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闻舟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了,叫他活**会了一回老廉颇负荆请罪的滋味,只恨不能就地跟自己那后背拆伙,让脊梁骨兜着五脏六腑净身出户、逃之夭夭。
他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双子塔,一咬牙:“上去。”
费渡沉默了一会,继而又放缓语气,把方才刻意混在一起的自己和何忠义重新拆开:“阿姨,凶手还没抓到,您还什么情况都没了解,这么稀里糊涂地下去,打算怎么和忠义说?我想再求求您,无论您现在在什么地方,能不能尽快到广场上来?我们都在找您,咱们一起去抓凶手,等抓住了,您还得把忠义带回家呢,我也还想能再跟您多待一会。”
“您能不能……再给我一次假装看见妈妈的机会?”
王秀娟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她把三魂哭出了七魄,想要把自己砸在这城市脸上的勇士之心也随着眼泪付之东流,她重新软弱成了刚到燕城时惶惶然不知来路的女人,甚至于从高处看下去时,她突然觉得有些腿软。
王秀娟别开往下看的视线,但还是一时站不起来,她试着抓住了防护栏,想把迈出去的那只脚缩回来,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看似坚固的防护栏居然只是虚搭在那里的,王秀娟毫无提防,一抓之下,断裂的护栏轻飘飘地荡了出去,她重心顿失,整个人往后倒去。
王秀娟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嗡”的一声。
千钧一发间,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抓住了她那只堪堪被半开的护栏卡住的脚,女人本能地剧烈挣扎,细伶伶的脚踝险些从他手里滑出去。
骆闻舟双臂被人体的重量狠狠一抻,刚缝好的后背顿时皮开肉绽,整个人好似被一分为二,他全凭意念抓着那女人,吼道:“别动!”
好在他不是自己上来的,跟着人立刻扑上来,三分钟后,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已经没了意识的王秀娟拽了上来。
骆闻舟平时总觉得自己能随时上天和孙悟空大战三百回合,这回却脱力得险些站不住,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干脆很没形象地往地上一坐,喘得有点缺氧,等听到人说了一句:“骆队,人还活着!”
他紧绷成一团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骆闻舟发现后背上的血和汗已经混在了一起,疼得他抽了一口断断续续的气:“嘶……操,真要废了……”
这时,对讲机里就传来郎乔的声音:“老大,刚才有对小情侣举报说在景观公园里看见了嫌疑人的车,内置灯亮着,恐怕凶手还在里面,他们没敢过去!”
骆闻舟:“公园?在哪?”
“距离中央广场大约一公里吧,晚上挺人迹罕至的,除了野鸳鸯也没人往那边去。”
“不对,不可能那么偏僻,”骆闻舟在难忍的疼痛中,闭上眼,“协调施工维修队,让他们给开一下大楼的应急备用电源,打开所有监控,监控死角就派人过去蹲守——这个凶手派律师刺探调查情况,又从市局直接拐人,我不相信他还没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肯消停地躲到没人的地方。”
第27章 于连 二十六()
那些高楼有色泽冰冷的外立面,直上直下的躯体压迫感十足,大厅里往往铺着光可鉴物的石砖,前台和保安会对每一个涉足其中的人投以注目。
一栋楼有一栋楼的电梯分布——电梯们各有各的规矩,有的不能上、有的不能下、有的要区分单双数楼层,有的则必须刷卡才能使用,它们有一套自成一体的规则,常常让陌生人一头雾水,继而对这拒人千里的小小“国度”心生隔阂。
但双子大厦不同,哪怕它已经几经装修改造,对他来说,还是了如指掌——他曾经在这里做过半年的实习生,后来依然没能留下,他们宁愿要一个只懂欧美法系的“名校”留学生。
现在,他已经今非昔比了,那些摆着好看的法务只能审一审基本的合同,真做起对专业度要求非常高的案子,他们还是要把他请回来当顾问。在这幢大楼里,当年的实习生小赵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赵老师”。
但每一条长廊、每一处隐藏在暗处的楼梯间,依然都在他心里条分缕析。即使没有停电,他也有把握避开楼里的监控。
可惜天时地利人和俱全,还是被人搅了局。
当他混在人群中,准备在“天幕”上看一场绚烂的“表演”,却被费渡中途截断的时候,他出离愤怒了,几乎立刻确定,这是一场手段卑劣的借势炒作——也许是为了给他的狐朋狗友撑腰,也许根本就是有什么商业目的。
这些人掌握着他难以想象的财产和社会资源,哪怕个个是草包,哪怕一份普通的尽调报告也能把他们听得昏昏欲睡、哈欠连天——只要偶尔在无数专业人士的努力下,假装做出一两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他们立刻就会被吹捧成“青年才俊”。
一个警察带着几个临时过来帮忙的夜场保安赶来维持秩序:“各位,请别在高层建筑物附近逗留,我们还在排查楼顶,这里有一定危险性,配合一下好吗?谢谢,不好意思,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人群应声缓缓移动起来,谁也没注意到,一个斯文白净的男人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警察来疏散这里的人群,说明他们已经快要查到这里了,而那蠢女人还没有跳下来。
他不知道她是临时害怕了,还是被那小白脸低劣的表演蒙蔽了,按理说他都做好了预案——a座楼顶上只有一个方向面朝中央广场,他特地在防护栏上做了手脚,就算她临时犹豫,那松动的防护栏也会帮她做好决定的。
他的安排理应万无一失,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他必须要回去看看。
他简单盘算了一下,耍了个滑头,没有进入a座,而是绕到了b座一端,从写字楼底部一家咖啡厅的偏门潜入,轻车熟路地上了专供快递和外卖跑腿的应急通道,一路跑到了八层——在双塔之间有一个空中走廊,正好连着八层的应急梯。
空中长廊的出入口有监控,但没关系,长廊一侧有绿植墙,后面有供一人穿过的缝隙,是监控死角。即使他知道双子大楼停电停得一片死寂,监控全都中看不中用,还是决定最大限度地小心谨慎。
这场停电真是命运送给他的礼物。
他心里得意,步履轻快地穿过绿植墙,没注意自己带起来的风把一片爬墙植物碰的摇摆起来。
成排的绿植墙挡住了摄像头,他没有留意到,随着叶片的微微颤动,原本死气沉沉的监控摄像头突然转过了一个非常小的角度——
骆闻舟是跟着急救人员一起下来的,把王秀娟送上了一辆救护车。一回头,正好看见陶然和几个刑警押着一个面容清秀的男人上警车,那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感觉到他的注视,仇恨愤怒的目光立刻戳向他。
陶然冲他比了个手势,扬起手中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副手套。
骆闻舟点点头,叼起一根烟,将那阶下囚上下打量了一番。
男人愤怒地朝他吼:“我只是回来取一份文件,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你们有证据吗?警察破不了案就随便抓个无辜的人顶罪吗?放开,你们这些野蛮人,弄皱了我衣服你们赔不起!”
“哎哟,金贵,”骆闻舟叼着烟说,“吓死我了,看来穷鬼得先找费爸爸借点钱。”
看着那男人别强行押进警车里,骆闻舟伸手给了他一个飞吻:“拜拜。”
话音没落,一只手伸过来,毫不客气地抽走了他嘴里的烟。
郎乔的妆早就花了,露出奔波大半宿的黑眼圈,闹得一张脸上除了眼睛什么也没剩,她顺手把烟往几步以外的垃圾桶里一扔,指着后面的救护车:“你也给我上去!”
骆闻舟:“……”
“你看看你这花红柳绿的德行,”郎乔没好气地数落,“赶紧上车,明天老实在医院待着,别回来了。”
骆闻舟叹道:“闺女,还没成人,就打算要夺父皇的权啦?”
郎乔七窍生烟,用尖尖的手指戳他:“你……”
“哎,别闹,”骆闻舟打断她,“知道费总去哪了吗?”
郎乔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天幕”上已经正常播放起了闭幕式预演,此时进入了尾声,灯火绚烂得晃眼,不过跟方才的警匪片现场比起来,灯火表演显然差了点意思,围观群众们都无聊地去朋友圈里刷话题了。
“不知道,一直没看见,你找他……”郎乔扭着脖子找了一圈,再一回头,骆闻舟已经没影了。
骆闻舟随手从一辆警车里扒了一件不知谁放在那的外衣,往身上一披,遮住血迹。打费渡的电话,通了,却没人接。骆闻舟于是大步往经贸中心走去,先去了控制室,看见一帮工作人员正在吃夜宵,一问才知道,费渡已经走了。
他问清了费渡的大致去向,随即追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打电话,最后,终于在楼后面隐约听见了 “you raie up”的铃声。
骆闻舟循声找过去,发现那里有个的小花园,被灌木包围,里面有几个石头桌椅,抬头能看见“天幕”的一角,没有路灯。
费渡坐在其中一个石墩上,也不嫌脏,他斜靠在石桌上,手机放在一边,像个公放的音响。
骆闻舟挂上电话走过去:“让我给你点歌听是吧?”
费渡懒得理他,合着眼,好像已经睡着了。
骆闻舟僵着上身,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坐下:“你怎么不去看看她?”
费渡懒洋洋地开了口:“不是都救回来了吗?”
“凶手把楼顶防护栏弄松了,”骆闻舟说,“就差一点。”
费渡敲着节拍的手倏地一顿,睁眼看着他,却正好对上了骆闻舟的目光。
骆闻舟的脸色十分憔悴,他坐下来的时候,后背不自然地板着,看起来有点半身不遂。
可是他的眼睛里却不知从哪里映出了两簇光,微微跳动着,并不灼人。
有那么一瞬间,费渡觉得这个还算熟悉的男人有点陌生了起来。
骆闻舟眉目清晰俊朗,身材依然很好,看不大出年纪,说他三十有人信,说他二十大概也有人信——不过费渡知道,他真正二十出头的时候倒不是这样的。
那会骆闻舟是个真正的少爷,拽得很有水平,说话常抖机灵,非常不留情面,因此相由心生,总是带着一股张扬跋扈的奶油味。
而此时,他的外表像是一座被被岁月打磨过的石雕,原本模糊的轮廓清晰了起来,浮在表面的灵魂却沉淀了下去,从更深的地方看过来,竟近乎是温柔的。
骆闻舟略微变换了一下坐姿:“你方才在天幕上说的话,是真的吗?”
费渡十分无所谓地一扬眉:“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混淆自己和她的经历,试着跟她建立感情联系。”
骆闻舟迟疑了片刻——他跟费渡好好说话的经验不多,总是一不小心就进入互相人身攻击的环节,好半天,他也没斟酌出合适的措辞,只好一如既往地有什么说什么。
骆闻舟:“当年我调查过你爸。”
这并不新鲜,一个女人无声无息地死在家里,独子坚持认为她不是自杀,为了保险起见,除了法医证据外,肯定也要稍微查一查死者身边人的,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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