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就纯粹是我们的猜想了——和别的受害人不一样,苏筱岚家庭情况特殊,凶手没办法通过打电话的方式折磨苏筱岚的家人,如果打电话这个过程对于凶手的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和目的,那他在苏筱岚身上没有办法获得这种满足感。”
整个过程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人证物证俱在,逻辑与心理动机上也说得通。唯一的问题就是,既然二十年前旧案的凶手已经归西,那是谁带走了曲桐?
谁还会知道铁铅笔盒和小铃铛细节?
恐怕只有郭菲一案的受害人家属……以及当年经手这案子的老刑警了,也包括陆局。
当着陆局的面,小会议室里的几个人一时都沉默了。
反倒是陆局比较坦然,主动打破了沉默,站起来拍了拍骆闻舟的肩膀:“这事还是你来担吧,有问题找老曾汇报,我暂时避嫌,过一会我会把我这几天的行踪写清楚,其他案件经手人你们恐怕不大好查,我会提前替你们打声招呼,省得到时候面子上不好看,他们不配合。”
“还得问问莲花山一案里的受害人家属,也有可能是家属和谁说过什么,”骆闻舟轻描淡写地把这段尴尬揭了过去,“还有苏筱岚,她跟在吴广川身边时间最长,很可能知道点什么——兵分三路吧,陶然你继续追踪案发前那十八个孩子的行踪,为了以防万一,男孩也不要漏,小郎负责带人调查曲桐家附近,周围杂七杂八的小店里监控都不要漏,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剩下的都是容易得罪人的——无论是调查系统内的老前辈,还是寻访当年的受害人。
陶然想说什么,被骆闻舟一抬手打断:“快去吧,别废话了,二十多年了,证据湮灭,证人也都没了,有结果的希望很渺茫,你那边的排查才是重中之重,万一那孩子还活呢。”
话说到这份上,陶然不敢再耽搁,只好和郎乔一前一后地走了。
陆有良撕开一盒新烟的包装,从桌上推了过去,丢给骆闻舟:“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给自己留着,你这个作风保持得不错。”
骆闻舟:“要是我去,顶多挨顿挤兑,他们俩,弄不好能直接让人打出来——当然了,挨完挤兑能不能查出结果来,就得借您老的面子了。
“当年那群老哥们儿,走的走、没的没,有始有终干了一辈子的,大部分也都退休了,现在老张也调走了。”陆局说着,莫名有点惆怅,“就剩我一个,带着你们这帮猴崽子,也没几年了。”
“退休还不好?”骆闻舟冲他一笑,“我做梦都想退休,每天睡到自然醒,想上哪玩上哪玩,按月领工资,天天带着老伴儿环游世界,出门坐地铁,那帮孙子们都得给我让座。”
陆有良是十分有心想栽培他的,虽然骆闻舟有点太年轻,但好在他老人家也不是马上要退,剩下几年,拔苗助长一下,也未必不能成才,听了这番烂泥扶不上墙的言论,陆局气不打一处来,进而又想起了骆公子身上那点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传闻,越发糟心,指着骆闻舟说:“你连‘少伴儿’都没有,闭嘴,再不说人话就给老子滚出去。”
骆闻舟叼了根烟,夹起旧卷宗,从善如流地准备滚,走到门口的时候,陆局却又叫住了他。
“这桩案子你有没有大致的想法?”
骆闻舟一手扶在会议室门把手上,脚步一顿:“当年有两个问题没有解决,第一,失踪女孩的尸体都去哪了,第二,吴广川给受害人家里打电话的动机,我跟人聊过这桩案子,有个朋友说,听起来不是凶手冲孩子,而是冲大人——这实在不像是恋/童癖的一般心理特征……另外,我总觉得两起案子虽然有联系,但未必会是一个人做的。”
“怎么说?”
骆闻舟:“打电话和亲自跑到受害人家里是两回事,一个是躲在幕后,一个是忍不住亲自登台,后者的风险要大得多,犯人也要嚣张得多,不单只是郎乔说的反侦察。”
整个燕城就像一条河,数十年的排污治理下,已经基本能一眼看到河底的泥沙,似乎一目了然,清澈而安全,可是总有湍急处,总有暗流。
失踪女孩曲桐生还的几率越来越渺茫,而对于她无数的同龄人来说,这只是个普通的暑假,被乏善可陈的补课班与兴趣班填满,伴随着病恹恹的蝉鸣声,等待着昏昏欲睡的青春期。
晨晨背着画夹,在少年宫后门的公交车站附近等着迟到的家长,无聊地拿出平板电脑来玩,突然,一道阴影挡在她面前,晨晨抬起头,看见一个驼背的老盲人来到了她附近,有意无意地把脸转向她。
晨晨莫名觉得有点不安,想起了那天请她吃泡芙的大哥哥说过的话,连忙小心地往旁边移动了几步,靠近附近等公交的人群,同时暗暗留意着对方。
正好,公交车进站了,方才拥挤排队的人们纷纷上了车,站牌附近荡然一空,只剩下她和那老“盲人”。
突然,老盲人敲打着地面,迈开步向她走了过来。晨晨一瞬间汗毛倒竖,转身往少年宫里跑去,在拐角处一不小心撞到了人,对方“哎呀”一声,怀里抱着的东西掉了一地。
那是个看起来比她稍微大一些的女孩,穿着碎花裙、竖着一对羊角辫。
晨晨赶紧道歉:“对、对不起。”
女孩看了她一眼,倒没生气,一边蹲下来捡回自己的书本,一边问:“你跑什么?”
晨晨赶紧帮忙:“那边有个奇怪的人,我有点害怕。”
女孩听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啊,在哪里?”
晨晨一回头,公交车站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女孩看了看晨晨:“你几年级了?”
“开学六年级。”
“哦,那我比你大一岁。”女孩一手夹着书,一手自然而然地拉起晨晨,“你是不是害怕呀,要不然我陪你等一会吧。”
晨晨求之不得。
“我在这上暑期摄影班。”女孩垂下长长的睫毛,看着晨晨一笑,“我叫苏落盏。”
第43章 亨伯特·亨伯特 十()
二十年间,莲花山经过一场挫骨换皮似的整修,俨然已经改头换面了。街道与建筑首尾相连,风格是统一一致的“现代化”,比城里还要气派,唯有路边的树还没来得及长成绿荫,依稀透露出一点浓妆艳抹下的仓促。
骆闻舟开着车转了几圈,才找到那个不起眼的书报亭。
一个男人戴着花镜,正佝偻地坐在报亭里看摊,这男人说是中年也行,说是老年也行,要是单看脸,大约是还没退休的年纪,但周身已经透出了一股沉沉的暮气,像在苟延残喘。
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街面被太阳烤得冒了油,骆闻舟把墨镜推到头顶,走到书报亭前:“拿瓶冰镇汽水。”
书报亭的主人闻声,把正在看的书扣在一边,弯下腰挑了瓶结着厚厚白霜的冷饮递过来。
骆闻舟一步迈进书报亭的遮阳伞下,拧开瓶盖,一口灌了大半瓶下去。
他已经加班加点地跟各种老同行斗智斗勇了一天,撑着陆局的面子,打着询问旧案的旗号,旁敲侧击着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大家都是一个系统出来的,套起话来也都是一个套路,你来我往,各种场面堪比电视剧里的宫斗现场,着实心累。
这会骆闻舟脑子里都是木的,目光呆滞地把自己喝了个透心凉,靠在大遮阳伞下放空。
书报亭主人见他一时半会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探出头来问:“哎,小伙子,我这还有冰棍,你吃不吃?”
骆闻舟摆摆手:“喝了一肚子气,吃不动了,我在您这歇会。”
报亭主人说了声“行”,又搬了一把长腿的塑料凳给他:“坐着吧,大热天的,都不容易——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骆闻舟把汽水瓶子放在膝盖上,轻轻地晃了两下:“我是警察。”
书报亭主人一条腿跨在报亭那小小的门槛上,听了“警察”俩字,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才回过头来,摘下老花镜折好,嘴角微微颤抖着,压低声音说:“我已经办过‘撤管’,政府也批准了。”
“我知道,”骆闻舟说,“郭叔,我没别的意思,就想跟您聊聊二十年前菲菲的案子。”
书报亭主人正是郭恒。
郭恒杀了吴广川,随即因故意杀人罪入狱,后经减刑,在两年前刑满释放,工作自然是丢了,二十年过去,物不是、人也非,父母亲人们走得走、没得没,妻子也早在他动手杀人前就已经和他离婚,他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回到了已经面目全非的莲花山……区,做些小生意维持生计。
“没什么好聊的,”郭恒的脸色沉了下来,“人都死了二十多年了,害了她的凶手是我亲自送上路的,我判也判了,牢也坐了,就这些,你还想知道什么?”
骆闻舟试着放柔了声音:“是这样,您看我也不是闲得没事特意过来揭您的伤疤,我们现在遇到一起案子,也是小女孩失踪,有证据表明可能跟当年的事有牵扯……”
郭恒冷冷地问:“什么牵扯?”
“女孩,十一岁,失踪的时候穿着碎花连衣裙,失踪后第三天,嫌犯给女孩父母寄了一段录音,里面除了女孩哭喊,还有一段杂音,像是有人晃着一个装有小铃铛的铁盒。”骆闻舟知道对方满心戒备,因此尽可能真诚地直视着郭恒的眼睛,剔除了所有不相干的描述,用最短的话把事说明白了,“经历过当年那起案子的老前辈说,这情况和菲菲遇害的时候一模一样,所以我想问一问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郭恒就阴阳怪气地打断了他:“是审一审我吧?凶手死了,记得这事的就剩下警察和我,当然,有什么坏事不可能是警察干的,那只能是我这个有前科的了。”
“不光是您,经手过那案子的警察我已经走访完一遍了,”骆闻舟说,“没有怀疑什么,只是想详细了解一下当时的……”
郭恒的情绪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起来,冲骆闻舟嘶声咆哮:“我当年四处找人说这案子,你们没人听,没有人想了解,现在我人也捅了、牢也坐了,你们又找上门来了!我女儿死了二十多年了,我不想提她,不想提她!你们早他妈干什么去了!”
骆闻舟张了张嘴,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辩解咽了下去,随后声气低沉地说:“对不起。”
“你走吧,走!滚!”郭恒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推去,“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要觉得我可疑,尽管来抓,反正我一回生两回熟,其他的无可奉告。下回来之前记着亮一下证件,要早知道你是警察,我连唾沫星子都不卖给你。”
骆闻舟:“郭叔……”
郭恒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滚!”
骆闻舟的性情实在不能算温和,然而他此时有天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
当头的烈日劈头盖脸地朝他喷出火来,他闭了嘴,用舌尖把自己满口的牙从头到尾数了一遍,然后低头摸出钱夹,打开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递到郭恒面前。
“这孩子叫曲桐,”骆闻舟说,“开学要上六年级,学习很好,提前一年参加了十六中的招生夏令营,平时特别懂事,一直是中队长,现在已经是她失踪的第五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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