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愁云满面,这一回大夫人对自己的信任绝对不复以前。
大夫人此时目光如寒刃,阴沉着盯着沈孝昭卑微的神色,然后摇了摇头,领着沈庄昭和一干婢女进了内室。
当大夫人进入内室后,沈孝昭抬起低垂的眼眸看向前面的长姐沈庄昭,两人对视之后,沈庄昭转身快步跟上大夫人的步伐,留下沈孝昭一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内的漆黑。
房间里,大夫人斜倚在自家木椅上,任由几个婢女按着她的太阳穴,以缓解她今日高度的紧张和挫败之情。
房间弥漫着沉水香的安神气息,大夫人陷入了平静里,她缓缓拿起桌上的小靶镜,仔细端详镜里自己的容貌,可是即便当初的美人保养得再得当,也仍旧能看出眼角的细微皱纹。
大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老了,自己真的老了,主权沈府内事二十多年来,她扪心自问从未失过手。
这个沈府不大,总有年轻貌美的莺莺燕燕围绕在丈夫沈泰生的身边,曾经进来过一批小妾,也去了一批小妾,终究这座宅邸里笑到最后的只有自己,可是今天……她却输了,连计划都未开始就被打为了泡影。
明明昨日对丈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语已经打动了他,入宫的时候只会让庄昭和孝昭去,谁能想到孝昭这个丫头竟然会怕入宫后淑昭抢了自己的位置,而设计陷害二姑娘!
真是糊涂!
难道孝昭以为自己当着淑昭的面在老夫人那里落下风,就没有办法不让一个庶女出身的人入宫吗?更何况庶出身份不入宫本就无可厚非,而沈泰生已经同意了……
大夫人叹了口气,招了招手让沈庄昭都过来,然后轻轻地握住了女儿的一只手,和气地对她说到:“明日进了宫就收敛点,不要像今日一样和你三妹一样做胡闹事,太后再怎么为皇上选宫妃,也不会放着我名下的你俩不选,去选一个小妾的女儿。你今日见识到了她利害,以后就更加要多提防她。”
沈庄昭点点头,明眸里闪着隐隐泪花,她反握住母亲的手诚恳道:“女儿定不会忘了阿母的寄托。”
“阿母还要再教你一点,”大夫人语重心长地缓缓说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二姑娘能被我算计到,那是因为她用人太多疑了,表面对人好可是从来不问心,我不过用钩轻轻钓一钓她身边的人就全上钩了。所以你入宫后,切记不要忘了做到笼络人心。”
“女儿知道了。”
大夫人听到后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你安心入宫侍奉太后吧,至于这府里的事情,二姑娘不在这院里,阿母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一时间,失算的忧愁化为云烟,而胜利之人的喜悦也不过转瞬即逝,毕竟对于沈府的人来说,明日进宫见太后才是头等要紧大事,她们真正要过的大风大浪的日子——还在后头。
深夜,一阵冷风刮过上空,卷起沈府大院内的落叶逃离了这四角天地,送向不着边际的远处。
远处的某深山内,大群军队正在一路大道上骑着战马疾步赶路,而另一路则是有一小支士兵护送的小队伍,在不同分支的路上驰骋着。
这支小队的每个人皆身着厚重的金色铠甲与面具,遮掩着身形,向森林深处奔去,而道路延伸的对面山上高处,一座规格巨大的寺庙在树林间隐隐可见。
重重明火,大开的寺门,忽明忽暗之中,众出家人在门口迎接着在夜幕下前来的队伍。
在首的一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尼姑率先鞠了一躬,对着前方最壮实战马上的人说道:“贫尼在此恭迎坤仪长公主。”
对面的那人将头盔摘下,侧着扬了扬头,略带微蓬的青丝瞬间倾泻于腰间,只见她眉似新剑,目色沉静,神情冷漠得好似从谁的过往云烟里匆匆经过的人,左侧脸酒窝附近上落有一颗痣,却更为那冷冷的眼神增添了份痞气。
她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身后的一众跟随者也纷纷下马。
长公主卫央来到年长的尼姑面前说道:“有劳清心师太了。”
“阿弥陀佛,一切事情皆已经打理好,公主无需操心。”
一旁的尼姑很快上前来把这些战马都统一拉进远处的马厩里,周围微风拂过,竹叶摇摇欲坠,卫央身着黄金铠甲与战靴,手持着镀金厚重头盔,虽然看起来仍有精力,却还是透露出一丝赶路的疲惫。
她身后的那群士兵开始逐一将头盔取下,皆露出了里面的飘飘长发,这是一支由女人组成的娘子军。
清心师太望着面前纷纷露出原本模样的娘子军,面不改色地低头道:“请殿下随贫尼进入寺庙。”
这群意气风发的女兵这才随着各位出家人进入了寺庙里面,院内烛光点点,只够微微照亮眼前的路,也是因为她们尽可能地不想被庙外的人注意到。
长夜里,明亮的内室内,清心师太及其他老尼姑领着卫央来到了沐浴间,明晃晃的烛火折射在卫央的铠甲上,一时有些刺眼,几个小尼姑下意识地眨了几下眼睛。
之后所有的老尼姑都恭敬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些新入寺的姑子来伺候长公主沐浴。
立于浴盆前的卫央直到把战袍脱下,才终于将她铠甲里面那具有女人线条的身躯露了出来,只是裹在公主胸前紧紧束缚的白布,还是磨掉了大部分的女性特征。
一个十七左右的尼姑想要解开它,卫央突然按住了她停在半空中的手腕,这时黑亮且柔直的青丝轻轻滑落至胸前,卫央看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善意道:“不必了,都退下吧。”
此时柔软的发梢扫在小尼姑的手背上,令人有些微微发痒,小尼姑迅速收回了被握住手腕的手,老实地低着头和其他人一起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关上门的一瞬间,只留公主一人对着地上的小镜梳着长长的青丝。
而那个门外面的小尼姑,现在却只能低着头久久不敢抬头,当她花费一些时间平复了心跳后,才随其他人走向长廊。
这时候里面有个年纪也很小的尼姑突然开口道:“真的好美啊!”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无需多言。
“我们这寺庙现在入了大贵人,怎么说也是金贵了,听说这几天都有禁军在四周暗暗保护呢。”
一个看起来二十五上下的尼姑悄声对周围说着,接着她转头看向旁边那个十七岁新来的小尼姑,疑惑地问道:“对了,你脸怎么那么红?”
小尼姑愣了一下,赶忙回到:“里面有些闷,出来就好了。”
“那你得要多注意休息。”
“你才来寺庙,刚开始要做的事情还是有些多,但是……”
几个尼姑一边这样闲聊着,一边走在去见老师太的路上。
寺庙外只剩月光照明的森林中,在黑夜的掩饰下,隐藏于各个树上的那些黑衣人纹丝不动地站于枝干上,正密切地关注着远方寺庙里的一举一动。
几个时辰以后,寺庙里的烛光渐渐隐去,到了即将入睡的时候,卫央却推开了纸窗,稀疏月光一下子落在了她的白衣上,似绣了朵朵银色茉莉,清冽之美。
她抬头看了一眼上空的圆月,然后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森林,一个小巧的信鸽从她胸前擦身而过,飞向远处一片静谧的树林之中。
信鸽扑扇着翅膀自由冲着,随后慢慢减缓速度,停在了树上其中一个身形凹凸有致的黑衣人肩膀之上,那人束着长发马尾,只露出一双凌冽美艳的眼睛,左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黑衣女子取下绑在鸽子脚上的信件,阅读之后,眼里带着笑意,然后迅速让身旁最近的人写了四张纸,分别绑在更大一点的四只信鸽上,随手一挥,四只信鸽便向着京都的地方飞去,直至消失天际。
第十章 入宫(一)()
五月中旬,炽热的明日闷热着整座京都,地上铺好的青石路,扬起骡车经过时的阵阵尘埃。
如今的京都很少在路上见到马车,都是由于去年北边战事吃紧,马匹成了军事重要物品,于是宫中太后为表节俭为上,大兴骡车代替马车的举措。
坐落在将军街的沈府,敞开了平日里很少打开的东正门,只为了迎接皇宫里要来的贵人,这宽阔的灰砖红墙正门旁边,竖立着两尊踩于金砖之上口含圆珠玉的石狮子,正威风凛凛地注视着它们前面几辆刚停不久的骡车。
骡车外青帷红漆,极尽朴素,装饰虽简但雕纹倒是显得别有气派,沈府早早地派了下人规矩候在门口,看见一有人下来了便客客气气地迎了上去。
这些骡车俱是从宫里来的,下来的人自然不一般。
沈泰生携着众多家眷都等在东正门内,不一会儿一个被左拥右簇夫的人从门口出现,穿过长廊直奔向他们的地方,那是一个身着宦官朝服的人,比沈泰生还要年长一些,身影瘦削,马脸细眼,令人猜不透他面上是什么表情。
古来有制,宦者黄门中连最高的中常侍都不过三品,那人却穿了带有二品仙鹤纹饰的朝服,想必在朝中的身份非同一般。
沈庄昭瞄了一眼,便知晓此人身份的贵重,暗自决定要好好表现一番。
而至于沈淑昭,她更是尤其晓得这位宦官的利害,这张脸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他就是前世太后身边重要的心腹宦臣,也是最后给自己鸩酒的人。
一想到这,她的指甲嵌进了肉里。
只见那个宦官很快走过来,对着面前沈府的三大泰山拱手敬道:“官宦高德忠见过沈太师,愿太师及二位夫人安泰,今日下臣特奉太后旨意前来接三位小姐入宫。”
即便眼前这位宦官说得如此客气,沈泰生也不能怠慢他,回他道:“中贵人客气了,小女们入宫有什么事还要劳烦贵人多指点。”
高德忠听完之后,客气地看向在沈泰生背后的女眷,当他看到沈庄昭明媚的笑颜时不免微微一愣,然后笑着对沈泰生说:“太师好福气,令千金们都宛若天仙再世,太后定会喜爱不已。”
此话当得沈泰生和大夫人喜爱,连忙又是一番客气,闲聊几句后高德忠才开了口准备领着人走了。
沈庄昭走了没几步,好似心有挂念的模样,回过头对着父母亲躬身行礼说:“女儿此次前去宫中恐时日非短,不能侍奉在前,望祖母、阿爹和阿母勿太牵挂,女儿在此拜别。”
一旁的沈淑昭紧跟着长姐的步伐,走上前去也是一番行礼:“长姐所言极是,望女儿入宫的时日里,祖母、阿爹与阿母能够保重身体,长久康泰。”
听完如此的话,大夫人的眼里充满了不舍和怜惜之情,沈府众人的心里也觉得十分温情。
恐怕现在只有沈孝君心里十分不舒坦,因为当她的长姐沈庄昭行礼时,她也跟在身后行礼,然而沈庄昭却开口说了这么些好话,一时她无法跟上只得默默做了陪衬。
“都是些好孩子,”大夫人开口说道,心疼般地看向她宠爱的三个女儿,“都快随中贵人去吧。”
高德忠满意地看着这一家子和和美美,想来他定是觉得太后的选择还是挑不出差错的,很快高德忠就领着这三个沈府的千金来到了骡车旁。
门口几个下人见小姐们都来了,忙端着矮板凳垫在了那轿子下好让她们踩着上去。几个丫鬟们一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