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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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 第1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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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年来,绷在肖海洋脑子里的那根弦毫无预兆地断了,汹涌的记忆与痛楚呼啸而来,让他难以抑制地想要大口喘息、想要大哭大闹一场。

    可是还不行。

    时机不对,场合不对,什么都不对。

    他面前的费渡好似一道人形的封印,强行拽住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强行将他几欲脱壳而出的魂魄塞回躯壳里。

    肖海洋仿佛听见自己的皮囊一寸一寸撕裂的声音,他觉得太痛苦了。

    这让他六亲不认地瞪向费渡,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怨恨起对方来。

    可是费渡的目光纹丝不动,像两根叫人无法挣脱的钉子,无视对方一切情绪,牢牢地钉着他,禁锢着他。

    费渡无声地竖起一根食指,极轻极轻地冲肖海洋摇了一下头,动了动嘴唇,口型在说:“给我忍着。”

    骆闻舟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问:“孙家兴——也就是那个出狱以后化名‘孙新’,在蜂巢当迎宾司机的前诈骗犯——他交代说,你经常私下里用他的车?”

    “对。”卢国盛点点头,“那个人胆小,又好说话,他知道我是谁,一开始有点怕我,后来有一次提起来,好像是家里小孩有病才干这一行的,都是当爹的,我就跟他聊过几次小孩,渐渐也熟了,他需要钱,我前前后后地给过他不少钱,让他私下里给我开车,我去看我女儿,看了就走,不让她知道。”

    骆闻舟问:“你的钱是哪来的?”

    卢国盛悠然地弹了弹烟灰:“我是蜂巢的‘电工’,他们按月会发工资给我。不太多,我估计跟你们警察收入差不多,不过我没有花钱的地方,攒钱也没用。”

    “蜂巢白养你们?”

    “不白养,”卢国盛说,“我们和那些偷鸡摸狗的小喽啰不一样,我们是做要紧事的,是真正给他们赚钱的人。”

    “什么是要紧事?赚谁的钱?”

    “真正的客户,活儿一般有两种,一种是活差事,一种是死差事。死差事一般就是有去无回了,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去接,有点类似于新闻里说的那种自杀式袭击——只不过往身上绑炸弹的那种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我们这个活儿要干得让所有人不知道,比如人造一场车祸,撞人的和被撞的谁也不认识谁,都死了,这个事看着就是一场事故,到交警那就结束了,不会招人查。”

    “活差事更复杂一点,首先一条,接活儿的人自己得有名,无名小卒不行——比如我,倒退十年,本地没几个不知道327国道的,”卢国盛说到这里,还颇有些不可名状的洋洋得意,“其次,做事的时候要故意暴露出自己来,就是要让警察来了一看就知道是你干的,明白吧?”

    骆闻舟:“为什么?”

    “为了保护委托客户啊,”卢国盛说,“有人死了,你们警察不是第一时间会去查利害关系人么?我们事情做完以后,第二天报纸上登出来的必须得是‘某在逃犯流窜至本地,为劫财杀人害命’这种,把你们的视线转移走了,客户那边当然就消停了,反正你们也抓不着我们。这种活儿就得干得利索,我们动手之前都有人专门策划,要么一旦警察怀疑到了客户头上,我们就没用了,只能出来给人顶缸,有再多的钱也花不着,这叫‘生死有命’,也挺刺激吧?”

    撞死周峻茂的,接的应该就是郑凯风的“死差事”,而卢国盛杀冯斌,应该是属于“活差事”——假设魏文川雇他杀人走得是“正当程序”。

    骆闻舟沉声问:“所谓的客户都有谁?”

    卢国盛摇摇头:“不知道,都是大老板,不会跟我们这些人直接接触的。”

    据说费承宇在位时,分明是个眼光毒辣的精明人,却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投过不少“稳赔不赚”的生意,此外,还有捐款途径,以合作名义给的利益输送、虚假阴阳合同、巨额海外洗/钱资金……他们用这种方式悄无声息地养着一个蛰伏在暗处的怪物,不涉及明面上的资金往来,比低级的买/凶/杀/人要隐秘无数倍。

    “那我问点你知道的,”骆闻舟敲了敲桌子,示意旁边已经听呆了的书记员集中精力,“卢国盛,钟鼓楼景区里的少年冯斌,被害当天,现场监控中拍到了你的脸,尸体和当年327案的第三个受害人陆裕的处理方式一模一样,现场还留有你的指纹,你有什么话说?”

    “没有,”卢国盛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干的。”

    “你认识冯斌吗?”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谁让你这么干的?”

    “既然都被你们抓住了,我总归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好隐瞒的,”卢国盛说,“一个小子,叫‘魏文川’,是个富二代,他们家在蜂巢也有点股份,去过蜂巢,我去蜂巢找车的时候被他盯上的……那小子很不是东西,他认出我来了。”

    骆闻舟神色一动:“魏文川认出你?”

    “有一天他在员工通道里堵住我,对我说‘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那天我在学校附近看见你偷偷跟踪我同学了,我认识蜂巢的车。’”

    骆闻舟皱起眉——这未免太巧了。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杀了他,”卢国盛咧了一下嘴,“可是他拿出了一个手机,说他已经把录音和我的照片传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我不懂这些小孩的新玩意――他说是他爸爸出钱养着我们,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所有人都会立刻知道我的秘密。”

    骆闻舟:“他要你干什么?”

    “一开始没让我干什么,就是偶尔缠着我给他讲杀过的人,还刨根问题,问我杀人时的感受,说是觉得很有意思……这些闲得无聊的小崽子。我一直在想办法摆脱他,但是有一天,那小子拿来一份亲自鉴定书,对我说‘原来梁右京不是梁校董亲生的,是你的种’。”卢国盛一直是惫懒而平静的,只有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有了些波动。

    “这事不能让人知道,就连孙新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是我跟姓梁的有仇,没事去盯梢他女儿,是想报复他们。”卢国盛说,“那些人养活你不白养,你的老婆孩子、有一点关系的人都在他们的视线里,别说我们,就连孙新他们这种喽啰都是一样——我不能让她被这些人盯上。不瞒你说,我这些年也不是没找过其他的女人,想让她们给我留个种,可是一夜/情的女人都鬼精鬼精的,又吃药又什么,不乐意给你生孩子,可要养个情人呢,不等怀上就会被他们发现。我们老卢家没人了,那是我们家正根,没有她,香火不就断了吗?”

    饶是骆闻舟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无言以对。

    这个人,杀人越货、心狠手辣,对人命与狗命一视同仁——全都当闹着玩似的。

    什么父母兄弟、亲朋好友,他一概没有感情,一概无动于衷,唯独在乎梁右京这么个从来没有认识过的女儿——因为在他眼里,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香火”,是个“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肯定很宝贝”的传家宝。

    这念头如此根深蒂固,卢国盛深信不疑,就像他对“死人眼会留下死前最后的影像”一样深信不疑。

    骆闻舟:“魏文川要挟你去帮他杀人。”

    卢国盛一点头:“说是有人要害他们,还拿出一段聊天记录给我看——我没大看明白,这帮小崽子念个书也能念出点篓子来,都是些小孩的鸡毛蒜皮,不过那小子说,办成了这件事,他会帮我私下里认回我女儿。”

    骆闻舟多少有些不解:“这么多年过去,你都没想办法认她,为什么现在为了认她,连命都不要,私下里接杀人的活?你不怕你们那个‘公司’知道了,让你们父女俩都死无全尸?”

    卢国盛被他问得一愣,跟骆闻舟面面相觑片刻,那双歪斜的眼里有一点茫然。

    骆闻舟瞬间想通了什么:“所以你不是私自接的活——”

    “私下接活?我疯了吗?”卢国盛说,“那小子有蜂巢的‘黑卡’——蜂巢普通的vip卡就是金银钻石三种,‘黑卡’只有我们真正的客户才有,里面没有钱,所有的点数都是他们和公司往来里记的账,拿着黑卡到蜂巢,找人帮他们策划,再由我们这些人动手,他是带着黑卡和策划人一起来找我的,这是个‘活差事’,干成了我也有一大笔奖金,还能认回女儿,我为什么不干?”

    骆闻舟隐约抓到了一条线索:“所以杀冯斌的时间、地点,还有来去的路径,都是这个策划人告诉你的?是他让你杀冯斌,留下夏晓楠?”

    “夏晓楠?”卢国盛露出一点疑问神色,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手机上有定位的小丫头么?策划说那是我们的人,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小丫头,我看她挺不经事的,吓得要尿,怕她出纰漏,才把她身上的定位器收走的。”

    骆闻舟立刻追问:“策划人是谁?”

    “编号a13。”卢国盛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骆闻舟冲监控方向做了个手势,监控室里,陶然立刻对旁边同事说:“从蜂巢逮回来哪些人?去整理一份材料,让他指认a13是谁!”

    肖海洋实在是在监控室里待不下去了,一言不发地领了命令,转身就走。

    “11月6号当天,你为什么会去北苑龙韵城?是去看梁右京?”

    “策划人说,这事办完,就送我去外地躲避搜查,我们这种人,一旦被挪地方,可能三年五载都回不来,所以我瞒着他和魏文川私下商量,看能不能在我走之前让他先兑现承诺。他答应了,让我先去见一面,什么都不要说,等他慢慢告诉她。”

    骆闻舟低声说:“龙韵城——你就不怕有人认出你,或者被监控拍下来?”

    “十五年了,谁还能认出我来?”卢国盛笑了一下,“魏文川是龙韵城的少东家,不会在他们家门口留下他和我在一起的证据,那小子鬼精鬼精的,早把那段视频删了,不过我估计他只关心龙韵城里、跟他有关系的镜头,大门口和周围的未必会管,所以还是留心了——怎么,还是出纰漏了么?”

    骆闻舟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一阵惊涛骇浪——魏文川早把卢国盛出现在旋转餐厅里的视频删了,为什么费渡的人还能拿到完整的?

    那么后来那些人搜索龙韵城的监控,却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难道是因为他们面前的监控记录是当初被魏文川删节过的版本?

    那么龙韵城里的监控记录就是被人不动声色地换过两次!

    骆闻舟倏地站了起来。

    “哎,骆队,”卢国盛叫住他,“我可能是得枪毙吧?”

    骆闻舟一顿。

    卢国盛一摊手:“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我女儿可没犯法——她应该知道自己是谁生的了,不管接受不接受,到了这步田地,你让她有空来看看我吧。”

    骆闻舟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这一年阳历年的年根底下,大雪纷飞中的燕城人民已经遵循着农耕民族的本能开始无心工作,学生准备放寒假,大人准备换日历——各行各业都在倦怠地期盼年终奖,两件大事却把市政和公安系统炸得连年终总结都没时间写。

    知名企业家魏展鸿父子买/凶/杀/人,利用蜂巢等娱乐机构做幌子,豢养窝藏通缉犯这件事如“都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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