,帘外协入的光束仅落在玉唇,眼眸上。随着步舆推行,封室内光影明明灭灭,骤熄万变,数不清的忧悲深锁乌珠,定在窗下,与她的剪影,就这样一动也不动,不为任何人,任何景而改变。眸比月明,心比夜沉。她不属于这里,她,又永远停留在这里。

    心头蓦地颤过刹那悸动,正如雷云轰的一声在脑后漫出了连片花,当意识到这一幕将终生烙入心间时,沈庄昭慌忙后知后觉地把头移过去,只留下大片掩饰的余痕。不怪她,身边人太美,太美了,美到连女子都会心动,所以心才在前一刻晃出了波漪。但,她又深知那并非普通意味的美,没了这氛围,这溢出的落寞,这漫无尽头的长巷,这错落的灯,她是断断不会被一个女子吸引的!是,定没错,都怪这里,是经过了这里,是无可诉说的悲哀,是因为她们殊途同归的遭遇,才令她方才起了一份平生前所未有的异样之情!

    她呼吸下沉,心思,也更重了。

    这时耳边传来止不住的咳声,皇后在角落里用长袖掩住半面容颜。她立刻心生不忍:“药服了,怎还会咳得如此厉害?”“是今夜未服的缘故,其实它过几日便好。”“为何今夜不服呢?”她这么问,皇后脸上浮霞,就是不答。僵持得半会儿,待她自个儿细思过来,才小心翼翼去问身侧人:“是急着来吗?”

    皇后不语,许就是了。

    沈庄昭当下愧疚四弥,不过也拿捏不准该不该先作歉,她实在无法确切皇后为何会知晓她在此——究竟是善意解围,还是萧府有示?

    “我是独自来的。”皇后忽然打破了沉默。

    被猜中心事的沈庄昭惭道:“看来又欠你一次人情,我真不知该用何话再来谢你。”

    “皇城多少耳目,宫门口的事不会不被人知,你错就错在耽搁太久,才会被太多人瞧见。你面前的这一条路上,可绝不止我来。”

    “太后也知道了?”

    “天下倘若有个秘密,就算所有人不知,她也不会不知。”

    “唉,其实……明日该如何对她的措辞,我皆想好了。早一日,晚一日,不差的。”

    “我听说今日女御长陪你回府了,而高德忠尚在长公主那里,其余人都在为邵农大典忙活,剩下那个能派去接你回来的,你想能是谁?”

    话已点至此,沈庄昭了然。

    “今日是大殇之日,你也不想见她罢。”皇后轻声道。

    想到家府的欺骗,沈庄昭就深感一阵无力怒哀。

    “大长秋已对守卫吩咐过了,你就待在座上,我会送你回去。”

    “好。”

    回得简,她的话却令沈庄昭心生无尽柔意,只是实在不解她为何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自己无助之时,她明明不必如此。这份施舍的怜悯,只会给彼此招来家族的质疑,可为何她还仍要这么做?自己又无法停止去接受?

    “咳咳……咳咳咳……”皇后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沈庄昭赶紧道:“夜头冷,你竟什么暖物都未备,来,把手给我,我暖你。”说罢,她也不动手,等着身边人自己决定。在经过一番思索后,皇后终于将手缓缓伸过来,她接住,然后放入自己的棉羽手笼,暖实握紧。

    “莫动了,就放在我这罢。”她羞怯道。皇后看着她,一言不发。

    步舆就这样走了许久。

    一条岔路口前,从西端传来脚步声,闻声而去,正好是一乘步舆。虽不能从外观断定是何人,但仅凭方向就足以判断了,住在最远、最僻的——只有那一个人了。

    凤舆内陡然紧张起来。

    沈庄昭不敢多动,皇后低声道:“别怕。”

    仅此一句就足以让人安心了。

    皇后的步舆并未停下来,而是直接朝着中道走过去,倒是对面那顶轿子需要为她们让行。它停在西巷口,没有出面问安的意思。

    沈庄昭不安坐着,直到这两乘轿子擦肩而过,一个越走越远,一个始终不动,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待擦身过去后,那止步轿子里的人掀开了户帘,静静看着凤舆走远,并露出了淡淡的诧异——她面前轿子黑影在巷内无限延长,片刻,夜笼烛下,眸底突然映出一些飘物,细看,原是从天空落下的簌簌软雪。帘中的人依旧皱起不解眉头,但也并无恶意,仅是茫然地看着那乘载有沈庄昭的凤舆走远。

    “皇后怎会出现在此?”一个宫女惊道。

    掀帘人道:“宫门前想来应是无人了。晚秋,你去向守卫打探一番。起轿回宫罢。”

    “是。”宫女应下。

    天空雪下个不停。

    如梦如絮。

    座中人呵出一口雾气,在面前晕散开来,然后飞上长空。

    “好冷啊。”她道,“竟又下雪了,冬不仅晚,还长了。”

198。京生变。() 
冰轮缺角。百宫烧灯白如日。行至僻巷的凤舆渐渐接近承乾主殿; 跨入偏门后; 终得落地; 因为这里人稀庭冷; 所以回来时并未遇见多少宫人; 沈庄昭在出帘后不免被眼前薄雪光景所震愕,庭廊橘烛下,好似一树花尽落。

    南桃本欲劝主子快些进殿; 可想起今朝后的命途; 心中不由得为之悲楚; 她默默跟随在主子身后,搀扶着她。雪落在脸上,凉凉的。沈庄昭看着面前所有寂如死潭的群殿,面容坚毅。

    回过身; 微行侧礼,她说:“皇后请速回宫罢,再与我牵扯下去,日后只怕会待你不利。”

    皇后在帘后道:“你怎不忧心与我太近,会待你不利呢?”

    “我乃沈家罪人; 恶孽已够多了; 不缺这一罪。”

    “你听起来……似乎已抱有必死之心?”

    “有人因我失势而献出性命,世间岂容我苟活?”

    “她断了你阿父从府中送来的多少人?”

    “足二百条性命。”

    皇后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啊……才二百人。”

    “这还不够吗?”沈庄昭先是愕然,后才反问。

    “不是。”皇后道。

    沈庄昭黯然下去:“你莫告诉我,于你们而言,这百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自然算了。性命……可是很惜贵的。”

    也不知她是否有此意,沈庄昭只心中无奈摇头,也许,这正是自己在皇宫一败涂地的缘故罢,皇后并不如此觉得,倒也不怪她。何人手上不曾沾有别人的血?唯一的差别只在于他们知道手上沾着谁的血,自己不知道罢了。高德忠说得对,从出生至今,她身上背负着的不知的罪孽,早就多了去了!

    “你快回宫养好风寒罢,这一路上你不知咳了多少,若不将身子养好,往后何来的劲去与她相争?”

    皇后轻轻勾唇,“你倒是体贴我这外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待命赐死之躯,时至今日早已看清哪些是盲从的恨,哪些是盲从的爱,我不想临死了都仍旧被人牵着鼻子走,我有我自己的决断。”

    “将死?”皇后摇头,“来,离我近些。”

    “怎么?”

    “至我面前来。”

    沈庄昭走上前去,皇后从帘后伸出胜霜雪的纤手,握住了她,然后翻往手心朝外,拇指在纹脉上温柔摩挲。“我看见你……”皇后一面抚一面道,“有着极长的寿纹,虽此生多折,却能在最后寿寝正中,安得晚年。前半命里多泪生华发,不过是迟来遇贵人,只要遇见了,就会长久无忧下去。”

    说得如此郑重,直叫人难辨真假。

    “真的?”沈庄昭心底并不信,但皇后眉目太过认真。不知不觉,她竟一望便被锁了魂,尤其是来自对面之人身上的淡淡胭脂香,格外好闻。她根本无法另作它想,一头沉浸在这半生暧昧半生无解的摸掌纹中。

    “嗯。”皇后直勾勾看着她。

    薄绒在侧巷尽洒,身子冷意渐渐化为无,留下不知是习惯,还是升烫了的无觉。

    “那我信你……”沈庄昭语无伦次,“你若如此说,我便信你……”

    她突然怀疑自己的舌子被人剪断了,以至于含糊不清,无法说清楚任何一句话。

    细雪落在二人的发鬓,羽睫,淡唇上,挑拨生情,就这一瞬,她心生出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自己与面前这个人的异样感——因为偌大宫阙中,只有她们是同病相怜,且心意相通的。

    二人相顾无声,心有灵犀。片刻,待回过神来,沈庄昭不由得立马深吸一口气,后脊连连发汗!方才若无旁人在,她恐怕会做出连自己都未预料到的事!那安静得恰到好处,好到整个人就似饮下融了绕情珠的汤酒一般!直叫人情不自禁!真是奇了,分明冬至时喝下情酒的她都未曾对着面前的这个人动过情,如今什么也未沾,却突然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念头!

    她慌张地倒退几步,颤抖道:“你、你回宫罢……”

    手在松时又被牵紧。

    是皇后不放。

    皇后遥遥看着她,像是不满她的掩饰。

    沈庄昭忐忑起来。

    “莫紧张。”皇后终于松开了手,望着沈庄昭,望了又望,欲言又止。最终她淡淡失意道:“我只是认为,也许在这里,唯独你才会懂我,我才会懂你。今世相逢之缘,或许是前世积的业罢,才令你我注定生之为仇。如今你虽为败,但也不应太颓于生离死别,说不定上一世,你正是那唯一赢至最后的人。就算今生一切都失去了又怎样,早已无法挽回那些离别了,看开罢,活于人世,就要承受离别。你欲以死谢罪,不过是逃离沈府,逃离皇宫,你的命分明被所有人庇护着,与其死后留惜你者伤痛,不如活着,为他们一生长安活至最后罢。”

    沈庄昭一时愣在原地。

    “若你觉得世间无一人真心,就此轻言寻死,借着屠宫一事弃尘入土,我只劝你思量再行,毕竟连我这个你曾恨透的人,都立在你眼前,劝你回头。”皇后道。

    身子开始打颤,姣比芙蓉的容颜霎时失色,沈庄昭咬紧薄唇,足过了半晌,才愤道:“你若为我,可还承得住这一切?太后要我死,天子也要我死,我的族人留我活着,可不是为了我一生长安,他们想要的——只是我来日诞下的那个子嗣,而不是我!自我阿母从江府嫁进沈府的一开始,所有人都只想要一个有着江沈两家与皇家血脉的皇子!这也便是我为何会活至今日的缘故——难不成还不够苟延残喘?不够可怜吗!”

    皇后看着她失态,却无比冷静。

    “世间仅你一人而此吗?”

    沈庄昭无言望着她的墨瞳,不见其底。

    “他们不惜你,你更该活着,你也早知沈家前景会是何样了罢?天子对你我四大家族早动了杀心,我们与帝王家,只能取一而长存。你死了,可对谁有利?不是萧家,更不是陈家——”皇后的语气毫无波澜,却引得人心惊肉跳,“千年帝家本就无情,他想毁灭一个人,本就轻而易举。活下去,便是为了不被摧毁。”

    “你……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沈庄昭蓦地泪珠在眶外打转,“你把这些告诉我,我活着,于你又有何好处呢?”

    她实在太不懂了。

    自她离开家府离开阿母,便不曾懂过这里一件事。

    慢慢地,皇后眸色温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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