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实是,没有人是女主角,顾关山顶多能做个偶像剧的演员,手脚穿着木偶的线,做着自己都不认可的事情——连成为自己的生活的主人都困难如斯,更不用提随心所欲地活着。人活在世上免不了被支配,无论是谁,连顾关山这样的十六岁。
可人为什么总是学不会死心呢,如果死心的话,过得会舒服多了。
顾关山哽咽着穿过冷风,眼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天上飘落了一丝灰色的雨滴。
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灰色,顾关山使劲抹着眼泪,所有人都往顾关山的方向看去,看着那个年轻的少女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
顾关山已经顾不上丢不丢脸了,她只想把这件事和沈泽全都忘到脑后,但是没有事比忘却更难,沈泽已经在她的十六岁乃至人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人能轻易忘记自己的初恋吗?
顾关山哽咽着落泪,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去受这份羞辱,扪心自问为什么一个不老不死的、坚强的巫妖要向沈泽交出自己的命匣。
她想起沈泽就会想起落雨的午后,月季花开的下午,窗外扑棱而起的白色大鸟,想起蔚蓝的大海和澄澈的晴空,满城的花和风,还有沈泽抱着她冲出校门时,滴进他的白校服的血。
可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顾关山抽噎着想。
顾关山刀枪不入,坚强如铁,为人十分御姐又坚硬,几乎像个铁血的汉子——可她哭的时候却像个孩子,以手背抹着泪水,稚嫩而脆弱。这大概是因为她小时候爱哭的原因——长大了顾关山极少落泪,因此哭的姿势和儿时无二。
有个老太太看不下去,去拍了拍顾关山的肩膀,递给了她一包纸巾。
顾关山接过纸巾,眼睛通红,小声道谢。
老太太说:“小姑娘,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顾关山抽噎着说:“我我知道。”
她谢绝了好心的老人的陪伴,一个人沿着街往下走。
天空灰蒙蒙,是个要落雨的模样,沿着街道走就是海边,海浪冲刷沙滩,狂风之中海浪泡沫四溅,顾关山走到海边后,疲惫地在长凳上坐下,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她一头长发被吹得凌乱,女孩坐在海边,茫然地掉眼泪。
那些美好,那些酸涩,都是真实存在过的,顾关山想,可哭过这一次之后就不能再提起了。
雨水从天穹落了下来,是灰色的丝线,冰凉地带着冬天的温度。
她的样子大概看上去太心酸了,有个脸上抹着油彩的小丑跑了过来,他身上衣服花花绿绿的,给她捏了只小气球狗,像是要哄这个小姑娘开心。
顾关山接过那只小狗,嘴唇嗫嚅道:“谢、谢谢。”
小丑说:“小姑娘,天冷,别淋雨,小心感冒。”
顾关山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又重复道:“谢谢。”
那小丑为难地安慰道:“你还这么小,再难过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喏,给你。”
然后小丑将手里的氢气球递给了她,氢气球是个小鲸鱼的形状,小丑温和地说:“再见,小姑娘。”
顾关山勉强地笑了笑,气球闪闪发亮,上面印着‘招商银行’四个字,是推广信用卡的,却的确是个氢气球。
握着氢气球的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色彩斑斓的游乐园,顾关山哽咽着想,那时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仍在萌芽——她望向千百年以来、亘古不变的海洋。
太阳之下并无新事,世上总有伤心人;而太阳也会照常升起,生活仍要继续。
这是和偶像剧不同的,明天起来仍有无数的作业,仍有个未来得去让她拼命,仍有父母等待她去反抗——顾关山终究是活在现实里。
…
创意菜餐厅里,灯火绚烂。
沈泽烦躁地问:“顾关山呢?”
谢真说:“上厕所去了吧,我看她的包还在那里。”
“上厕所一上二十分钟?”沈泽捂着额头散酒劲儿:“在厕所里出事了吧,我得去看看——”
谢真大约酒也上了头,口无遮拦调侃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她走了多久啊,你是有多在意她?不过我说真的,顾关山这种小姑娘,就你对待她的这种态度,我很不认可——”
沈泽灌啤酒灌得脸色通红,他一喝酒就停不下来,闻言就站起身:“我得去找她——”
“别别别!”谢真急忙拉着他道:“你是变态吗,那是女厕所!”
沈泽:“哦?哦,她怎么还不回来?”
谢真昏昏沉沉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在厕所里上吊了,就她那人生经历你别说泽哥,我这辈子服气的人就一个顾关山——关山姐!我能尊她一声姐姐!”
沈泽一扯到顾关山就暴躁:“去你妈的谢真,少她套近乎。”
“她当得起!”谢真嚷嚷道:“发生在她身上那些破事,搁我身上,我别说来上学了,我指不定能一根绳吊死在我家那根灯管上!嗨呀我好愧疚啊,我爸妈对我这么好,我一考试,成绩居然还只有顾姐的零头”
沈泽:“”
谢真醉醺醺道:“所以我他妈觉得你老混蛋了沈泽,你知道顾关山天天过得是什么日子么,说欺负就欺负,说玩弄就玩弄——”
沈泽模糊道:“玩弄?老子玩弄她做什么?疼她还来不及”
沈泽深呼吸了一口,茫然道:“问题是她不要。”
谢真:“那可能是因为她讨厌你太幼稚了,惹,我要是顾姐!就你这种——”
沈泽醉醺醺地说:“你告诉我,谢真。”
谢真抬起头,醉眼朦胧地望着沈泽,沈泽同样喝醉了,眼角眉梢俱是红色。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顾关山?”沈泽沙哑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两个的,为什么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一问,都不愿意告诉我?”
谢真大着舌头问:“啊?你说她初中那件事?”
谢真大约是真的喝大了,口无遮拦,酒精让他极为冲动,沙哑道:“——初中那事儿啊,是挺惨的,顾关山那时候因为放学不回家,老去画室话说回来了,那画室老师都对她特别好。我听说的哦,顾关山爸妈不愿意她学美术,画室那边也不给她交钱了,但那些老师还是免费让她去,有时候还给她买画材”
沈泽一呆。
“但是纸包不住火啊。”谢真大舌头道,“她爸妈还是知道了,知道她还在画画。那天下午真是壮观,她爸人高马大的,把那时候十四岁的顾关山拽着头发拖出校门——”
沈泽酒醒了一半。
“顾关山在路上一直喊,我也忘了喊了什么,是个嗓子都要破了的喊法,听起来贼他妈揪心”谢真眯着眼睛道:“然后她爸就踢她,穿着皮鞋踢,草,真的搁在我身上我都受不了”
沈泽手里的啤酒杯掉了,酒泼了出来。
谢真摇头晃脑地补充:“后来我才听说,她家家长——相当难以描述。顾关山挨揍是家常便饭那天只是在学校爆发了而已。但转天,顾关山还是来上学了,该交的作业一样没落下。”
沈泽手都在发抖,颤抖着问:“打打她的人,原来是她爸妈?”
“你以为呢?”谢真白了沈泽一眼,伸手一拍桌子:“我就很服气顾关山,女中豪杰!话又说回来了,我要是她的话,我绝对看不上你这种”
沈泽忽略了谢真的人身攻击,他手指打颤,心里疼得几乎像是被攥了一把。
“我”他顿了很长时间,沙哑地说:
“我去找找她。”
然后沈泽跌跌撞撞地起了身,向曲若那桌的方向走去,那桌上还放着顾关山的手机和包,灯火黄昏,窗外落雨,人走楼空。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
曲若的那桌女生笑笑闹闹的;曲若手里举着条颇为眼熟的围巾,正和她的几个闺蜜笑得开怀。
曲若注意到沈泽正朝这方向走;娇笑着招呼道:“泽哥,来坐坐吗,我们刚刚就在谈论你呢。”
沈泽突然感到一丝难言的疲惫,他问曲若:“顾关山呢?”
曲若随意地瞄了一眼旁边的椅子,随意道:“不知道;大概出去透气了吧;怎么了?”
“刚刚;你对她”沈泽艰涩地问:“到底说了什么?”
沈泽皱起眉头:“顾关山是我硬拉过来的;你到底怎么给她吃的闭门羹?”
曲若:“”
曲若嘲道:“心疼了?”
沈泽没回答,只忍着颤抖发问:“我问你;到底说了什么?”
曲若柔软地说:“你问我也没用啊,谴责我也没用;我就是说了我的台词,又普通的说了几句怼她的话而已;她受不住又不是我的错——”
曲若又笑道:“泽哥,你是后悔了?”
沈泽没有说话;只是赤红着眼睛;盯着曲若。
曲若抿了抿嘴唇,撒娇般地说:“泽哥;我也不是故意的嘛;谁让顾关山居然知道我和你的私人谈话的内容呢——这很羞耻的诶。”
沈泽一怔:“”
“我本来也没打算羞辱到这个份上的嘛;”曲若扁了扁嘴:“结果顾关山完全知道你和我说过的那几句话;我想拿那几句话出来刺激她都不行,我情急之下就整了点别的怼她了——”
沈泽只觉得快喘不上气了。
“哪句话?”他声音粗砺,像是忍着极大的痛楚,问:“她知道哪句话了?”
曲若眨了眨眼睛,说:“还能是哪句呢?当然是你和我讲的,撇清和她的关系的那几句话咯,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呢——‘我和顾关山顶多就是玩玩,她和别的女人没什么区别’——真奇怪,她好像连标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沈泽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涌进大脑,血管突突作响。
瞬间,那一切都串起来了,一切都有了解释,包括那女孩突然的冷淡和疏离,那种比之前更甚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都有了原因——
沈泽不知道顾关山是怎么听见的这句话,而这已经不重要了,沈泽恨不得掐死那个过去的自己。
沈泽摸着良心,他对顾关山满心满眼的都是喜欢,沈泽爱顾关山疏离的模样,澄澈的眼神,还有身上那种沉重冰凉的神秘感,而且从他第一眼见顾关山时,他就被那种神秘感深深吸引,无法自拔了。
——一开始只是吸引,后来变成了难以自持,再后来变成了说不尽道不完的爱慕。
沈泽从始至终,对顾关山都是死心塌地,没有半分二心。
要说唯一的毛病,就是他爱给自己艹人设,和别人说话时吹了牛。
曲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意难平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心疼得要掉眼泪么——喝大了吧你?”
沈泽:“你、你让开,我静一下。”
曲若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她气愤地将手里的围巾一甩,甩进了那堆礼物里。
沈泽喝了酒,本就有些头晕,此时头疼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在顾关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看向顾关山的手机。
顾关山的手机大概是她身上最有女性气息的部分,套着一只粉红色的手机壳,摸上去柔软而光滑,沈泽难受地捂着头,将那只手机拿了起来。
屏幕亮起,是滴滴打车的界面。
沈泽又是一怔,才意识到顾关山那样的性格不可能在这里留着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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