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赵浩昌已经在市局度过了难捱的一天一宿。
再赏心悦目的人,干熬一宿,脸上的胡茬和皮脂也足以毁容了。
赵浩昌看起来有点狼狈,然而他依然面无表情地保持着自己的坐姿,看见夹着档案夹走进来的骆闻舟时,甚至有几分倨傲地朝他抬起了下巴。
“你好赵律师,我先简单说两点,第一,24小时还没到,我们还可以再聊几句,第二,没有人不让你请律师,没有人对你刑讯逼供,更没有人虐待你对吧——当然,你要是非得说我局食堂伤害了你的胃口,那我也没办法,我们实在没有叫外卖的公费预算——对此,赵律师没别的异议吧?”
骆闻舟人没坐下,已经一口气把赵浩昌的开场白抢光了。
赵浩昌眼角微跳,好像被他这态度激怒了,强忍着没表露出来,故意轻慢地对骆闻舟说:“看您有点眼熟,抱歉忘了您是哪位,怎么称呼?”
骆闻舟一愣,随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随后,他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不当回事地回答:“我啊,看你这么聪明,要不猜猜看。”
赵浩昌坐的时间太长,整个人有些发僵,连累了本该游刃有余的冷笑,他不太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没这个必要吧,我觉得我们俩的缘分不会很深。”
骆闻舟把手里的笔转了一圈:“你半夜三更潜入花市东区双子大楼,弄松了a座顶楼的安全护栏,差点导致一起……”
他还没说完,赵浩昌就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已经说过了,我并不知道有人刚好要在那天晚上、而且刚好要在那个地方跳楼,你说我破坏公共设施,危害公共安全——ok,我承认,我道歉,我可以写检讨,罚款也没问题。警官,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拿得到纳税人支付的工资的,我们这些做事的,压力还是很大的,有时候为了relax,可能确实没能注意素质,我以后也会接受这次的教训,好吗?谢谢了,同样的话,你们不要每次换个人来都让我重复一遍。”
骆闻舟听完了这篇长篇大论,微笑着说:“我工作这么多年,很少能碰见赵律师这么拽的嫌犯。”
赵浩昌冷冷地说:“这位不知道姓什么的警官,麻烦你注意一下措辞,你凭什么认定我是‘嫌犯’?”
骆闻舟敛去笑容,双臂抱在胸前:“我还有几件事想请教赵律师。”
赵浩昌顿了顿,目光在他的肢体语言上停留了片刻,十分“大度”地一点头,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一,昨天差点从楼顶掉下来的那位女士看了你的照片后,认出了你,她说你原名叫‘赵丰年’,恰好是她的同乡,是吗?”
赵浩昌听了“赵丰年”三个字,气息明显粗重了,苍白的脸上板得好像一块石砖,淬了毒的目光狠狠地指向骆闻舟。
骆闻舟丝毫不为所动,平平淡淡地扫了一眼卷宗说:“根据她的证词,我们略微调查了一下赵律师的背景,发现你出生于市地区所辖的一个比较偏远的小村里,曾用名‘赵丰年’,父母都是在家务农的残疾人,下面还有三个弟妹,是个苦出身。”
他每说一句话,赵浩昌的神色就冷上一分。
偏偏这时候,骆闻舟抬头看了他一眼,感慨道:“这么看来,赵律师真是不容易,你们那边一年也考不出一两个大学生吧?更别说上了重点,还混得这么人模狗样的——而且我发现赵律师说话完全听不出口音啊,你在家说话也满口洋腔吗?”
赵浩昌放在桌上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看起来打算直接站起来把骆闻舟捶到地板里。
“哦,我忘了,”骆闻舟偏偏还火上浇油了一句,“听说你好多年没回过老家了,这不对啊,赵律师,乡亲们把你培养出来不容易,怎么能忘本呢?”
赵浩昌猛地一捶桌子,敲断了骆闻舟的话音,他将站没站起来,屁股已经离开了椅子,整个人往前倾着,像一只准备扑上来的猛兽——数息之后,赵浩昌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强行压住了自己的暴怒,重新坐了回去。
“是吗?好巧,我不知道。”赵浩昌每个字里都好似带着牙釉质的磨痕,“我离家很多年,那些人都不太记得了。另外,警官,我的大学是用助学贷款和奖学金完成的,路费是自己攒的,并没有劳烦谁‘培养’我,至于我回不回老家,你们未免也管太宽了吧?”
骆闻舟:“维护社会公序良俗,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
赵浩昌翘起嘴角:“原来你们是有编制的居委会,难怪那么多大案要案都不了了之。”
“接受你的批评,”骆闻舟成功地激怒了对方,不以为意地一耸肩,话音一转,“说起大案要案,也正好有一件事要请教赵律师。”
他从卷宗中抽出一张照片,放在赵浩昌面前:“这女孩叫陈媛,几个月以前死于吸毒过量,是你的校友。”
赵浩昌好似盛怒之下没料到这个峰回路转,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太遗憾了。”
“她死因蹊跷,临死前两个礼拜,曾经联系过一个叫崔颖的大学同学,将一些指认花市区分局局长参与犯罪的重要证据传给了崔颖,”骆闻舟盯着他的眼睛,“我们刚刚去拜会了这个姑娘,她提交了这些证据,还提到了你。”
赵浩昌的眼珠飞快地动了一下,垂在膝盖上的拳头微紧,好似在飞快地回忆着自己的疏漏。
骆闻舟:“崔颖说她曾经把陈媛的故事分享给了你,你阻止了她举报,有这回事吗?”
“有。”赵浩昌迅速想好了应对方式,略微坐正,“我确实看了那段视频,真是让人毛骨悚然,但是我该往哪举报?上级部门吗?警官,即使是我现在坐在你对面,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一个人面兽心的蛀虫,万一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呢?举报岂不是自投罗网?我们小老百姓,能力有限,只能明哲保身,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骆闻舟问,“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你做过什么?”
“我去实地调查过,”赵浩昌说,“但没敢很深入,因为有一次假装开车经过的时候,被几个疑似毒贩子的人盯了很久,那时我意识到这是件很危险的事,于是警告崔颖千万不能说出去,我们只能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骆闻舟略微压低了声音,“崔颖说,你以前和她说过,如果杀了人就扔在花市区里毒品交易地点,他们连查都不会查——有这事吗?”
赵浩昌的眼角神经质地跳了起来,好一会,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我对崔颖不错,她是我嫡系的学妹,我也一直在试图保护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这明显只是一句玩笑,我可能说过,也可能没有——不过一句玩笑都能作为被举报、被栽赃的把柄……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在当代文明社会,还是在大清国的文字狱里……”
他话没说完,骆闻舟倏地打断:“五月二十号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赵浩昌想也不想地接招:“先和朋友去了承光公馆,后来朋友把我送回公司加班,一直到临近午夜时才离开。”
“你公司在哪里?”
“文昌……”
“我们拿到了34路公家的监控视频,”骆闻舟再次不让他把话说完,逼问道,“520案死者何忠义当天晚上九点到十点前后在文昌路口下车,随即被人杀害,凶手为了混淆视听,随后把他抛尸到花市西区——正好是一处毒品交易点,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话说?”
审讯室监控外,陶然低声说:“他一上来就被激怒,之后没想到崔颖会‘出卖’他,刚才已经有点失控了,骆队提到34路公交视频的时候明显慌了。”
费渡扶了扶眼镜:“哥,你把我放进来,合规吗?”
“没事,”陶然说,“陆局特批的,他正忙着对付王洪亮,要不然还想亲自见见你。”
费渡想了想,对接见一个满脸褶子的中老年男子没什么兴趣,不以为然地转头看向赵浩昌。
只见赵浩昌刚开始神色一变,整个人好像僵在了原地,然而仅仅是片刻,他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有些狡黠的微笑。
“他比普通人更容易被激怒,也更容易感到冒犯,尤其是别人冲着他软肋戳的时候,”费渡摇摇头,“但是这样都能忍住,还保持基本的理智,真是个人才。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我愿意高价聘他做常年法律顾问。”
“他在文昌路口下车,”赵浩昌缓缓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呢?下车以后到他被杀害的过程中间发生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对不对?”
骆闻舟缓缓收敛了他的“故作惫懒”,脸色难看起来。
“你们什么也没有,”赵浩昌轻轻地靠在椅背上,“一句玩笑话,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监控镜头,就想诈我投案自首?”
骆闻舟一声不吭,难堪的沉默在小小的审讯室里蔓延出来,他好像已经黔驴技穷。
赵浩昌难以自抑地笑了起来,好像又“想起”了眼前这无计可施的警察是谁。
“骆队长,你们破案未免也太偷工减料了。”他说,伸出手腕,亮出他手腕上的镶钻名表,冲骆闻舟敲了敲,“离二十四小时也没多久了,我看你们也没别的事,我可以提前走吗?不行的话,给我一张床也可以,我想躺一会。”
骆闻舟莫名不喜欢他这个敲表盘的动作,一声不吭地注视着他。
这表情最大限度地娱乐了赵浩昌,他成功地压抑住了暴怒,却没有压抑住此时的洋洋自得:“我给你一个忠告,骆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们那一套老掉牙的刑讯手段审出什么的,别太自以为是了。”
他说着,自顾自地站起来,装腔作势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赵丰年,”骆闻舟终于轻轻地说,“别太自以为是了,西郊北二十镇‘风情酒庄’12号的地下室,还睁着眼等你回去呢。”
赵浩昌的笑容冻在了脸上。
骆闻舟的食指在桌上敲了两下:“能解释一下死者何忠义用过的旧手机为什么会在你家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本卷最后一章=lwxs520 ……》
第32章 于连 三十一()
审讯室的门应声而开,两个面无表情的刑警走进来,一左一右地把赵浩昌按回座椅上,锃亮的手铐“咔哒”一下,拷上了他那钻光四射的手腕,金属的手铐和金属的表带遥相呼应,居然有种诡异的相得益彰。
华美、冰冷又尖锐。
在外面冷眼旁观的费渡忽然眯着眼品评了一句:“你们这手铐做得非常有美感,回头能送我一副做纪念吗?”
陶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手铐干嘛?”
费渡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似乎自觉失言似的闭了嘴,只是意味深长地弯了一下他的桃花眼。
陶然后知后觉地领会了好半天才隐约明白过来,作为一个生命中只有加班和房贷的传统男子,陶副队实在欣赏不了资产阶级们酒池肉林的那一套,看见费渡那个德行,就觉得非常污染视野,于是义正言辞地给了他一句训斥:“再胡说八道你就出去。”
费渡干咳一声,正襟危坐地收起了他“涛声依旧”的神通,不吭声了。
冰冷的手铐让赵浩昌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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