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安抚惠老太太而说了这样一番话,旁边听着的人,却有了别的心思。
惠老太太缓了口气,一脸忧色地问道:“逸儿啊,那承恩侯府,怎么还没来提亲呐?”
惠逸神色一顿,笑道:“承恩侯府的事情,儿子自有论断。娘就由着儿子来操心这事吧。”总归是皇后的娘家,应当是会给他脸面,好好地了了这事的。
惠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再问什么,垂眸捻起佛珠来。惠逸的事情,铁了心不说,她问也问不出来,倒不如求佛祖求祖宗保佑她来年能抱上两个大胖孙子。眼看就要到年关了,这是佛祖和祖宗给她送新年礼来啦!
惠萧萧与苏氏一同从松鹤堂里出来,“娘,你说,若是惠袅袅把皇后赏赐的东西弄没了或是弄坏了,会不会就把皇后娘娘给得罪了?”
苏氏嗔道:“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的事情罢。还有半个月便是年节。最好能让承恩侯府年前便来议亲,好歹能让我们过个好年。”
嘴上斥着,心中却已经动了更为可怕的念头,东西没了,只是得罪,若是命没了呢?还能挡了她们娘俩的路不成?
*
惠袅袅从松鹤堂出来,便朝春兰使了个眼角,径自回了瑾灵院。
刚一推开门,便见面前突然出现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人来挡住了她的视线,把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时转身关门。
芸姑从男子身后走出来,“你们说会子话,我去院子里给你们看着。”便拉了门出去,复又将门关上。
“哥哥,你怎么来了?”惠袅袅疑惑之余有些担心也有些惊喜。
傅然打量着她,见她不似有事的模样,便仔细问她在松鹤堂里发生的事情。
“外祖父和舅舅这些年时常道,当年他们太过冲动,低估了那人,才不得不将你留在惠府。这些年心有愧疚,回来后便筹谋着要将你接出去,不过这次要小心谨慎些,确保万无一失,你且再忍耐些时日。芸姑会随时给我们传消息过来,若是他们找你的不是,大不了闹将起来,我们也好适时出手。”
微微顿了一下,他又道:“舅舅和外祖父回京后忙着述职,今日才能忙完,便定了明日来惠府寻你。得到消息让我来这里探一下情况,若有什么不妥,舅舅马上就会上门。你这么久没回来,我以为你在那里遇到了大麻烦,差点就要去回禀舅舅了。所幸你这里无事,我一会回去禀明,便明日再同舅舅舅母一同前来。”
惠袅袅这才知道,是芸姑去大将军府送的信,才有了傅然的这一趟,勿必要确认她安妥,心中暖洋洋的。她也是有家人的人!想到一件小事便差点影响到舅舅的述职,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来。
她笑着揶揄傅然,“都道傅家的人是个直肠子,原来也会这些暗地里的东西。”
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不是暗地里的东西,是是兵者重知己知彼,攻心为上,武力为下。”
刚说完便觉得自己口不择言了。惠袅袅在惠府的后院里长大,定是不曾读过兵书的,便道:“你可识字?”
惠袅袅点头,“芸姑教过一些。”
芸姑当年跟在傅灵瑶身边,耳濡目染了一些,放到寻常人家去,那必然是个了不得的女夫子,若是在大户人家里,做个后宅里的女管事也是绰绰有余。是以,她这些年总会寻了时间教原主识字。
傅然点点头,“大将军府里有许多兵书,等我们把你接回去,你便可以多看些。我们不喜欢玩那些弯弯绕绕,阴损手段,但要打胜仗,光靠武力没脑子也是不行的。”
惠袅袅抽了抽嘴角。她不过是打趣,倒被傅然认真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傅然面色有些尴尬;“北境民风开放,不比京城这么多忌讳;尚不曾见过这般不畏人言的女子,真是真是”
他想了好一会,似乎没找到最合适用来形容的词;顿了一下,才恨恨地道:“真是胡闹至极。那般拉着让我打她骂她,堂堂七尺男儿;无故去打骂一个女子做什么?”想到当时的情景;立时觉得身体紧绷;浑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惠袅袅看着他,“哥哥;你脸红了。”
傅然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不想再提这事,“甭提了;光想着就觉得闹心。袅袅,说到这个,我倒要问你和宁王世子是怎么回事?”
他听傅芷安说了些在金龙寺的事情,没有等惠袅袅回答便接着道:“实话和你说,我与外祖父和舅舅说这事的时候才知道,就是没有我说的那事;他们回来之后也是要提出退婚的。”
惠袅袅惊讶地抬眼看傅然;不解。
傅然叹息一声;“傻丫头;我是从金龙寺回来之后才知道。当初他们没想到还能再回京,想要阻止也是鞭长莫及,便默许了你们的婚事。如今回来了,要将你接回将军府,若不退婚,那便不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而是两块虎符之间的事。”
惠袅袅心中一惊,随后也明白了,芸姑为什么要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去找宁王妃。
又听得傅然继续道:“昨日宁王世子到了府中,与外祖父和舅舅在书房里说了一盏茶的话,我不在场,但估摸着和你们的婚事有关。你莫要难过说到底,还是北境自在,山高皇帝远的,回了京城,我才知道那所谓的福祸伴行”
说到底,还是“生也帝王恩宠,死也帝王恩宠”。
傅家的人肠子直,却也知道这里边的厉害关系。尤其猜测到端王对虎符有意后就更加了。
是表衷心还是由着帝王对他们生出猜忌之心呢?
“外祖父回来的第二日,便向圣上递了折子,请旨解除婚约,至今还未收到批复,想来也不会太久了,不过时日的问题。”
惠袅袅了然,浅笑着点头,“哥哥放心,金龙寺的事情,都只是意外,我与宁泽已经商量妥当退婚的事情了。如今未动,只是因为我还在惠府,只待我离开惠府之后,便会来收回聘礼。”
傅然闻言放下心来,“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明日舅舅舅母会与我同来。”
从此,即便不能搬去马上大将军府,她与大将军府之间的往来,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而后又感慨着嘀咕一句,“其实,最初只是误会,我对他们兄妹并没有成见和敌意,也不知她是怎么认定我非得要打她的”
惠袅袅忍俊不禁,却没有继续拿这事打趣她面皮子浅的哥哥,见他欲走,开口问道:“哥哥,你可想见一见相爷?”
傅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惠袅袅嘴里的“相爷”是他们的父亲。微微恍神,蹙了一下眉,别过脸去,“不想。”
他的视线在瑾灵院各处扫过之后,才翻墙离开。
走到一半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惠袅袅对宁泽是直呼其名的?!
随后又笑了笑,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关系交好的友人之间,呼字的也有,只是呼个名算什么?
随后又想到,惠袅袅对惠逸的称呼,是“相爷”而不是“父亲”一张俊脸顿时沉了下去。
*
春兰回来的时候,将偷听到了苏氏母女之间的谈话内容也带了回来。
惠袅袅想到先前苏氏来时,远远躲在树后的身影,便知这受女儿撺掇的苏氏心中极有可能已经动了这院中财物的主意,便将芸姑和春兰聚到一处交待了几句。
一天下来,耽搁了不少时间,这锦鲤是绣不出来了。绣绷里的锦鲤还未成形,那一针松一针紧的绣工也着实见不了人,等到绣好,不知猴年马月去了,索性就着现有的模样,绣起了歪歪扭扭的笔画来。
可即便这样,只是绣字的荷包也不是她一时半会能绣完的。思量了一下,厉厉并不受荷包拘束,不回来也许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
是以,这一夜,她依旧没有去找厉厉,绣着荷包的时候,心里还隐隐有些失落。
厉厉却在宁王府愤怒地瞪着宁泽。
他不过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在宁泽这里也就罢了,还被符咒困住,不能离开荷包三尺之地
这符咒,他再熟悉不过,出自净元老和尚之手。
他咬牙切齿地骂着净元老和尚,又庆幸这符咒不是出现在百年后的净元之手,他多花些时间,多耗损些,还是能解了禁制,回到惠袅袅身边去的,只是那样的话,自己能待在她身边的时间就更短了
宁泽坐在灯下,看着这只小巧而精致的荷包,垂着眸子,面容背着光,正隐在光影之下。
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荷包,“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语气不容拒绝。
厉厉震惊地看着宁泽。这个大笨蛋能看到自己?!
不对啊,自己回来八次,这大笨蛋都没有看到过自己!
可宁泽接下来又道:“就用你先前用过的方式。宁王府发生了什么,楚元勋做了什么所有的,我都要知道。”
回宁王府之后,他认真地思量了一个日夜,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那些事情于他而言,一定是难以接受的,可如果他不知道楚元勋会做什么而让那些事情再度成真,更是得不偿失。
厉厉立时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在他的面前尝试着和他谈条件,“你你把我送回袅袅身边,我就告诉你。”
却见宁泽根本就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将荷包放在枕边,吹了灯,安然入睡。
厉厉瞪直了眼,“无耻!无耻的大笨蛋!”
宁泽还是不理。
他对着宁泽又是恐吓又是装可怜又是傲娇任性地要挟
若是惠袅袅,必然早就已经受不了来接他的话了,可宁泽却好似一点也不受惊影响一般,呼吸平稳舒缓了起来,竟是睡着了!
这下,厉厉才确定,宁泽当真是依旧看不到他的。
泄气地往床边一坐,“太可耻了!原本能待在她身边的时间就不多了,你还把我和她分开,想知道?我偏就不告诉你,不告诉你!我等了上千年,才等到她,你倒好,说退婚就退婚”
说着说着,难受得哭了起来,无泪。
漫漫长夜,没有睡着的惠袅袅可以捉弄,也不能离开荷包三尺之地去寻人寻祠堂这种感觉,又似回到了那一千年的等待生活。哭了一会之后,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哼哼唧唧地道:“我得让你和我有一样的感受。”
是以,宁泽这一夜梦境都是被困在方寸之地,无人无声被漫无边际的寂寥与孤独淹没,被无形的力量压着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
冬夜无声,初雪悄化,风吹动了窗叶,将烛火吹得东倒西歪,一只小绣绷从床上悄然滑落,声音轻而闷,没有影响到女子浅淡祥和的上睡颜。绣绷上绣着一条线,歪歪扭扭的,看不出那是一横还是一竖亦或是一撇。不一会,顽强地与北风抗争的烛火终是灭了下来,不甘的白烟隐入了黑暗之中。
窗外渐渐地亮了起来。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地上又零星地露出一些泥土的色泽来。
挂着“傅”字标识的马车停在了左相府外,傅严岳与傅然利落地下了马车,看到那门匾上大而奢华的镶金“惠”字,冷哼一声,自顾自地道:“光这一块招牌,就够寻常百姓五口之家数年家用。”
见傅然面上有羞耻的神色,轻咳一声,“你是我傅家的儿郎,莫自行与他相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