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射毒品有可能是他们干的,不过常年和毒打交道的人,居然也会把握不好量,失手把人弄死,这就很让人费解了。”费渡不慌不忙地说,“如果是我涉嫌包庇贩毒团伙,一个陌生人带着敏感问题误打误撞地闯进来瞎打听,我绝对不会贸然杀他。”
骆闻舟一听他这种讨论天气的语气,头皮就发麻,然而一边麻,他还一边问:“然后呢?”
“第一步,把人控制住,摸清他的底细,查明他涉入的深浅,以及背后有没有人指使,然后用毒品、暴力、恐吓、威胁等等手段瓦解他的意志。等我知道死者只是刚开始和你接触,并不完全是你的线人,也不敢完全信任你,而且背景简单、无亲无故的时候,就进行第二步。” 费渡用香蕉牛奶味的语气说,“第二步,用一点点毒品强制他上瘾,并且在他精神恍惚的时候,反复对他灌输是你出卖了他,给他洗脑,让他相信你和那些人是沆瀣一气的。这样一来,他很容易就会充满绝望,认为这个世界没有所谓‘公道’,而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想活命只能学着妥协。”
骆闻舟看了他一会,点评说:“真是缺了大德了。”
费渡不以为意,接着说:“第三步,他已经成瘾,再开始给他一点甜头,让他知道我们没那么可怕,还充满了人文关怀——这就妥了,实现了对一个人精神和生理上双重控制,以后这个人就为我所用了,等你们想尽办法把他捞出来,我只需要告诉他,我们双方因为分赃不均产生了一点矛盾,正在互相整,他就会带着对你的恨意,变成一颗打入你们内部的钉子。”
也许是因为他们俩之间气氛刚刚缓和一点,也许是因为车里弥漫的香蕉牛奶味让人严肃不起来,骆闻舟头一次听了他的奇葩言论没有暴跳如雷,他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你要是有一天违法乱纪,我们可能确实会很麻烦。”
费渡不置可否,结果下一刻,就听见骆闻舟说:“但是你只是随口说说,而且还只跟我说,没有实践,也没有满世界去办‘无痕杀人培训班’,让我们工作之余能偶尔休个小假、谈个恋爱,所以我还是要代表组织对你表示感谢。”
费渡:“……”
这反应怎么和平时不一样。
骆闻舟又自己点了点头,非常慈祥地说:“应该给你再额外发一面锦旗,还有别的吗,再说出来给我们参考参考。”
费渡于是紧紧地闭了嘴,直到抵达燕城市局,都没再和他说一个标点符号。
市局门口,骆闻舟前脚刚下车,一辆警车就冲过来停在了他旁边,车没停稳,郎乔就扑了下来:“老大,马小伟不见了!”
“别嚷,”骆闻舟后背伤口刚刚缝合,还有点半身不遂,他单手摸出烟盒叼出一根,不慌不忙地说,“人不见了是好事。”
郎乔把奇大的眼睛瞪得又圆了两圈,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突然,她的目光越过骆闻舟,落到了他身后不远处:“那、那是……”
骆闻舟循声回头,只见长街对面出现了一个畏畏缩缩的瘦小人影,探头望着市局的方向,又一个人走过来,领着他过了马路。
郎乔:“马小伟和那个歪腿的小眼镜!”
肖海洋总算把破眼镜换了新的,有些呆板的方形框架显得他年长了几岁,他领着马小伟一路走到骆闻舟面前:“骆队。”
骆闻舟见了他,好似也不怎么意外,和颜悦色地一点头:“来了?进去吧。”
市局里一点也没有周末的氛围,验尸的、验领带的、询问证人的与审问犯人的——刑侦队和法医科忙得到处乱窜,借住在值班室里的何母不可避免地被惊动,有点风吹草动就要眼巴巴地探头看一眼。
一行人带着马小伟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何母逡巡在楼道里。她看见骆闻舟,又将疑虑重重的目光落在马小伟身上。
骆闻舟对马小伟说:“那是何忠义他妈。”
马小伟原本无精打采的脚步突然顿住,一脸惊惧地看向她。
瘦弱的女人和憔悴的少年面面相觑,好一会,大约是少年的模样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何母试探着问马小伟:“你……你认识我儿子吗?”
马小伟倏地退后半步。
“我家忠义是个好孩子,你认识他,是不是?”何母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一步,殷殷地看着马小伟,看着看着,眼泪“刷”一下下来了,她梗着脖子,抽了一口细细的长气,“谁害死他的呀?啊?娃,你告诉姨吧,到底是谁害死他的?”
马小伟的眼圈通红,继而毫无征兆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是我!”他嚎啕大哭起来,“我对不起忠义哥,对不起你……对不起……”
第22章 于连 二十一()
马小伟已经是第二次在公安局里口述自己涉嫌杀人了,这个惊世骇俗的少年比受害人家属哭得还凶,几乎要以头抢地,旁边两个警察反应过来,赶紧冲上来架起他,在何母的哀叫声中把马小伟拉走了。
骆闻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介绍居然还引发了这么个变故,一个头变成两个大,预感今天晚上是个不眠夜,只好飞快地给他家那楼的物业管理员发了条短信,央求人家去给饥寒交迫的骆一锅抓一把猫粮。
郎乔正要领着费渡去做笔录,骆闻舟一抬头叫住他。
“哎,”骆闻舟没称谓没落款地说,“谢谢啊。”
费渡没想到此人的狗嘴里居然吐出了一颗象牙,有些意外,他脚步一顿,端出了总统就职演讲一般的风度,十分正经八百地一点头:“不客气。”
骆闻舟吊着高低眉目送着他模特的背影,莫名想起了趾高气扬的贵宾犬,很想追上去往他手里塞一根“文明棍”。不过他俩掐了七年,直到刚刚才看到休战的曙光,骆闻舟也不想没事找事,于是按下了自己种种才华横溢的奇思妙想,转身拍拍肖海洋的肩膀:“你跟我来吧。”
肖海洋默不作声地跟着他来到了一处单独的询问室,有些神经质地扶了一下眼镜,他不躲不闪地看着骆闻舟:“我现在不是以协助办案的警察身份来说话了,对吗?”
骆闻冲肖海洋一伸手:“坐吧,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肖海洋也没客气,应声直挺挺地坐了下来:“我是嫌疑人还是证人?”
骆闻舟笑了,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往后一靠,后背的伤口立刻抗议,冲着他的痛觉神经尖叫了一声,疼得他差点当场呲牙。骆闻舟强忍着保持住了气质,半身不遂地坐正了,闲聊似的开口问:“工作几年了?”
肖海洋:“两年……一年半。”
“哦,刚过实习期没多久吧?”骆闻舟点点头,他回忆了片刻,接着说,“我小时候,我爸本来想让我报考国防生,但是我当时叛逆期没过,他说往东偏往西,我说‘我才不去撒哈拉研究导弹’,然后自己跑回学校乱填一通,那时候受香港警匪片影响很深,总觉得警察都是梁朝伟和古天乐,于是错入了这行。”
肖海洋非常严肃地接了一句:“撒哈拉不是中国领土。”
骆闻舟:“……”
这个小青年真挺会聊天的。
肖海洋可能也意识到了,坐姿更紧绷了些:“您接着说。”
骆闻舟感觉肖海洋可能不知道什么叫“放松”,于是放弃了这方面的努力,他正色下来,单刀直入地问:“你究竟是立功的同行、证人还是嫌疑人,都得看接下来的调查结果——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也准备坦白你知道的一切,对吗?”
肖海洋点点头。
“好,”骆闻舟说,“我先从眼前的事问起吧,你今天晚上为什么要把马小伟送过来?”
“因为有人要杀他灭口。”肖海洋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手机,已经非常妥帖地用证物袋装好了,递给骆闻舟,“今天晚上我和另一个同事值班,这是他的手机,来信息的时候他睡着了。”
骆闻舟隔着透明袋快速扫过短信内容,和郎乔说的对得上,于是放在一边:“你没事为什么会看别人的短信?”
肖海洋说:“我在监视他。”
这个年轻人语速很快,不大会笑,和人说话的时候,他的肢体语言一直是紧绷的,时不常有扶眼镜攥拳头一类的小动作,很不像个“见过世面”的成年人,倒是有点像那种发育到四肢不协调的中学男生。
骆闻舟看着他,感觉要是把费渡的油滑分给他一半,这俩人大约就都正常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监视他?”
肖海洋抿抿嘴:“我可以从头说吗?”
骆闻舟点了头,肖海洋深吸一口气,略微思量片刻,条分缕析地开了腔:“我们那里的氛围和市局不太一样,不是重要场合或者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我们通常见不着王局,他对我们有什么指示,都是通过黄队——哦,花市区分局刑侦支队负责人,全名是黄敬廉——来传达。”
“黄队和副队关系很一般,但是在我们部门里,有其他几个同事是他的心腹和‘重点培养对象’,有时候有事,他会直接叫自己的人去做,别人有时都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副队基本被他架空了,什么事也管不了。”
“我一直以为黄队是以自己的喜好挑选工作骨干,也没大在意,毕竟从小到大,这种小团体都和我没什么关系。直到有一天,辖区派出所报上来一个案子——他们发现了一个女孩的尸体。正好是夜班时间,那天该我当值,我本来已经准备好要出发,没想到被同事拦了下来……就是那部手机的主人,他说隔天他家里有事,问我能不能跟他换个班,我们私下里互相换班很正常,我没多想,就同意了,最后是黄队带着那位同事出警的。”
“黄敬廉当时也在?”骆闻舟一顿,追问,“死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肖海洋:“陈媛。”
骆闻舟微微一眯眼:“为什么会记这么清楚,对你来说,陈媛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看过的东西大多都记得,现在还能报出‘520’案时你们开到现场的那辆警车车牌号,您需要……”
“……”骆闻舟哭笑不得,这小眼镜的画风和花市区分局简直格格不入,他连忙一摆手,“不用报了,我相信,你快接着说吧。”
肖海洋顿了顿,随后话音一转:“不过那个死者确实有点特殊,当时有一张尸体的照片传过来,她死的时候,身上穿着镂空的上衣和超短裙,脸上画着浓妆——那件上衣穿反了。有一种女装的扣子是在背后的,如果没有领子,乍一看很容易弄错前后,只有上了身,才能感觉到脖子、腋下处不协调,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的衣服很可能是死后被人换上的,如果是那样,那这起案子可能涉及他杀。我和同事换班的时候也特意跟他们提到了这一点……”
骆闻舟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没插话,他也调取过陈媛案的材料,他清楚地记得,女尸身上的衣物没有异常,那件背扣式的上衣也并没有穿反。
“我知道这案子的调查结果,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黄队他们把这事定性为‘卖/□□死于吸毒过量’,我去问过那位同事,死者那件穿反的衣服怎么解释的,他躲躲闪闪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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