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娉妍一听这话儿,脸上终是露出笑容,点头道:“能用就好,搁我这儿也不过是放在箱子里,便暂且借你用用。”
景蕴闻言再次挑眉,望着洛娉妍勾唇一笑,却并不回话,当着她的面儿打开乌木匣子,看也没看便伸手从里面取出一摞银票,朝洛娉妍扬了扬,笑道:“这些足够了。”说着将匣子给洛娉妍推了回去。
谁知洛娉妍却不满地道:“这样我怎么知道那些是多少?总该有个数,将来你也好还我不是?”
景蕴闻言抿嘴一笑,却并不理会她,将短剑往怀里一塞,将银票交给莫问道:“收好了,这便是咱们回京前的吃住。”
看着莫问默不作声地接过银票,与几套换洗衣物,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药瓶子一块儿塞进包袱里。景蕴才回过头漫不经心地朝洛娉妍笑道:“这屋子今晚便还你,别的东西,你放心,自然都是会还你的。”
这话听着别扭,说不出是何感受,洛娉妍胡乱点了点头,便见景蕴往美人榻上一倒,竟是当着她的面儿假寐了起来……
知道他二人夜里要走,洛娉妍也不好说什么,只私下里交代英儿准备了不少干娘,毕竟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洛娉妍想来,若是没了干粮怕是万万不行的。
刚过戌时洛娉妍便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景蕴见此皱眉劝道:“你还是去睡吧。”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太过暧昧,补充道:“你放心,借你的东西都会还你。”
洛娉妍却勉强笑道:“总得看着你们平安离开,我才能放心不是?古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今儿可是要送你这尊大佛。”
景蕴闻言也不与洛娉妍分辩,只是不到子时,虽然洛娉妍主仆三人便不知不觉都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待半夜里洛娉妍三人醒来,船舱内哪里还有景蕴主仆的身影?看了眼更漏,已是寅初时分。英儿替他主仆备下的金丝满头,肉馅饼一样不少的留在了桌面上……
晨霜见此勃然大怒,与英儿嘟囔道:“世子这是何意?不声不响的来了,在小姐……”晨霜说到这儿,顿了顿,改口道:“呆了近一个月,又不声不响的走了,这是将我们小姐当成什么人了?”
英儿也是皱着眉头,却是劝道:“世子是办大事儿的,自然不能一直呆下去,再说,世子若真跟着咱们进了京城,下船时难免不被人发现,到时候小姐的名节……”
英儿尚未说完,晨霜便恼怒地打断道:“还什么名节?都在这舱里住了小一个月了,便是别人不知道,我们难道也不知?小姐自己也不知?世子跟他那个奴才也不知?”
英儿听晨霜这样说,拉了拉她的袖袂,小声儿劝道:“晨霜姐姐快小声儿些,世子与小姐,自有他们的打算。再说人家莫问也不是什么奴才。”
晨霜闻言瘪了瘪嘴,满是不屑地道:“不是奴才是什么?说好听了叫侍卫,说难听的就是随从,不还都是奴才吗?”
英儿四下看了看,小声儿道:“那日我熬了汤药送来,正好听见世子与他说话,那莫问与另外一个莫言,据说一家子都是先皇赐给长公主的,好像还是个世袭的什么,我没听清,也不敢继续听下去。”
晨霜闻言张着嘴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英儿,问道:“真的?”说完便敛了神情,瘪嘴道:“管他是什么人,与咱们可没关系,与咱们小姐就更没关系!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英儿一愣,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此后也没人再提起景蕴与莫问这对主仆。
自从景蕴与莫问离开后,第二日洛娉妍便搬回了自己的舱房,原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但不知是少了人说话下棋,还是突然没了事儿做,洛娉妍却沉默了下来。当然,洛娉妍是绝不会承认,心中有着淡淡不舍的……
从帐子到被子,甚至连摆放的花瓶晨霜都替洛娉妍全部换过,洛娉妍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具体的又说不上来。晚间睡觉时,躺在床上竟是破天荒的失了眠。
三八五 回府()
又过了七八日,洛娉妍站在船头,远远地便能看见依旧热闹繁华的京埠大码头。
洛娉妍不由生出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前世里从未离开过京城,今生离开后再次回来……相信一切都会渐渐地不同!洛娉妍藏在袖笼里的手,悄悄地捏成了拳头。
来接船的除了沈氏商铺的京城大掌柜沈忠,带着商铺的伙计之外,还有洛府新任的二管家与虞嬷嬷打发来的几个婆子,洛娉妍常坐的马车,与洛继宗的小马都被送了过来,可见洛镇源也是十分重视二人的归来的。
沈玮留了沈大掌柜在码头看着行李,一路护着洛娉妍姐弟回到洛府时,洛镇源已经下衙回来,翠娘跟虞嬷嬷亲自候在二门处,此番相见众人原该好好儿契阔一番。
谁知洛妙姝却也在严姑姑的严令下,迎了出来,洛娉妍便也没了说话的心思,想众人点了点头,便先去了洛镇源的书房。
看着窜高了半个头的洛继宗,洛镇源很是欢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今有了功名也算是大人了,可要有个大人的样儿,好好在家歇息两日,后个儿再去拜见先生,也请同窗们吃顿饭……”
洛镇源显然还处于洛继宗考中秀才的兴奋中,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才将目光转到沈玮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淡淡地点了点头,道:“辛苦玮哥儿一路护着他们姐弟回来。”
说完洛镇源想了想,才道:“你一人儿在京城也没个人照应,依我看不如就住在家里,有什么事儿也方便些。”
沈玮对洛镇源倒是不卑不亢,热情而不太过,躬身含笑道:“谢过姑父好意,只是家父令侄儿查看京中商铺,另有物件儿须得带回江宁。住在府中却是多有不便。”
洛镇源皱了皱眉头,倒也没有勉强,点了点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洛娉妍。
今日洛娉妍一袭橘红窄袖绣玉兰花交领衫子,领口露出里边儿雪白地儿同色线绣缠枝梅的中衣,外面罩着淡金色纱衣,飘逸而鲜亮,小巧地赤金累丝凤头簪,配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花,将整个人衬得娴雅庄丽。
洛镇源不由点了点头,好半晌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慈爱地笑道:“妍儿也长高了不少。”
说完洛镇源顿了顿,像是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洛娉妍心知定是周氏的事儿,却也并不点破,只微微含笑并不说话。
洛镇源见此咬了咬牙槽,勉强笑道:“这一路妍儿照顾弟弟也极为辛苦,去,去夫人房中请过安,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什么话咱们父女俩回头再说。”
洛娉妍闻言心中好笑,挑了挑眉故作不知地轻声道:“按理说夫人病了这么些时候,娉妍该在身边儿伺候的。可娉妍心中惦记母亲坟茔无人打理……”
说到这儿洛娉妍话锋一转,笑道:“娉妍换身衣裳就和继宗一块儿去浦西园探望夫人。”
洛继宗自然明白洛娉妍的意思,抢在洛镇源开口前笑道:“父亲还让我休息两日再去拜见先生,姐姐却时时不忘差遣我。”说完摇了摇头,笑道:“也罢,我也换身衣裳,便随着姐姐一块儿过去就是。”
洛镇源闻言紧紧皱起眉头,扫了眼面色如恒的沈玮,顿觉心中尴尬至极。
好在沈玮此时微微躬身道:“娉妍与继宗平安回府中,侄儿也算是完成了父母交托的一桩任务,一会儿还要去铺子里查账,就不耽搁了。”说着拱手一礼,便要告辞离去。
洛镇源有心想留,却也知道接下来的话,外人在场确实不好说,遂点了点头。
洛娉妍见此心中微凉,急忙朝沈玮笑道:“大表哥且先去忙,待娉妍与继宗收拾好了在去别院儿看望大表哥。”说完顿了顿,洛娉妍又道:“大表哥在京中若是要办什么事儿,不妨遣了继宗就成。”
洛继宗闻言,急忙拱手道:“大表哥但有差遣,继宗莫敢不从。”
沈玮见此爽朗的哈哈一笑,摇头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差遣你?你好生歇过便用功读书,待过些日子琨哥儿来了,你多多帮衬就是。”
说完沈玮又朝洛娉妍交代道:“临行前母亲交代了,让我给你在吉绣坊挑个绣娘,但你也知道,大表哥对此是不太在行的,你若得空自己挑去,总归我会在京城呆好几日呢。”
洛娉妍点了点头,看着洛继宗与管家将沈玮送了出去,方才回身对着洛镇源屈膝一礼,浅笑道:“女儿这就回去换衣裳,待继宗送了大表哥回来,便去浦西园。”
洛镇源见此叹了口气,哪里会不明白长女这是有意在与自己怄气,忙唤住她,叹息道:“妍儿一回来便要与为父置气吗?”
洛娉妍就快迈出门的脚步一顿,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勉强笑道:“女儿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如此一来洛镇源倒是越发的确信洛娉妍心里什么都知道,遂也不绕弯子,在临窗大炕上坐下,指着对面的位置道:“妍儿也坐吧,咱们父女俩好久没聊聊天了。”
洛娉妍犹豫了片刻,原想拒绝,可回头看着洛镇源鬓角新添的华发,到底没有说出口。
亲手给洛镇源斟了盏茶,双手捧到洛镇源跟前儿,待洛镇源接过后,洛娉妍才在洛镇源对面坐下来。
原先父女俩也是这般坐着,或下棋,或品茶,或聊天,什么时候像如今这般相顾无言?
洛镇源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不管怎么说,周氏是你继母,在庄子上也住了一年了。你大了,许多事儿翠娘出面到底不好看,妙姝这大半年也长进不少,等你和继宗的事儿安排妥当了,也该轮到她了。”
洛镇源虽没说什么事儿,但洛娉妍心里却是清楚的。心中虽然不忿,可到底是父亲屋里的事儿,别说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便是出了阁……也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
想通了这一节,洛娉妍垂眸抿嘴道:“父亲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女儿也不藏着掖着,父亲要接她回来也好,不接她回来也罢。女儿不想见她。”
洛娉妍在赌,或许会输,但若是不赌连赢得机会都没有。故而淡淡地道:“场面上的事儿父亲放心,女儿不会给洛府丢脸,在家里女儿不想见她。女儿只当她还在庄子上,她不来找女儿麻烦,女儿自不会寻她晦气。”
洛镇源听得却是直皱眉头,压着声儿低斥道:“胡闹!你以为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过重,叹了口气劝道:“也没让你怎样,面子上过得去就好。”
三八六 静园()
洛娉妍闻言冷冷一笑,直盯着洛镇源的眼睛,问道:“父亲也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么,夫人以纹银十万将我卖给董家的事儿,难道就真的没人知道?”
洛镇源一滞,皱眉轻责道:“都是多久的事儿了?都是一家人,罚也罚过了,妍儿又何必揪着不放?”
洛娉妍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怒气,有些无力地道:“不是女儿揪着不放,而是女儿真的怕了,怕了!”
说到这儿,洛娉妍含泪望向洛镇源,哽咽道:“过去十多年,我是真心将她当母亲,当依靠的!可是结果呢?十万两便将我卖了!我不知道那天她又会将我怎么打发……”
话音一落,洛娉妍的泪珠也跟着滚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