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母盯着那照片,忽然开口,声音低缓而又沙哑,“我们没结成婚,我们约定领结婚证的前一天,他被他父亲送往了国外,之后两年多我们没有见过面,没有联系过,我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两年后他回来,已经结婚了,带着他新婚的妻字,回家高调的补办婚礼,而我,带着不到两岁的儿子就站在酒店的门口,看着他跟他的妻子举杯跟亲朋敬酒,他笑得是那么的灿烂,脸上写着幸福。我知道,我跟他彻底的结束了。”
景一一脸震惊地看着母亲,第一次觉得,生养了她二十年的母亲陌生得让她觉得可怕。
“您……有过一个儿子?”
景母点头,语调轻松,放佛说着的只是别人的故事,她说:“是啊,有一个儿子,你应该叫哥哥,比你大了很多岁,整整一轮,说起来,很神奇,你跟他虽然不是一个父亲,年龄相差了整整十二岁,但是你们却是同一天出生的,农历的九月十二。”
“那……哥哥现在在哪里?”
景一从来都没有听父亲提起过母亲之前还有一个儿子这件事,所以她想,不是父亲故意隐瞒,而是父亲极有可能也不知道!
父亲是个忠厚老实的男人,母亲虽然脾气很好,但骨子里却是个强势的人,她一定是对父亲说了不许父亲过问她的过去,所以父亲没有问,也没有去打听,所以对母亲的这些过往,一无所知。
景一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是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因为她是母亲的孩子,所以她得以知道了关于母亲的那些过往中的一部分,可是这些却又是令她心里不舒服的过往。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替父亲觉得不公,替父亲不值才有的这种心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觉得,母亲很自私。
“不知道。”景母回答得十分的利落。
不知道。
因为是真的不知道。
那个孩子现如今在哪儿,是否还活着,活成了什么样子,她一概不知。
景一蓦地站起身,她瞪着自己的母亲,像是看着一个可怕的陌生人,“你……你把他怎么了?扔了?”
景母合上照片,将黑色的塑料封皮重新在日记本上套好,将日记本装进布兜里,这才缓缓抬起头。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这个跟自己长得几分相似的女儿,她想象不出来她的儿子如今还活着的话会长成什么样子,只记得一两岁的那时候,他看起来不像他父亲,也不像她,但是他的五官却又都似乎糅合了她和他父亲的五官在里面,大概是将两人的某一部分基因给继承了过去。
她温和的笑着,忽略了女儿脸上的震惊和愤怒,声音平静却无比的残忍,“那个男人抛弃了我,在我们海誓山盟,风花雪月之后他抛弃了我,我为什么还要养着他的儿子?”
“可那也是你的儿子!”
“那又怎样?”景母依旧笑着,却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他的父亲都已经不要我了,我难道还养着他然后终日看着他,看着他来证明我是多么的愚蠢吗?我为了他气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我一无所有了他却抛弃了我,我为什么还要留着跟他生的儿子?我原本是要掐死那个孩子的,可他命大,居然没死,我想算了,就把他给扔了,让他自生自灭,运气好的话会有人将他捡回去,运气不好,那也是他的命。”
景一摇着头,朝后退着盯着自己的母亲,她说:“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怎么会是我的母亲?一个连自己的儿子都能下得了手的女人,你就是个魔鬼!”
“也许吧。”景母忽然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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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而深》051:你打我呀,打我呀!()
“你,你——”景一的眼睛赫然瞪大,震惊地看着站在地上的母亲,“你什么时候能走路了?”
景母微微一笑,却笑得人脊背发凉,浑身寒意。
她嗓音清脆地回答道:“一直都能走路啊。”
景一朝后猛地一退,脚底下绊到了门槛,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但她却不觉得疼,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她的母亲居然一直都能走路!
景母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儿,黛眉微微蹙起,“一一,起来,地上太凉了,怎么能坐地上?”
她伸出那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修长秀美的手。
景一却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觉得可怕,她一骨碌,自己双手撑着地爬了起来。
她朝后退了几步,跟母亲之间保持了一段她认为的安全的距离。
她看着这个已到中年的女人,她在想,如果当年她是那个被母亲差点掐死却又幸运地没有死,但最后却又被母亲扔掉的孩子,那么现如今她的命运会是怎样的?
她想象不出来,真的一点都想不出来。
但是她却知道,不管是怎样的,也许比现在好,也许比现在坏,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如跟在父亲母亲的身边踏实和温暖。
她想起了刘成,想起他曾跟她讲过的他的身世。
刘成说,我一出生就被我父母丢了,是我养父母在路边的草地里将我捡回家,可是我六岁的时候,我的养父母却又丢了我。
她当时听着刘成给她讲的这些,说心里话,她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因为她觉得这些事情跟她无关,她也想象不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只是虚伪地对他的悲惨经历表示同情。
可此时此刻,她却能够深刻体会到刘成讲自己身世时候的无奈和心酸,以及内心渴望有一个家的迫切和期待。
既然不爱他或者她,那做父母的当初又为什么生下他或者她?
也许,做父母的会说,生他或者她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可明天却又真的发生了什么,所以这些事情提前既然是无法预知的,那么做出选择也是没有办法的。
可她却想说,选择生他或者她的时候,你,你们就得对他或者他的人生负责,这是义务,是责任,更是良心。
那么残忍地扔下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甚至还想着将他杀死,这是做为一个母亲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吗?
刘成问她,禽兽不如,骂是禽兽还侮辱了禽兽这话她还跟谁说过,她那时候想,以后这话再也不说了,说出来太伤人,她得给自己积点口德。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没有必要积口德,该骂的时候就必须骂,狠狠地骂,骂个狗血淋头!
纵然这个人是她的母亲,可她却觉得,她不配做个母亲。
她想象不出来那个是她哥哥,现在如果还活着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的男人的那个男人究竟现在身在何处,过得怎样,但是只要一想,她的心口就开始疼。
此时此刻,她特别的想看到刘成,给他一个拥抱。
景母看着女儿,看着她眼中的轻蔑和嘲弄,她缓声开口——
“一一,阿妈知道你接受不了,你瞧不起阿妈,但是至今阿妈都没有后悔过当初做的决定,有些事情,你不经历,你永远都无法体会到那时的痛恨,绝望和委屈。”
“一一,阿妈不爱你阿爸,但是从嫁给他的那天起,我便告诉自己,如果这个男人对我好,我便会一辈子一心一意的跟他过日子。阿妈生下你,既是报你阿爸当年的救命之恩,也是我想要经历一遍做母亲的过程,每个女人,从成人后的那一刻起,便会做一个做母亲的梦。”
“一一,阿妈很爱你,纵然是我不爱你阿爸,但我依然爱你,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同样,我也爱你哥哥,但我却不得不将他丢掉,因为我知道如果他跟着我,那他这辈子就毁了,我会把我对他父亲的仇恨全部的都放在他的身上,你无法想象一个在仇恨中生长的孩子将来他会长成什么样子,因为连我这做母亲的我都无法想象。”
“一一,人这一生总是要经历这样那样痛苦的选择,选择了就不要后悔,后悔也没有用,就算是再痛也要走下去,微笑着走下去。我从来不后悔年轻的时候爱着那个男人,至今依旧对他无法忘记,但是我知道,我更恨他,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景一没有搭腔,她觉得自己是个意志特别不坚定的人,特别的容易被人煽动和动摇。
这不,被她阿妈这么一说,她觉得,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她又觉得自己刚才那么瞧不起痛恨她阿妈,有些过分了,毕竟她是真的没有经历过她阿妈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在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年代,一个女人未婚生子,望眼欲穿地盼着心爱的男人回来,可结果等来的却是这个男人的背叛,这怎么都是令人心痛无法忍受的吧?
景一叹了口气,转过身,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下巴望着大门口。
好一会儿,她才闷闷地说:“可是路琪女士,难道这么多年您就不会做噩梦吗?梦到自己当年差点掐死自己的孩子吗,梦到自己将自己的孩子扔了,如果他是被好心人捡去收养了还好,如果是被恶人给卖了,又或者是被冻死或者饿死了,您良心能安吗?”
景母站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腿脚,便没有再坐下,而是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的腿当年摔伤过,还有腰也受过伤,所以才会出现一到阴雨寒冷的天就如同万千只蚂蚁在骨头缝里啃噬一般的疼痛,疼痛难忍,不过并不是不能走,而是她不想走了,她觉得自己走了那么多年,走累了,想好好歇歇。
可她没有算,这一歇,便是十几年。
这十几年里,她眼看着景震从一个强壮的年轻小伙到如今的中年男人,看着他对她的包容和爱,她虽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可是块石头也到底是被捂热了。
前段时间做的手术,也不能说没用,毕竟她的腿和腰是受过伤的,手术后的这段时间恢复,这几天她发现阴雨天腿不疼了,所以,她想,她该站起来了。
什么都不说,就为了那个照顾了她十好几年,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的男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从来都是轮流转的。
前十几年是他照顾在病广木上的她,那么后十几年甚至更久,就让她来照顾他。
她晃了晃腿说:“安不安得了心,我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都不做梦。”
景一不吭声,她还能说什么?
傍晚,刘成和景父从外面回来,刘成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妈,一一,我跟爸刚才在街上买了些菜还有烧饼,一会儿我煮个汤,今晚我们就喝点汤吃点菜和烧饼。”
景一点头,没说话。
景母也只是点点头,家里的气氛依旧紧张。
刘成感觉出来了,不知道这母女俩下午闹了什么矛盾。
景父倒是发现了一个问题,因为景母此时没有在轮椅上坐着,而是在堂屋的椅子上坐着,而且这腿,看起来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景母无意间抬头就看到了景父盯着自己的腿在看,她抿了下唇站起身,来到他的跟前,在轮椅前面蹲下来,手握着他的手,她发现,他的手心里都是汗,手还微微的有些颤抖。
她笑了笑,将他手心里的汗用自己的手掌擦去,然后温声说:“阿震,我的腿能走路了。”
景父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许久才哆嗦着唇片问:“真,真的?”随即却又憨笑着说,“瞧我这话,你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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