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友?”韩忍见她一直发呆,轻轻喊了一声。
“晚辈惭愧,确实没有那么高的境界。”苏慕歌醒过神来,淡淡一笑,“在晚辈看来,活着总要比死了强。若是有人存心救我,使用的手段却是伤害我,如此爱护,晚辈真不知道如何接受。”
“可惜人生在世,总难有两全。”
“所以最好多一些执着,少一些贪心。”
“哦?”韩忍抬眼望她,道,“执着也是好的?”
“前辈总以为,执着和执念,完全是两码事。执念是心魔,而执着是种个性和态度。执着之人,眼里永远只有一个方向,所以不会因为错过而后悔,不会因为选择其一舍其二而难过。哪怕所有人都说自己错了,只要自己不觉得错,那就是对的。”
“有时候义无反顾的坚持,比看破还要难。”
“谁说不是呢。”苏慕歌本以为韩简会反驳她的歪道理,然而看韩忍的神色,和她倒是同道中人,“不过晚辈总觉着,邪阙前辈正是坚持多于看破。”
“或许吧,只是邪阙前辈在紫琰和夙瑶之中,选择紫琰,也是有原因的。首先,幼时紫琰个性软弱,让他杀死姐姐抢身体,几乎不可能。”韩忍把玩着手中毒液瓶,瞄一眼苏慕歌,“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具肉身拥有心魔之力,唯有夙瑶可以驾驭,换做紫琰,一定会被心魔吞噬。”
“心魔之力?”
“邪阙前辈乃心魔化生兽,集合天地间喜怒哀乐怨恨各种情绪而成。孩儿半妖之躯,并且承袭了贪嗔痴怒等最是邪恶的一部分……夙瑶也挺不容易的,所承担的风险,其实比紫琰更大。紫琰从前不懂,渐渐才懂,恨,应是没了,但心头那道坎,怎么都过不去。”
苏慕歌听罢,不知怎么想到自身,一时沉默。
韩忍盘膝于榻上:“我且先闭关进阶,待成功去,再送你离开。”
苏慕歌便道了声谢,起身出门。
已是月上中天。
苏慕歌沿着山路徘徊了一圈又一圈,心事重重,不知不觉便走到永夜殿下,择了一块儿大石头盘膝坐下。
“可要去看师叔?”银霄探头问。
“你还是先化形吧,师叔一时半会的,搞不定南疆妖王。”苏慕歌回过神,叹了口气,“永夜殿下若是火山口,你化形将天劫引来,整个永夜殿的根基便不稳,不过此事不及,你且量力而为,切莫着急。”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着急了。”银霄说着,便取出那颗玲珑剔透的药瓶子,将化形丹倒了出来,一口吞了,“化形而已,我又不是没化过。”
“得闭关多久?”
“快则半年,慢者两年。”
“可以。”
苏慕歌便不说话了。
银霄忍了几忍,还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苏慕歌摇头:“没什么。”
银霄表示不信:“是否有所顿悟?”
“顿悟谈不上,只是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想的比较多。”
“你该不是感伤起紫琰仙君了吧,”化形丹在腹部胀满,银霄摸摸圆滚滚的肚皮,好笑道,“韩忍虽然有些不靠谱,但先前有句话说的不错,旁人的事情,无需我们来伤悲春秋。”
“当然不是……”
“咦,苏施主!”
苏慕歌话说半茬,只见远方灯火忽明忽暗,仔细一看,原是仙鹤的两只明瞳。仙鹤在半空有些不稳,上下左右趔趔趄趄,只因背上驮着的修士,体型有些庞大,超出负荷。
苏慕歌从石头上跳下地,朝着半空拱手道:“无尘大师。”
无尘和尚一早看到了她,正是奔着她来的,一扬袖子,从仙鹤背上跳下,大笑道:“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哦不,是你我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苏慕歌摸摸鼻子:“大师……
“哈哈,不开玩笑,的确有些意外在此地遇见你,施主可是来寻我师父的?”
“我是受了一位前辈之命,送一位朋友来的。”
“原来如此。”无尘和尚听罢,若有所思,笑道,“那你我有空在聚,贫僧先去师父处照个面,省的他老人家以为贫僧又偷懒。”
“恩。大师请便。”
苏慕歌施了一礼,垂首时,唇角若有似无的微微翘起。
无尘和尚这一去,可悟尊者必定知悉自己同师叔的关系,明白自己此行目的并不单纯。但慕歌并不担心自己会被驱逐,因为她在可悟尊者眼睛里,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大能不会因此费心。
无尘和尚转身正要离开,忽又转头问了一句:“咦,裴施主没有一同前来?”
苏慕歌皱眉:“他不是同你们一起,前往井底探宝了?”
无尘和尚“啊”了一声:“裴施主并没有去啊,是同你一起出去的。”
苏慕歌闻言一怔:“绝不可能,我守了两个时辰,未曾见到他,他没出来。”
无尘和尚摸摸光秃秃的脑门:“你二人乃是道侣,他自不会躲着你,你说没见他出来,那便是没出来。奇怪了,他没进去,也没出来,究竟跑去哪里了?莫非,希望之井内另有乾坤?”
念念叨叨着便离开了。
苏慕歌一直以为裴翊去了井底寻宝,眼下听无尘和尚一说,便知他是出来了。身在井底,他不可能一直贴着隐身符箓不现身。但若是一同离开秘境,她和秦峥在门口守了那么久,却始终见不到人。
只有一种可能,裴翊在躲着自己。
苏慕歌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裴翊的行事作风,她比谁都了解。之前这厮死皮赖脸的出现在江家,怎么赶都赶不走,证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拿回自己的所有权。
裴翊个性沉稳,善始善终。
他很少做出决定,但决定的事情,通常很难改变。
为何井底走了一遭,出来后,又开始躲躲藏藏?
这并不是他的风格。
“看样子,是等不到他来帮你救师叔了。”银霄暗戳戳地道。
“银霄,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他,谢谢。”苏慕歌双手合抱于紫府处,微挑黛眉,“师叔已有对策,他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恩,也没错。”夜里风大,银霄甩甩头,重新钻回窝里,“但慕歌你要知道,师叔已经不是从前的师叔,太小。哎,没有裴翊在,我总觉得有一点点不安心。”
“你在质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我的智商?”苏慕歌嘴角一抽。
“绝对没有。”银霄连连摆爪,“只是有个金丹修士在,安心一些。我知你不喜欢依傍别人,但裴翊是你的道侣,你借他之力,又有什么关系?”
“我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银霄闭关结丹之前,也不知裴翊给了它什么好处,像是被收买了一样。苏慕歌头疼不已,重申一遍,“我和裴翊从前是道侣,但如今是五百年前,我连肉身都换了……”
“我听说,你们人类的双修盟约也是契魂的吧?”银霄才不同她争辩,自顾自地道,“当然,女人要是变了心,什么理由都是理由。裴翊其实人不错,毕竟年纪在那里摆着,不会像年轻人一样冲动的爱来爱去,但一千年过去,还不嫌弃你,肯为你鞍前马后、劳心劳力,你还想怎样?”
“他只是将我当做责任,你明白?”
“那应该当你是什么?爱人?哎呦喂,别逗了成不!你们两个加起来,快两千岁了吧,搁在凡人界,已是白头偕老了一回又一回!”银霄笑的直揉肚子,“慕歌,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有什么少女情怀?”
苏慕歌额角青筋抽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觉得我像是这种人?”
银霄探出头,左看右看:“瞧着不像,但有一句俗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滚!”苏慕歌一拳头锤在它脑袋上,“胡说八道什么!”
“看看,被我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了吧!”
银霄挥着爪子同苏慕歌打了起来,当然只是闹着玩,疯了一阵之后,叹气道,“只是裴翊的气运实在太差,你的气运虽然不弱,但也不强,总归是压不过他的霉运,有可能会影响到你。”
苏慕歌真就纳闷了:“我想不明白,我动用观气术都窥不出来裴翊的气运团,你究竟从哪里看出,他的气运奇差无比?”
银霄一摊手,鄙视道:“姑奶奶,这还用看吗,你瞧他这一路走来,是有多倒霉?魔核是他父亲的,父子间存在着亲缘,自古子承父,乃是气运中最重的一个。连亲缘运都失去,就知道他的气运糟糕透顶。”
“是这样……”
苏慕歌沉吟,似乎渐渐明白了什么。
但她有些不敢相信。
韩忍说紫琰心头有道坎,苏慕歌觉得自己心头,同样有道坎。
这一道坎,正是裴翊。
裴翊之前一直强调,他同她原本便是夫妻,在双修大典上,彼此都曾经许下过心魔誓,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必将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如今,时间并不曾向后行走,而是向前回溯,他还是他,她还是她,究竟有何不同?
苏慕歌偶尔琢磨,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先前被痕封印在肉身内时,痕不只一次数落裴翊的不是。
他是怎样的薄情寡义,怎样同程灵璧双宿双栖。
那个年纪的苏慕歌,其实早将情爱看的极淡,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在意裴翊这个道侣。但被被痕一说,苏慕歌的气恼怒恨,瞬间又翻了好几倍,程灵璧和裴翊这两个名字,将近千年,一直是捆绑在一起的,对程灵璧的憎恨,或多或少转移一些在裴翊身上。
哪怕眼下知道,此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而且此番新生,也是裴翊给的。
苏慕歌很想感激他,但试想一下,一个你恼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成了你的恩人,这怪异的感受,丝毫不亚于她爱戴了那么多年的养父,一夜之间成为屠她全族的侩子手。
过往一百年间,他们相互之间带着面具,却能举案齐眉、和睦共处。
如今卸下伪装,坦诚相对,反而不知如何自处。
苏慕歌一直觉得,重生一次,不想在被从前的枷锁束缚住……
现实真的很残酷,犹记得当年年少动情之时,她时时会忧虑裴翊日后是否会变心,却不想,最后忘情的是自己。
明明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从何时起,竟就不珍惜了呢?
有些事情,明明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去要求别人?
苏慕歌抄着手坐在石头上,抬眸望了一望无际的黑色天幕,脑袋里冗杂的情绪一点点释放,整理,不知不觉中,就有些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逐渐陷入冥想状态。
“你慢慢琢磨,我闭关化形啦!”
“恩。”
……
一晃眼,就是将近两年。
苏慕歌是被灵兽袋内的动静吵醒的。
醒来之时,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最后只能感概一句,明光山,虽然妖气重重,不太适宜修炼,但却是个静心悟道、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不过为何雷婷他们还没来?
不只该来的没来,该走的也没有走。
靳家那些人还在。
苏慕歌望向远处凉亭,竹藤软轿内的靳迟,正在同无尘和尚对弈。
“咔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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