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尔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起了一些作用,胡赛因转过身来把矛头指向他。
巴塞尔边战边骂:“无耻之徒,你怎么有脸这样做!”
胡赛因丝毫不为所动,他趁巴塞尔一愣神的功夫,大戟一挥,向一个年轻的马穆鲁克刺去。
那是个刚参军的士兵,还不到二十岁,面对着厮杀眼神中还有一点迷茫。
巴塞尔与他的第一个女人拉尼娜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当年他被抓的时候,那女人就已经怀有身孕了。他在狱中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高兴,几乎彻夜难眠。
但不久后孩子夭折了。他从未见过那孩子一面。如果他不死,算来也和眼前这士兵差不多大了吧。
不知是在什么意念的驱动下,巴塞尔忘记了自己领袖的身份,奋不顾身的扑向年轻的马穆鲁克。那小伙子摔到一边,避开了武器;巴塞尔却把后心交给了胡赛因。
他打个冷颤,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但为时已晚,胡赛因的长戟到了。
第73章 黄沙噬天(十三)()
巴塞尔纵然武艺非凡,此刻也在劫难逃。
他闭上眼睛,过往的片段飞快地在脑中掠过。
从星光下两人相依到锒铛入狱;从竞技场中技冠群雄到痛杀爱妻;从亡命天涯到称霸一方;又从称霸一方到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
他也搞不清楚这一生到底在追寻什么,只是每当压迫来临时,他都会奋起反抗,但往往反抗越剧烈,压迫便越重。他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走到今天。
这样的生活太累了。如果有选择的权力,也许还是做个山里的牧羊人更自些在吧。
但一阵武器撞击之声打破了他的沉思。巴塞尔回头一看,十几柄雪亮的弯刀死死架住了胡赛因的长戟。马穆鲁克们终于鼓起勇气对胡赛因刀兵相向——刚才被巴塞尔救下的那孩子也在其列。
一个老兵回头道:“大汗,你不光赐给我们自由,更把我们当人看。以往我们保护别人,却只能得到白眼和唾沫,更别提丝毫尊重。你刚才肯舍生忘死救我们的人,便是我们最好的弟兄。谁若敢动弟兄一根毫毛,便是神仙我们也杀给他看!”
巴塞尔苦笑一下,看来自己还是无法逃离这奔波的命运。他当即下令道:“先下了武器,再按住他的四肢!”马穆鲁克暴雷似的一声吼,冲向胡赛因。他们拉胳膊抱大腿,不一会就将胡赛因压在身下。但没想胡赛因到神力无穷,双手向外一推,十几个士兵飞了出去。
但马穆鲁克前赴后继,立即有人补上。胡赛因像一头被狼群包围的狮子,虽然威势不减但已是穷途末路。
西蒙和巴塞尔见状飞身来到近前,两人刀剑并举,顺着胡赛因铠甲的缝隙,把两条胳膊齐刷刷的卸了下去。
胡赛因失去臂膀却滴血未流,那两条胳膊兀自双手紧握着武器。
刚一落地,右臂便如同壁虎的尾巴般跳了起来,将长戟舞的虎虎生风。左臂却被扣在盾牌下,不住发出咚咚的闷响。
巴塞尔长叹一声,为这位英雄惋惜。他本应当在坟墓中安息,却被硬拉出来变成了怪物,实在可悲。
巴塞尔对准脖子,一刀将人头砍下。胡赛因身子猛地一站,甩开众人,跌跌撞撞的迈开步子,像是要寻找自己的头颅。
刚才烧树根的火还没有熄灭,巴塞尔走到烈火旁,把头颅抛了进去。双臂和身体感应到了头颅的位置,忙不迭的跟进熊熊火堆中。只听里边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巴塞尔回过头,发现马穆鲁克齐刷刷的跪在身后。他们齐声道:“愿为大汗横断黑水,粉碎岩石,生死不渝!”
巴塞尔感到心中一阵宽慰,说道:“弟兄们,现在我们只差最后一步了。”他遥指那棵大胡杨树,“祸乱天下的元凶就在前方,大家随我一同杀过去,立下这盖世之功!”
马穆鲁克嚯嚯长啸,骑上骆驼,冲向大树的所在。西风漫卷,残阳如血,落日余晖透过老树的枝丫照在战士们的弯刀上。但见金光四射,他们的兵刃仿佛燃烧起来。
胡杨树下并非空无一物,那巨大的树洞里竟有一座造型古朴的宫殿,在外观上与皇宫颇有相似之处。
巴塞尔止住队伍,把骆驼的缰绳交给别人,大踏步的走进宫门。西蒙和马穆鲁克紧随其后。
树洞里果然别有洞天。
原来胡杨树是中空的,阳光透过树顶的空隙撒下来。此时落日正圆,静谧的光斜斜照在大殿内,连飞舞的灰尘都清晰可见,殿角两个铜兽嘴里徐徐冒着熏香,有种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高高的宝座上空空如也,巴塞尔信步走上去,桌案旁放着几本书,上面写的尽是他不懂的外国文字。巴塞尔把书放到一边,向马穆鲁克打个手势,士兵们跟着他穿宫过殿,来到后庭。
这里是皇帝饮食起居的地方,布置的和皇宫差不多。巴塞尔轻轻推开门,外边天还没黑,这里便早早点燃了灯火。
只见一张长条宴会桌映入眼帘,上铺着猩红色的桌布。两边银质的刀叉餐具一应俱全,但不见使用的痕迹。
有一人身披黑袍,背对他们,正在自顾自的用手抓着什么东西吃,大殿里回荡着他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他不知吃的什么人间美味,外面进来人了却根本没有察觉,巴塞尔冷冷的看了一会,忽然咳嗽一声道:“阁下用餐结束了吗?”
那人听见声音猛一回头,侧过身子。
巴塞尔却被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那人不是在吃别的,而是在吃人。生吃。
桌上一片狼藉,依稀能分辨出是个女人。她开膛破肚,内脏已被吃了大半,一只手和半边脸颊也不知去向。但那双眼睛还保留着,映出惊恐、绝望的神色。
细看那桌布,本色似乎是白的,但长期在血的浸染中变得猩红。
那黑袍客的脸上、前襟满是鲜血,嘴边还咬着半根血淋淋的手指。
众人一阵反胃。西蒙更是恶心难忍,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巴塞尔压抑着强烈的不适对那人说道:“你是何人,可知道皇帝在哪?”
那人起初也一阵慌乱,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他泰然自若的站起身,拿起一块餐巾细细擦起嘴来。
过了好一会,他不慌不忙的问道:“尔等又是何人,也配直呼皇帝二字?”
巴塞尔哼了一声道:“什么配不配的?他把天下都丢了还不自知呢。实话告诉你,我乃大汗巴塞尔,专来取他狗命的!”
那人听了一笑,拉出一把椅子坐下道:“原来是巴塞尔,久仰久仰。不过我很好奇,你要怎么取我性命?”
巴塞尔一惊,原来这人便是皇帝阿卜杜依二世。
皇帝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似乎比他儿子艾本尼还要小不少。身材修长匀称,既不强壮也不瘦弱。
他皮肤黝黑,五官端正,神采飞扬。一张脸光洁如孩童,岁月没能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最令人瞩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那双眼里波纹纵横,既有温柔的湖水,又像隐藏着一座深渊!
第74章 黄沙噬天(十四)()
巴塞尔凝视着阿卜杜依二世:“你好,皇帝。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皇帝忽然沉下脸道:“好大胆的奴才!不知道对朕要称‘陛下’二字吗?”
巴塞尔冷笑起来,他的人也跟着一块儿笑了,笑声顿时回荡在大殿里。都这时候了,皇帝居然还不忘摆谱。
巴塞尔止住笑声,露出厌恶的表情,指着餐桌上的尸骸道:“那么……陛下,你这是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用餐。”阿卜杜依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巴塞尔怒吼道:“混账东西!那是个人,你和我说用餐?”
皇帝把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巴塞尔安静。他不疾不徐的说道:“尔等何必如此惊慌,吃人这事难道很少见吗?
南海之中有个小岛,那里生活着一个大部族,他们个个以吃人为生;还有东方的一个大帝国里战乱频仍,动不动就会有士兵吃人的传闻。
就算这两件事离你太远,但灾民或者难民什么的你总见过吧?他们要是饿急了什么不吃?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会扔进锅里煮了!”
巴塞尔常年东征西讨,确实见过不少人间惨剧。每逢战乱,皇帝往往会增加苛捐杂税,老百姓被逼的活不下去了只能逃亡。若是恰好又赶上荒年,他们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那些吃不上饭的百姓就变成饥民四处游荡。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把眼睛能看见的一切都塞进嘴里。什么草啊、树皮啊,根本不在话下,经过的绿洲也会马上变成荒漠。但绿洲总是有限的,饥民啃完了那里的树皮、树叶就去啃树根;最后连树根都吃光了,他们就去吃沙子。
滚烫的沙子落入空荡荡的胃袋,给人一种饱腹的错觉。但这些东西毕竟不能提供任何营养,也不能被消化。长时间以此充饥的人都骨瘦如柴,长着特别硕大的头颅和臃肿的肚子。他们最后不是死于营养不良,就是被沙子噎得死于腹胀。
在饥荒时被撑死,真是讽刺。
人死了,但对他们的同伴来说简直是上天的福音。因为还活着的人终于有肉吃了。“人民相食”只是史书中的四个字,但却隐藏着无数百姓的血泪。
一股义愤冲上巴塞尔的胸膛,他大骂道:“你也不想想老百姓为什么变成灾民!还不是被你这暴君逼的!”
皇帝冷冷答道:“那又能怎样?朕身为一国之君,莫非做什么事前都要想想那些平民吗?
况且,你们觉得吃人很恶心,真是幼稚……要知道,人类的一切道德观都要建立在生存的基础上。所谓道德不过是为‘生存’辩护的说客。
赡养老人是种美德,那是因为每个人都会老。你们赡养父母,不过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得到赡养。某种道德如果没有‘生存’这个前提,那它毫无疑问是伪善!
试问,你们这些人里又有几个是吃素的?虫子、泥鳅被鸡鸭吃,鸡鸭又被人吃;高级生物把低等生物当食物,这本是生存的铁律,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道德会因此谴责当事者。
否则你这么有正义感,怎么不见你去为死掉的鸡鸭喊冤?”
巴塞尔喝道:“一派胡言!你吃的是人,可不是鸡鸭!”
阿卜杜依二世目光灼灼:“在我看来,这二者差别不大。况且如果没有人类的鲜血来供奉我,我就会失去长生不老的力量。一个不会长生不老的神和死掉也没什么两样。因此我需要不断进食来维持这种年轻的状态。相信你们已经见过外面那片‘牧场’了,那是我日常膳食的来源。”
巴塞尔和西蒙对视一眼。他们烧掉的干尸原来都是皇帝的粮食。
“但是,”阿卜杜依二世继续说道“每天光吃些一成不变的东西难免会感到乏味,因此我偶尔会换下口味,吃点新鲜食物。”
他忽然微笑起来,用舌头舔舐一下白森森的牙齿道:“你们俩看起来很健康,味道应该不错……”
两人感到一股寒意如同蜿蜒的毒蛇爬上脊背。
西蒙刷的拔出长剑,指着皇帝的鼻子道:“想拿大爷我当晚餐,也不看看自己长没长那么好的牙口!”
谁知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