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群亲兵执着长矛跟上,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消失不见人影。
高颎受了重伤,李德林虽是轻伤但也骨折,一下少了两个帮手庶务自然全部积压在他头上。伽罗于寒风中站立了一会儿,直到两颊被吹动的生疼才转身回府。擎灯的婢女纷纷跟在她身后,各自分成两班,直走碧霞院。
大门已经敞开,碧霞院侍候的众人已经跪迎在那里。碧霞院内灯火通明,四面折扇门依次打开。伽罗的裙裾擦过梅枝,有暗香幽幽浮动。跨过门槛,走至主位跪坐下,身微侧,倚在背垫望向依次而入的众人。
婢女,仆人,仆妇整齐的跪于厅下,管家呈上名册。“乳母何在?”“奴婢在。”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慌慌张张的向前来。发鬓间挽着髻,面若银盘,身材丰腴,低垂着眉眼时不时转过看她,又慌忙低下。“叫什么?”“奴婢娘家姓侯。”
侯氏伽罗望向齐涵:“可靠吗?”齐涵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江夫人母舅挑选上的人,极可靠。”伽罗将孩子抱来,招侯氏上前:“既是江夫人亲自挑选的,那我就把孩子交给你了,你日后定要好好待他!”
“是。”侯氏赶忙接过孩子,朝她叩拜,起身时孩子眯着眼儿在她胸前拱,侯氏笑道:“小世子这是要吃奶呢。”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了,齐涵胆战心惊的看向伽罗。
对方却是连眼儿都不抬,面色如常的翻看着膝上的名册,许久抬起头:“退下吧。”“是。”侯氏抱着孩子缓缓退出。伽罗歪着身子,将腰部的压力全部交给身后的靠垫,睥睨着下位:“从前服侍刘夫人的贴身婢女是谁?”
三四个婢女依次被人绑进来,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抬起头来。”几个仆妇上前强压着她们抬起头。都是熟悉的面孔,往日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面孔此刻正泪流满里面瑟瑟发抖。
伽罗翻看花名册,问:“是刘夫人之前带来的,还是之后分给服侍她的?”管家道:“都是之后分给服侍刘夫人的。”“你可仔细审过了?”伽罗看向他:“刘夫人其罪可诛!这几人可是她同谋?”
她的声音似闭着嘴就从喉咙嗓子之间发出的声音,带着微凉的薄意,带着上位者的强势和威严,如似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权力,强硬的插入骨骼缝隙之中。
管家匍匐的额头更低了:“回,回夫人,这几个祖祖辈辈都是府里奴仆,应不会与刘氏串谋,且刘氏密谋也不可与她们讲。”伽罗微微一笑,站起,齐涵赶忙上前搀扶:“如此便先赶到马圈侍候,每日派人看管她们。”
“是。”管家松了一口气。伽罗走了几步将要撩帘,忽然回过身,看向其中一个额头高阔的婢女。画扇顺着她的眼光望去,记得她。那日在碧霞院站在刘氏身后的婢女。“此女杖毙。”
帘子已下,有冬风吹进,一股冰寒之意迷茫在夜幕中的大厅。画扇深深的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你想想,你还会再灿烂几季呢?一句话忽然串入她脑中。犹如早就看破了她的结局。江滢的丧礼。
碧桐院挂上白皤,瓦墙上一个人拿着袍袖在远处朝着夕阳招魂。魂兮归来——日落的弘农沉静在一片寂静的色彩之中。没有对逝去的哀伤,只剩下一点习以为常的麻木。偌大的厅中摆着一具棺木,上面一个白色的字萦绕了整个空间。
三天过去了。伽罗踏进,身后跟着乳娘抱着孩子,还有齐涵和画扇。她跪坐下,烧了一叠纸钱。身边都是嘤嘤的哭声,连襁褓中的小孩也蠕动着嘴唇,依依呀呀哭的小声。“都出去吧。”伽罗道。
“是。”众人纷纷退去。厅内只剩下她一人,守在灵堂前,有风刮起了白皤,火烧边的冥纸在半空中飞旋打转。杨坚走了进来,宽大的背影挡住了她的光线。“不是叫你们都退下吗?”她头也不抬直接问。“是我。”
杨坚坐在她身边,几日不见,他显得有些疲惫,却是满脸的壮志酬筹。“高颎的伤?”伽罗问。“不伤性命,如今已退烧了。李德林只是骨折了,静养几日即可。”“您说江滢会去了哪里?”
杨坚冷哼了一声:“死人就该去她应该去的地方。”“那我们呢?”他沉默了下来,看着她,许久道:“我们?我们不一样。” 建立大隋是上天赋予杨坚的责任和机会,他必然要重新推翻北周统治,建立他的大隋王朝!
“还要继续以前的生活吗?”伽罗问,眼底是疲惫和不堪。杨坚沉默了会儿:“你想说什么?”“陛下还要再杀一次苏威吗?”伽罗问。
第142章 不放手()
“后宫不能干政。”杨坚沉下脸,转过身去。灵堂内素净一片,只有两人的背影在日落的夕阳下拉的极长。“陛下驾崩后,臣妾不能干政也干政了。”伽罗苦笑道。广儿年幼,朝局不稳,他们孤儿寡母如何立足于天下?
“伽罗!”杨坚愤怒的看向她:“苏威必死,他军功卓越素有民心,广儿年幼根本不足掌控大臣。我为广儿铺路,江山代代相传必杀苏威!”“那李穆呢?”苏威死后,他早已是杀机尽现!杨坚一笑,反问:“难道你要广儿死于乱世之中吗?”
他杀尽功臣只为下一代帝王铺路。“人心就必须建筑在功臣的尸骨之上吗?”伽罗看向他:“苏威,李穆与我夫妇二人,于私是手足之情,于公是肱骨之臣,陛下为何不能将他们削兵夺爵,让他们安养晚年?”
为何要处事这般极端?“妇人之仁!”“苏威和李穆从未有过谋利之心。”“伽罗!”沉沉白皤随风扬起,冥纸在空中半卷起隔住了两人。一切的野心和蛰伏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伽罗,过几日我们就要开拔了。”
他站起,撒了一点香进鼎炉,灵堂内弥漫起淡淡的檀香。“去哪儿?”“长安!”他安静的望着夕阳,眼底是波澜壮阔:“北周的时代应该结束了。”伽罗抬起头望着他,夕阳的光晕给他的背景镶上了一层金边:“可是我累了。”
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低下头,眼眸透露着一股极度的疲惫,好像刚刚精力了一场疲倦的梦境刚醒来似的。
伽罗望着江滢的牌位:“江夫人要我抚养他的孩子,若是陛下有朝一日再登帝位,那他的儿子就是长子。臣妾已经不需要再有一个太子巩固荣华。”杨坚闻言,眉头紧皱:“那孩子,我看过,听军医说身子不大好。”
他一句话否决了这个提议。于江滢他是没有感情的。这个孩子对他而言也全然是陌生。“攻下长安后,我去找到孙思邈,我们再要个孩子。”他认真道。伽罗苦笑着,低下头嘴里苦涩的厉害。孩子,又是孩子。
“陛下,臣妾此生恐怕无福诞育孩子了。”“伽罗。”杨坚执起她的手:“我们再试一次,一定可以的,你要相信朕。”伽罗坐在地上,冥纸在火炉里翻滚烧的烫红,如炙烤肉一般烫的人眼睛都红了。
“阿坚,人生一世,为何不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呢?”伽罗昂头问他。杨坚悲怜的摩挲她的侧脸。“伽罗,你还不明白吗?”他问“臣妾愚钝。”伽罗笑道:“陛下还会再有其他的佳人,比臣妾好的多如跃江之鲤。”
杨坚摇头:“可是我的伽罗却只有一个。”“陛下!”伽罗跪下:“请陛下休弃臣妾吧。”杨坚笑意渐失,两指夹住她的脸:“妄想!”薄凉的嘴唇吐出两个字,冰的她浑身的刺疼。
杨坚慢慢的放开她,伽罗趴在地上。即便是早知道的结果,可是她还是想要为自己争取争取。杨坚是不会放过她的。伽罗猛地站起:“陛下!”他停住,回头看她。她咬住牙,倔强的眼神:“臣妾、臣妾愿为陛下诞下太子!”
背着阳光,他整个人似要融入瑰丽的晚霞之中了,只是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只觉得模糊的厉害。伽罗继续道:“只是在臣妾未生下太子前,还请陛下不要再有其他的子嗣!”
“伽罗。”“还请陛下成全,臣妾只能退到这里,若是陛下不能答应,还请让臣妾离开。”伽罗郑重说。“好。”门前的黑影离开了,天边五彩的云霞幻化出不同的形状,夕阳落了山头,余晖渐渐消散而去,只剩下一点的光亮。
伽罗久久的站着,直到画扇等人进来。“夫人。”众人俯身一拜,昂头看她。她失神的在她们脸上徘徊许久,回过神,指着灵堂:“收拾了吧。”“是。”“夫人。”画扇叫住她:“小公子交于谁抚养?”齐涵昂头热烈的盯着她。
伽罗站定:“先交于乳娘,嘱咐乳娘精心照看,其他一切再说。”她何曾不知道画扇的意思,这孩子取长,占着一个长字中间也隔着十万八千里了。唯一能与抗衡的也就是嫡了。她能不能生出孩子。谁又能告诉她答案呢?
翌日清晨一早,伽罗与杨坚一同在花厅用饭。杨坚夹了一片鱼肉送到她碗里。“你身子不大好,”他说,“早饭后,我让人用何首乌炖蛋给你吃。”“太苦。”伽罗吃了一块鱼肉。“良药苦口。”杨坚道:”不苦如何有效?”
说着,对身侧的管家道:“以后注意夫人饮食,若是我不在,就你监督夫人吃下,还有补气的参汤,红枣炖熬。”夜晚抱着她,尽搂到骨头了。“是。”管家连声应下,不由多看了伽罗两眼,心下已知今后谁是这府里的主子。
“过几日等高颎,孙先生身体好一些,我想准备一场庆功宴犒劳几位。”杨坚看了她一眼:“你看着办就好。”放下筷子,起身。画扇领头的婢女鱼贯而入。画扇跪再他身前,系上宝剑。
杨坚俯身看她,一朵艳丽的红绒花别在梳的精致的鬓角,青松的发鬓之中有流苏垂下,迎着风叮咚叮咚,衬托出她姣好的侧面,只一双手颤抖的厉害,剑带始终系不上。杨坚回头看:“夫人,你不给我佩剑吗?”
画扇身子一僵,眼眶含泪,梨花带雨抬头:“妾身,妾身万死。”伽罗深吸一口气,敛目跪下,从画扇手中接过佩剑,轻松的系上,又站起调整好他习惯的握剑角度。待得左右看清楚了,才抬起头。
杨坚已勾住她的手,嘴角带着狡意的笑:“在府里等我归来。”“嗯。”伽罗低下头。“好好准备宴会。”杨坚勾起她的下颚,红唇娇艳,低头,忍不住含住芳泽,浅尝啄止。众人纷纷侧目。“嗯?”他催促问。伽罗红着脸:“妾身知晓了。”
杨坚眉目含笑:“夫人,把白发染黑吧。”伽罗久久望他。女为悦己者容——她知道他的意思。送走杨坚,伽罗对着铜镜,解下荆钗,如云的发丝倾泻而下,点点白发夹杂在青丝之中分外明显,这头发除了浓密之外也没有什么优点了。
“夫人。”画扇端了盐汤进来,生麻油和蒲苇灰各放在另外两个盆中。用盐汤洗头,生马油和蒲苇灰覆头发可令头发生黑。只是她鬓上白发多,恐要一些时日。
她躺在椅上,有婢女上前蹲下替她打理顺,画扇调好水温,轻柔的将她的头发浸入盐汤之中。洗了一遍汤,再过一遍,揉上生麻油带的发丝滋润后撒上蒲苇灰用热的布包好。只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用汤水洗去。头发干后再黑豆熬制的药膏涂上,拿了热布包好,待得头发干后再解开。
铜镜前,一缕黑发缓缓散下,披落在她肩上。婢女们用梳子挑起一缕缕完成髻,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