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茫茫的汽车站几乎是门可罗雀般的空旷。平日里喧嚣的人群片刻间全都销声匿迹,单单留下轻阴的苍穹和不减气势的雪。
晃晃悠悠的离开略显堂皇的柏油路,再到破败的郊区公路走上一圈,兜兜转转绕了很长的一段路才能到达那个童年记忆的时代光景。
车上除了我们俩就没有太多人,只见两个估摸年值不惑的夫妻在后排车座上相煨而坐,还有司机大叔在前面漫不经心的开动汽车。
鹿霉把自己带的脆枣吃了大半袋子之后才停下嘴巴,顺便跑到我腿上坐了下来,依偎在我身上,从袋子里面掏出枣来放在我嘴边。
“啊——”她一边很认真的盯着我,一边啊了一声示意我张开嘴。
“啊……”
嘎嘣嘎嘣的,这脆枣果然名不虚传。震得我牙齿都抖了两抖之余,甘甜的味道也沁人心脾的漫在整个口中。
她在我腿上静静坐着,有时候也抬头看看匆匆路过那窗外的景色。这雪通澈了很远,似乎降雪的中心就是乡下老家那边:因为我们的车越往前开,雪花就越像来了兴致一样拼命降落。
建筑在眼皮底下变得低矮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从窗缝透进来越来越清新的空气,夹杂着些许的烟火味道,更多的则是草木生生不息的嗅觉传达。
雪光映照着她雪白的面容,略显紫红的灰色瞳孔也映射着雪光。一切的景物其实对她来说都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不光是是从小城跨越到乡村,更多的是对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的缅怀。
我偷偷的吻了她额头一下,好像是给她面对这荒芜人世的勇气一般。因为这前方面对的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或许惨淡,或许给人希望。
第十六章 乡音未改鬓毛衰()
等到颠簸的一路陪伴告终,我们终于在下车,在站前驻足。
已经看不出这是我们那个家乡的样子了:从来还没有下过这么暴戾的雪呢。整个村庄都银装素裹,除了房子要低矮些,其余的也和城里差不了太多。
平日里潺潺不息的河水也遭受霜冻,规规矩矩的就固化成冰,再被这浓雪覆盖后,就看不出和陆地有什么区别了。
十多年前来这里找老人家和鹿霉的时候也总得经过这条路啊,那常常还是蝉声聒噪的夏日,顶着烈阳讪讪向奶奶家里走着,顺带抱怨着爸妈的不周到,顺带期望着早点见到妹妹。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心情也在此时此地改变了。怎么说呢,现在和妹妹关系很好,来这里的理由也就不光是为了妹妹和开心的事了。
我们俩牵着手,在雪地的百般阻挠下向前进发了不知多久。这大阴天里,风雪仗势欺人般席卷在我们脸上,狰狞的嘲笑着这点行程的艰难。
……
好在,我们在没被风雪吹傻之前到达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铜锁面前。
不过都徘徊在这扇大门前没敢进去。我们没提前打招呼,现在过去肯定会吓她一跳吧。尽管家里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老爸都打电话告诉她了,可是我们回来拜访,她肯定是想不到的。
站久了,不由自主就想起来程门立雪的故事。
……
“妹妹,一会进去的时候能不能别哭,要不倒霉的可是我。”
年幼的我和妹妹站在门外,却不敢带她进去。因为骑三轮车摔到了小坑里,妹妹哭了很久,我怕回家之后爷爷会因为这个指责我。
还害怕……以后他们会不会就不让我见到妹妹了。
“嗯。”
于是我们俩这才挺直了腰板大摇大摆的闯进去。
……
不由自主,也想起了好久之前的事。也是同样的门前,只是这大门已经锈迹斑斑;还是一样的一对兄妹,只是相貌相比从前,也已大相径庭。
咚咚咚。
我屏气凝神轻叩门环,于是空灵于雪野的清脆门音四处飘飘荡荡传播开来。
“谁呀?”
门内随即传来奶奶苍老而仍旧穿透力十足的询问。对于耳背的老人来说,这真的很难得。
我也尽量好好的打起精神来,冲着那一嗓子也奋力的喊道:“您孙子回来看您啦——”
隐隐约约听到内门仓皇打开又飞速关上的响声,老人急促而频率很高的脚步声,以及若即若离的“哎呦我的宝儿哇”的絮叨声。
门扉终于在与砖地的摩挲声中开启,我低下头,佝偻着腰的奶奶也正眯着眼睛打量着我。
“真是大凶呀?哎呀……都长这么大高个儿啦?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说罢我低下身子让奶奶不住抚摸着我的脸。从眼睛到鼻子,她全都一项不拉的摸了个遍,这才拉着我的手,反复唠叨。
“哎呀,真是我大孙子唷……哎呀,多好啊。快进屋吧……哎呀。啊……那是我孙媳妇吗?”
我从困惑转为诧异,再从诧异又直接转为振恐。鹿霉站在那直愣愣的看着眼前已经不及她身高的奶奶,手足无措的摩擦起牛仔裤的裤缝线。
奶奶她……不认识孙女了?
“哎,俩人别在外面站着啦,赶紧进屋。哎哟,今儿这雪也是作了妖喽——”
我们还为来得及说出什么,就被老人一下子拉进了屋子。里面烧的暖气升起阵阵暖意,我们直接走到了大大屋的火炕上。
“奶,您眼睛怎么了?”
看着奶奶四处张望,想照一个近在咫尺的坐垫却怎么也找不到,我逐渐意识到了:是不是老人的眼睛出了点什么问题呢?
“啊……我这老眼是一日不如一日。要不奶奶刚才哪还用那么近看你呢。哎……不过日子久了倒也适应。小霉儿呢?怎么没让她跟你一块过来呀?”
我刚要作答,没想到鹿霉再我身后拽了一下我的衣角。她不想让我告诉奶奶真相,是因为怕奶奶发现自己连孙儿都没认出来而伤心吗?
我也没能理解鹿霉这么做的意义,虽然不明所以,我还是得照办。
“她……在读书。老爸不也在电话里跟您说了吗,虽然我现在是辍学的状态,不过鹿霉她还是得上课,高三也是没有太稳定的假期。”
“是吗,可惜啦。”她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
没带来妹妹,只带来了一个“孙媳妇”。想必老人家的失望也是有情可原。“孙媳妇”乖巧的脱下鞋子上了炕,抱腿蜷缩在床上,让我跟奶奶好像都有点时光倒流的感觉。
那抹娇小的身影,跟多年之前在炕上读书写字的她浑然一体办呈现了出来。
第十七章 儿媳妇呀()
“真好哇……真好。我这么大年纪还能看到大孙子娶媳妇,真好。”
奶奶眯着眼睛,拾掇起炕上散落的针线,嘴里仍然是那么两句。
不知为何说着就眼睛迷离恍惚,像是久别重逢的悲伤再次登门造访一般,奶奶眉头一皱。
“爷爷要是能看见你们长这么大了,肯定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啦。那老头子,等了多少年呀……不提啦。”
她撤回凝重悲戚的神情,转瞬间又恢复了平日里慈祥温柔的笑容。和鹿霉已经近在咫尺了,还是没能认出来孙女的模样。
“奶,您这眼神……平时也不戴个老花镜什么的吗?”
“嗨,你爸去年给我带过来一副,带上去晕晕乎乎的啥也看不清,我就不戴啦。”她怅然若失的用浑浊的眼睛望望天空。“那大夫呢,说我这不是老花眼,这是白内障啊。治了也白治,我自个不出门倒也没什么影响。”
我静默的听着她平平淡淡的话语,蕴藉难过之余,也明白了什么。
奶奶啊,其实也并没有看见我这个孙子的相貌,只能看见外轮廓,凭借声音才确认下来我是她孙子这事。
“诶?孙媳妇呐,也跟奶奶唠叨两句呗。”
“啊……嗯嗯。”
鹿霉反倒诚惶诚恐的听从奶奶的召唤,从床头安静的爬了过去。我总觉得哪里有很奇怪的感觉,但是也说不清楚。
不觉得她从刚到家之后,对老人家的反应一直不太热情吗?不急着跟奶奶打招呼,就算被以为是儿媳妇也从来没辩解过。
“哎呀,瞧这小腿细的。”奶奶轻拍着妹妹的膝盖,很有家族老一辈的气概这么说着,“这大凶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跟奶奶讲昂。”
依旧摸着妹妹的腿,闭着眼睛感受着孙女的变化。我看着鹿霉牙齿互相打颤,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是不管什么理由,鹿霉对奶奶的感情不会假……总是这么隐藏是不可能的。
“哈哈,不爱说话呀。没事,来,让奶奶摸摸脸啊,哎——”
……老人把那因为失去水分而变得皱巴巴的干枯手指覆盖在鹿霉细嫩的小脸上,从额头到眉骨的绒毛,从小巧坚挺的鼻梁再到微微翘起的嘴角。
整个过程轻柔而细腻,鹿霉的发丝从发卡上飘落下来,顺带着她潺潺的几滴泪水滚落至奶奶的手背上。她只是直勾勾看着奶奶闭着眼的脸颊,丹唇微启,欲言又止。
妹妹流泪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奶奶仍旧一边自顾自唠叨着,一边仍然抚摸着这“孙媳妇”娇俏的脸蛋。
“我呀,要好好的把你的样子记下来,给你们那边的爷爷瞧瞧,咱们的孙媳妇是个漂亮姑娘,那老家伙这回也该高兴啦……”
她轻描淡写的话语,却不知道勾起了什么东西。一刹那整个房间的空气凝结,像是时光倒流,须臾之间赤橙黄绿百感交集。
鹿霉本来是一颗一颗掉落的泪珠像是三峡水库开坝一般决堤了,溢出来一泓泓散发光芒的泪水布满因为激动而透红的脸蛋。
扑进老人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奶奶……我是鹿霉啊……”
根本就说不清楚,如此突兀的向奶奶哭诉着。老人则是一脸惊奇的怀抱着她,默默倾听着孙女迟到的问候。
“哎……好孩子,干嘛要瞒着奶奶呢?”
老人也逐渐接受,摩挲着她颦弱的的藕臂与腰间,总让人意识忽的飘到多年以前。
妹妹两岁到四岁的这两年,相信悲伤的时候总是由奶奶来作为安抚的角色进行这样的拥抱吧。
总觉得妹妹已经长得比奶奶要高了,可是陷入奶奶宽大怀中的时候,仍然就显得羸弱娇小,和一开始就没有变化。
从始至终,妹妹就是妹妹,奶奶就是奶奶,尽管岁月葱茏,人老珠黄,仍旧海纳百川,是我们最后的避风港。
看着这样的情景,我觉得我也想明白了:鹿霉为什么一开始不能对奶奶表达出太激烈的感情呢?她可是和奶奶生活最久的孩子啊。
这个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害怕自己回到老家之后会因为回想起十年前发生再这里那些让人没法忘怀的事;害怕自己想起爷爷,连带着勾起奶奶悲戚的守寡情绪;害怕着,自己的归来反而会为这个本来就风雨飘摇的家庭再雪上加霜。
她并不是小孩子了,有时候我坚信正确的一些事,她也有自己的见解。
眼前的祖孙二人仍然相煨,孙女再次尽情在老人怀里撒娇。而我仰望不断有雪花降临的院子,思绪万千。
第十八章 缅怀着的人呐()
……
2003年,正值严冬的季节。
这样的天气说实话让人提不起精神。感觉云雾缭绕,阳光也不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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