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守桐慢慢抬起手,将手中沉重的手机递给薄荧:
“如果他回来了,我站着让他打,保证不还手”他笑了笑,那枚薄荧熟悉的小小的梨涡出现在他的右边脸颊,他笑得小心翼翼,笑得卑微可怜,近乎一米九的个头,在薄荧面前却弱小得像个年幼无力的孩童,因为他向眼前这个美丽但决绝的女人捧出了心脏,她甚至不用言语,仅仅一个抗拒的眼神,就能让他的心脏多出一条伤痕。
“让我陪你等,好吗?”时守桐低声哀求。
他屏气凝神地看着薄荧,害怕从她那里听到拒绝或是看到摇头,所以当薄荧只是垂着眼沉默时,时守桐仿佛劫后余生般地感到一阵喜悦。
时守桐看着薄荧:“你吃早饭了吗?”
薄荧慢慢摇了摇头。
“正好我也没吃,我们出去吃饭吧。”时守桐眼中露出期待。
“这里的商店最早也要十点开门。”薄荧说。
闻言,时守桐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
薄荧看着他眼下的乌黑和神色里掩不住的疲色,半晌后,低声说:“煮鸡蛋行吗?”
时守桐喜出望外,生怕她反悔,马上应道:“行!”
薄荧走向厨房,时守桐立马亦步亦趋地跟上。看着薄荧从冰箱冷藏室里拿出鸡蛋和牛奶,时守桐恍惚又回到了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仅仅是半年前的事情,那些他牵着她相拥而眠的过去,却好像已经相隔了一个世纪。
时守桐倚在门框边,痴痴地看着薄荧的侧影,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是他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怕那些话一出口,就连眼前来之不易的平静都会失去。
两人沉默无言地用完早餐,时守桐提议出去走走,薄荧却以摇头拒绝。
她的浑身力气都随着程遐的离开一起被抽走了,她什么也不想做,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迷失了方向的躯壳。
时守桐看着薄荧脱下鞋子,抱膝蜷缩在临近客厅落地窗边的单人躺椅上一动不动,又是心痛又是悲哀,他走到薄荧身边蹲下,像是哄孩子一般,轻柔万分地商量着说:“我给你唱歌好吗?”
薄荧没有反对,时守桐也就当她默认,他没有唱时下流行的任何一首歌曲,而是轻声哼起了一首英文民谣。和缓的节奏和温馨平淡的歌词悦耳动听,时守桐的歌声里情绪丰富却又难以捉摸,没有伴奏,没有和声,没有任何炫耳的技巧,他得天独厚的乐感就足以让一首简单的吟唱升级为听觉盛宴。
似安抚,似鼓励,时守桐全情投入地低吟清唱,而他唯一的听众却恍若未闻、神情木然地望着窗外。
被一人高的青石围墙围起来的小花园中种满了含苞待放、散发着勃勃生机的紫蓝色鸢尾,薄荧直直地望着它们,想起就在三天前,程遐还面露笑意地对她说,再过一个月,他们就可以一起看鸢尾花开了。
一切都是谎言吗?
如果是谎言,为什么他的眼里从来看不到谎言的痕迹?
如果他真的爱她,又为什么会像变了一个人那样冷酷陌生?
她是应该去相信愿望的魔力,相信他还爱着她还是应该推翻愿望的桎梏,相信魔鬼的诅咒已经失效?
她什么都不敢相信,哪一端都是悲哀。
薄荧数着秒数,等待着程遐给她的判决。
从黑暗等到天明,又从天明等到黑暗,时间在等待里消失了意义,薄荧如同一具石化的尸体,保留着生前等候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隐于黑夜的鸢尾花。
时守桐就坐在躺椅旁冰凉的地上,他的身影如黑夜一样沉默,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的女人,内心的哀痛有如潮涌。
十二点了。
窗外传来遥远的整点钟声。
偌大的两层民宅好像一座死寂的坟墓,唯有楼上传来若隐若现的声响,那是系了程遐所送白蕾丝飘带的风铃在发出风动的证据。
时守桐的嘴唇在黑暗中动了动,他的双眼和客厅昏暗的室内光线一样,黯淡无光。
“你只是喜欢我。”
他声音干涩。
“而你爱他。”
第265章 第 265章()
纵使双脚生根,时间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薄荧祈求永不结束的黑夜还是迎来了天明。
这一晚;程遐始终没有出现。
时针走到十点的时候,和薄荧一样枯坐了一夜的时守桐开口了:“别等了;他不会来了。”
薄荧恍若未闻,神色麻木地保持着抱膝蜷缩的姿势;无神的双眼呆望着窗外花园。
“别等了”时守桐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痛,他握住薄荧的纤瘦的手腕;沉声怒喝:“他不会回来了!”
薄荧的视线慢慢地从花园中摇曳的鸢尾花上移到时守桐哀痛的脸上;她麻木无神的目光仿佛成百上千只恶蚁,冷酷精准地啃咬着他的心脏。
“我知道。”半晌后,薄荧低声说。
她轻轻从时守桐手中抽出了手腕。
“我想休息了请你走吧。”
时守桐握紧了自己空落落的右手;将那抹残留的温暖死死攥在掌心,脸上扬起了毫无阴霾的笑容:“好;我下午再来。”
等到玄关处传来大门自动合拢的声音后;薄荧才慢慢从躺椅上缩了下去。她纤瘦单薄的身体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宛如一只翻滚开水中的虾米。她的脸隐入光与暗之间;散乱的黑发和百叶窗投下的阴影一同将她脸上的迷茫悲哀切割得四分五裂。
门铃声在下午和傍晚都响起过一次;薄荧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太疼了。太疼了。
鼓起勇气褪下驱壳的蜗牛在下一秒就遭到现实的碾压,柔弱的身体在转瞬间变为一滩模糊的血肉。
她的五脏六腑、她的勇气、她的心灵;俱都粉碎。
支离破碎的她,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第二天早上,门铃再次响起;和门后站着的人一样执拗的铃声连续不断地响彻在两层楼的民居里。
薄荧保持着和昨天一致的姿势,死气沉沉地蜷缩在躺椅里。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宽敞的民居,然而没过多久,庭院里一声沉重的声响再次打破了寂静。
庭院和客厅之间相连的门窗被大力拉开,提着外卖盒子的时守桐在对上薄荧的视线后,身上紧绷的气息为之一松,脸上强烈的恐慌也跟着层层退去。
他站在门廊下,整个人就像一根被绷到极限后又忽然松懈下来的皮绳,过了好一会后,才缓过神来,一边若无其事地拍掉因为翻墙而沾上的泥土,一边故作轻快地说:“你饿了吗?我买了手工披萨。”
拍掉身上的泥土后,他大步走进客厅,习以为常地坐在薄荧身旁的地上。
时守桐一边打开热气腾腾的披萨盒,一边说:“这是当地人推荐我的一家手工披萨,听说在整个塞维利亚都小有名气,老板只卖早上十点到十二点两个小时,我九点去排队都没买上。还好那家老板好心,把自留的一份披萨卖给了我。”
他转过头,想得到薄荧的回应,而她背对着他,一如既往的沉默。
时守桐压下心中的心酸,笑得更加洒脱张扬:“你不想吃披萨?难道你想吃中餐?”
“你想吃什么?我带了一些餐厅的宣传单回来,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时守桐话还没有说完,薄荧忽然开口:“你的工作呢?”
“已经交接好了,汤俊同意放我一个长假。”时守桐笑着说。
“你在说谎。”薄荧依旧没有看他,用的却是漠然笃定的陈述句。
时守桐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从来都骗不过薄荧,不论是善意的谎言还是虚伪的谎言,她从来都看得明明白白尽管,她现在连看他一眼的时间都不愿意施舍了。
“不要浪费你的时间在我身上了你走吧。”
说完最后一句,薄荧闭上了眼,再也不肯开口了。
这一天,薄荧不知道时守桐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模糊记得自己在他走后味同嚼蜡地吃了两块披萨,监督她按时吃饭的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再来因为她的不规律饮食而责备她了,她本可以漠然地折磨自己的身体就像从前一样。
但最后她还是拿起了食物。
多么可笑。
多么可怜。
即使他走了,她还是下意识地遵守着他的要求。
这个可笑又可怜的认知就像一根尖锐的细针,戳破了薄荧胀满痛苦的心脏,倾流而出的强烈痛苦化作眼泪,转瞬就湮没了她麻木的面庞。
薄荧的眼泪越是汹涌的流,她就越是面无表情地吃,直到悲伤彻底压倒了她,她再也无法咽下任何东西。
薄荧在桌上慢慢伏了下来,以颤抖的后背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这场痛哭消耗了她残存的最后力量,等她起身去厨房喝水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血一样的残阳挂在天边,猩红的余晖染红了满院的鸢尾,桌上的披萨已经完全冷掉,房间里只剩下凝结的淡淡香气。
薄荧拖动着疲惫无力的身体挪到厨房,地上的那滩水渍和玻璃渣已经不见,时守桐在离开之前将它们清扫得干干净净。
薄荧忽然想起从前,对她来说已经太过遥远的从前,那时候时守桐还是一个连盐和味精都无法分清的少年,在他身上,有着寻常少年最常见的坏习惯,喝掉半瓶的饮料随手就放在一旁,在哪里脱掉外套就必定放在哪里,人生的字典里永远没有“铺床”两个字。
他一路扔,薄荧一路为他收,她曾带着甘之如饴的心情努力为他营造一个舒适安稳的空间。
在她和时守桐的这段关系里,她一直站在“守护者”的位置,竭尽所能的守护他的张狂天真,竭尽所能的维护他的幻想。
从傅沛令到时守桐,她已经习惯了迎合他人,习惯了忽视自己的需要,事事以对方为先。
她以为这就是恋爱的常态。
直到她接受了程遐。
与其说她接受了程遐,不如说程遐接受了她,从那以后,薄荧伸出手就有人第一时间递来胡椒瓶或纸巾,从那以后,薄荧的每一顿饭都有人监督,从那以后,薄荧的手再也没有空空落落。
再累再忙,为了改善薄荧的饮食情况,程遐都会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为她备餐;每到一个地方出差,程遐回来的时候必定会给她带一个有纪念意义的礼物;天冷的时候,程遐会提醒她加衣,下雨的时候,雨伞会自动出现在她的包里。
她身上的斑驳污点,她不说,他就从来都不问。
程遐让薄荧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被人放在手心里呵护是什么感受。
汹涌而来的回忆如一把钝刀,粗暴地撕扯着薄荧的心灵,薄荧手中的塑料水瓶从疲软无力的手中跌落地上。
薄荧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水瓶,忽然触景生情想起程遐离开那晚,在厨房地板上粉碎的玻璃壶。
行事稳妥小心的程遐,也会有失手砸碎东西的时候吗?是因为雷雨夜得关系吗?当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呢?又是如何做下离开的决定?
他走得那么突然,就在数小时前还在承诺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他走得又是那么从容,东西早已打包好,只需从衣柜里提出行李箱的一分钟时间,就可以大步离开。
温情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