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甄尚泽答应得意外豪爽,这让沈淑昭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才能见到这个与上流官员交往密切的大商贾。
走入里面,绿竹环绕,飞鸟成群,清溪冉冉流动着水面上的竹叶,此地真是好一派闲情逸致。卫央走在沈淑昭的身旁,绕过两侧被绿竹簇拥的长廊,终于来到了正门前。那个人为他们掀开用名贵的珠玉串起的帘子,恭敬地让他们过去。
看着这一切,沈淑昭情不自禁心想,连宫里都尚未做到这般奢靡,看来这个甄商人的确是有钱至极。
她最后终于在屋内见到了这个甄尚泽,这个不过三十五岁出头的男人,发丝却大部分泛了白,身材是稍微有些臃肿的富态样,也不难为他是洛阳城的第一首富。
而他右手边的一排绣竹青翠屏风背后,传来声声曼妙动人的琴声,光是一个颤音一个尾音,就余音绕梁着,久久不肯散去,沈淑昭前世看了那么多场宴会上的琴乐,她知道这屏风背后一定是个不逊色给皇宫第一乐师的人。
带领他们过来的那个人道:“主人,沈公子、李公子和高公子到了。”
甄尚泽之前手里把玩着白卵石,闭着眼安静听着乐声,听到这话他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三个陌生的男人,说道:“在下甄某,因鄙人在家养病所以没能亲自接见各位,还望见谅。”
沈淑昭道:“阁下就是传闻中的甄先生吧,在下久仰大名,今日冒昧前来打扰,才知先生原来在养病一事,愿甄先生切莫怪罪。”
甄尚泽说:“既然都已经来了,那就陪在下一起把这首曲给听完吧。”
说完,几个下人就上前给她们搬上紫檀木华雕椅凳,卫央一言不发地坐着,高德忠也不说话,沈淑昭知道,高德忠是在给自己表现的机会。
三人陪着甄尚泽将曲听完,其曲如怨如诉,一时如深宫长门怨妇独自怜哀,一时如抑郁不得志的才子,对着波涛大海倾诉官场的不满之情。一个转轴拨弦间,几首婉转悲凄的故事就已经道了出去,令人回味无穷,深思远虑。
沈淑昭觉得那弹琴的人当真是好,方才还有不安的情绪,皆被琴声抚平静心,又带染了几分悲伤的调子。卫央神色漠然地听着,只是不再只是看着上首的甄尚泽,而是微微侧目瞄向屏风内的黑色人影。
一曲终了,甄尚泽愁眉苦脸的表情,也慢慢舒展开来。
“沈小姐觉得此曲如何?”
他这样开口问道。
沈淑昭忙拱手,有礼道:“甄先生好眼力,民女方才有欺瞒之处,请先生体谅。”
甄尚泽摇摇头,“沈二小姐能从宫中出来特意拜访在下的寒舍,令甄某觉得荣幸之极。”
高德忠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看来这个甄尚泽的确是对政场有野心的人,对宫中的时态把握得当。另一边沈淑昭回想起来,这个甄尚泽是在她前世入宫后两年才在官场上慢慢有话语权的,现在的他还只是一个富商而已。
但是洞悉宫内的事情,实在有些手段了得。
于是她顺着问:“先生怎知民女一定是二小姐?”
他笑了笑,说:“沈二小姐如今是太后身旁的红人,同一些后妃交往也甚好,以往有何事太后都会选定二小姐出马。甄某曾有幸在说书楼里听过,就一直记于心上。”
好一个甄尚泽,即使他语气平淡,言辞委婉,但沈淑昭已经知道他在向自己示好。
说书楼?她没有想过原来宫外的人们还有这等兴趣。想当初她花了六年才让自己孝名京城,而自己才入宫不过半个月,就已经被文人提及,她不得不感慨越是接近权术中心,就越是受人关注,犯不得一点错。
“甄先生过誉了,”她说,“民女不过是为太后略尽绵薄口才之力,以让有用之人能真正择到良木可栖。”
甄尚泽笑而不语,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他沉默着,却看着沈淑昭,这让她不禁想起前世在太后身旁时,太后授过她的一件事,如若一人对她话只收到一般意犹未尽,就只是望着他,若有利可求,对面之人必定下一句就会说到重点上来。
这是太后在后宫与前朝中领悟的一些经验,在她入宫没几天后,就总是有意地说给她听。
沈淑昭接着笑道:“阁下刚到而立之年就已在京城取得如此巨财,太后在宫中早就颇多关注,听闻阁下一直想入官场,民女也认为阁下天资聪颖,识人慧眼,又心怀天下,太后对此愿给阁下一个机会,不知您是否愿意顺手推舟呢?”
甄尚泽回道:“甄某对入朝为官一事顺其自然,若天子青睐于我,那自然有那么一天,甄某现在暂时只想凭借一己之力走到圣上面前。”
听后沈淑昭心里只无奈想到,这个甄尚泽对自己的本领也是十分自信,但是是他高看还是本身如此,还需要等时日来说话。
沈淑昭道:“阁下固然想法虽好,但民女看在与阁下同为喜赏琴乐之人份上,还是要先说几点。”
“沈二小姐请说。”
“阁下和李司直走得如此相近,那么您可否知道,今日下午所发生的事情?”
甄尚泽蹙眉说:“何事?”
她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李司直是不可能会跟他说的,所以她道:“今日有刺客在暗地跟踪他,而我们正好与他们发生了冲突,出了人命后李司直已经不见其踪影,而且至今还未归府。”
她看到甄尚泽隐隐挑了眉,暗中揣摩着他的一举一动,她觉察到他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竟然出了这样的事,甄某为友人感到万分担忧,不知他可有受伤?”
“没有,阁下友人先逃开了。他在临走这几天,时常和阁下在茶楼碰面,而且阁下也是唯一被他见过的人士,可见对于前司直来说,甄先生的确是个重要之人啊。”
“李司直性子好,甄某也愿与他多有接触。”
“阁下,您得知此事后只知关心他是否受伤,即使阁下如实回答民女的其他询问,那您就没想过是何人派来行刺的吗?还是说……您早就已经知道,行刺是必然的?”
沈淑昭这么说到,她看着甄尚泽停下了活动手里的白卵石。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把玩着,只是道:“沈二小姐心思灵敏,口舌如簧,怪不得太后对你如此栽培。可惜甄某的确与此事无关,二小姐再继续问下去,也不能从甄某这问出何所以然。”
沈淑昭道:“阁下切勿动怒,民女觉得您未必就和此事没有关系。”
“此话何意?”甄尚泽冷冷说道。
沈淑昭继续说:“不论阁下是否早就心有择木,但是就单李司直被跟踪,阁下最近又称病避人一事,就已知阁下对整件事有一丝了解。阁下已接触到了此事中最为关键的人,于是民女们前来拜访您,那另一方也肯定知道阁下的事情,入朝做官后不是必须要依附于其中一方,就是要受到二方的打压。毕竟阁下是通过各种人脉,对这事有所接触的人。而对于太后来说,并不希望看到阁下的友人有何性命之忧,但是对另一边那就截然不同,他们希望李司直出现意外,那这正对他们有益。如果阁下这两年内只想平淡地倚靠自身才华上位,那么不会得到他们的青睐,甚至有可能加害于您。如今的朝夕举止,却关乎着日后一两年的命途,阁下当真要如此轻率吗?”
甄尚泽轻蔑道:“沈二小姐所言甄某早就有所考虑,多谢二小姐关心,甄某还在养病,不如你们就此回去吧。”
沈淑昭连忙道:“阁下且听民女最后肺腑之言,若阁下已经选择了另一方的船,那对民女这番话自然不屑一顾;若阁下还在等看谁的船更大,那毋庸置疑,天子的阿母自然是永远的好船。李司直辞官告老还乡,太后就少了一个一把手,而那高位空着却无主坐,太后现今青睐上了阁下,您要知道司直的头上只有丞相一人。阁下所投靠的,最多也就是被丞相提拔为次居一品的高官,而依靠太后……民女对此只有一句话,您,难道就不想当一国宰相吗?”
看着甄尚泽略微沉吟,她说:“阁下若是倚靠官员,可能终其一生都只能在那人之下;阁下若依靠太后,太后只是后宫的第一人,她可并未能对您的官位有何限制,甚至阁下爬得越高,对她就越为有利。您可以好好考虑,民女这一番话,就到此为止。”
沉默了片刻,甄尚泽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冷笑还是自嘲:“沈二小姐如此聪慧,想必一定是皇妃的不二人选了吧。”
沈淑昭听后只是客气地微笑:“妃子一事由天子说了算,民女哪能擅自做主张?”
“并不一定,二小姐的权谋头脑,天子一定甚为欣赏。”甄尚泽似笑非笑。
卫央听后,手忽的紧紧攥住长袍。沈淑昭觉得他只把自己当成了一心为权术,争着想要做皇上和太后爪牙的女子,于是淡淡回复:“姻缘在天,事在人为,一切皆由命数。”
甄尚泽长笑:“好,一切都由天命来定。甄某就告诉沈二小姐一件事,劳小姐转告给太后陛下,这李司直死了——可就麻烦了。”
一句话,让沈淑昭心头冷冷一惊,她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墨瞳里的意图如深水般深不可测,这样英气的双眸,若是再回往十几年前,应当是一个才貌皆出众的男子吧。她知道,自己的出现已经改变了一个关键点,往后这个男人出现在历史中的次数,将要比以往更多了。
而卫央在一旁看着失神的沈淑昭,她的眸里逐慢染上一丝怜惜。
攥紧的手渐渐松开,卫央低下头,黯然想到,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她就成功了。
第三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陌生记忆()
眼见话已至此,沈淑昭觉得自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甄尚泽深锁着眉头,只道他会考虑一下,来日方长若还有机会,会再与沈小姐相会,然后他便让门童将她们送了出去。
走出了甄府以后,沈淑昭回到马车上,望着云雾缭绕竹林簇拥里的甄府,她不由自主地目光一沉:“此人看起来并非轻易可以劝服,我们还要再多来拜访几次。”
高德忠沉默一番,瘦削的背影在马车上显得孤独。他捏着马车绳子,手背上单薄的青筋可见,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陛下……可等不得。”
这样的话像一枚警钟,投掷在心里的湖面上引起千层涟漪。
沈淑昭默然着,她慢慢闭上眼睛,是啊,等不得了。这个月一过,是成为傀儡的宫妃,还是自由的谋士之身,全牵念于太后的下一步走棋的想法间。
她的确是等不得了。
长公主……当她心里念过这个名字的时候,焦虑袭上心头,难道自己就要与她像前世一般,就这么擦肩而过吗?
她对卫央的感觉,没有什么比和她独处时暗地里涌上心扉的怦然心动更能让自己明白透彻了。倘若有朝一日卫央要出嫁,她是该以表妹的身份恭贺她的大喜之日吗?不……她不愿。
至少,她得在明晓会发生什么之前,给卫央一个抉择命途的机会。
不仅是为卫央,也是为了她自己。
在所有人都未知晓的情况下,她和卫央的下半生的改变,已经在无形下如同一根红线,紧紧地系在了一起。
她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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