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第二个外人,顾远川便不便发作,只冷冷道:“我在车里等你。”
老师瞪了沈泽一眼后,带着顾关山的父母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沈泽倒吸一口冷气:“真够呛你爸妈真凶。”
他回过头一看,顾关山脸色在阳光里白得毫无血色,沈泽下意识地伸手攥了攥她的手指,那手指冷得像冰,手心满是冷汗。
顾关山挥开了他,小声道:“别别乱摸我的手。”
沈泽试着活跃气氛,说:“怎么办,你爸好像有点恨我,我如果哪天去提亲是不是会被打出去啊?”
顾关山没有搭理他,只是无声地拔了数位板,将数位笔放回了笔套。
然后沈泽突然看见了破沙发上露出的一块电脑的角。
顾关山刚刚躲在他身后的同时,将他的笔记本掖进了沙发缝里,像是怕沈泽的电脑被砸了——却没有为自己解释,也没有任何试图保护自己的举动。
她的第一反应是保护别的东西。
——因为她保护不了自己。
沈泽感到了一种,无法以语言描述的心酸。
…
顾关山坐在六班教室里,沈泽回了一班,阳光仍暖洋洋的,窗外树枝朝天生长。
丁芳芳谢真也不泡了,焦虑地坐在顾关山后头,问:“所以你就是在沈泽对你干一件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事情之后,被你爸妈撞了个正着?”
顾关山早就过了那阵受惊的劲头儿,她对她的父母反骨严重,其实并不惧怕他们:“应该是说,就在我脸红到要从了他的时候,我爸妈从楼梯间里走上来了。”
“脸红到要从了他”丁芳芳复杂道:“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不能直视咱们学校的中庭了。而且你就不怕么?你爸明显是要和你算账。”
顾关山嗤地一笑道:“他天天都想和我算总账,拽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外撵,我不怕他。”
丁芳芳:“你为什么不能跟你爸服个软”
顾关山说:“因为我不打算遵从他的安排,跟他服软做什么?”
“你他妈这是什么牛脾气”丁芳芳头痛道:“我的意思是,比如我想说‘你他妈是个傻逼吧顾关山!’的时候,我会把它说成‘顾关山,你真是个大笨蛋’。你看,你是不是顿时心里就舒服多啦?想打人的情绪也会变淡。”
顾关山冷静道:“第一,你的心里其实还是在骂我是个傻逼,24k的那种。”
丁芳芳:“”
“第二,”顾关山伸手摸了摸她垫在课本下的数位板,说:“第二句话又油腻又假,可以说是很欠打了,请你千万别叫我大笨蛋,不要吝啬叫我傻逼。”
丁芳芳:“哦。”
“——开玩笑的。”顾关山浅淡笑道:“我只是不愿意对他屈服而已,他想对我用暴力,那就用好了,他可以打我,我打不过他,寄人屋檐下,但是我绝不对他妥协。”
丁芳芳:“你真是他亲生的。”
顾关山想了想,道:“对,都是茅坑里的石头。”
“话又说回来了——”丁芳芳纠结道:“沈泽怎么办?”
顾关山:“我今天差点从了他。”
丁芳芳:“所以?”
“按照我以往的经验,”顾关山认真地说:“这应该是我和他彻底告吹的征兆其实想想也是,他终于对上了我爹,说不定下一秒钟他就会发现我家里祖传的一个神经病染色体,然后他就会和我说拜拜。”
丁芳芳:“”
顾关山说着说着就有些心酸,但仍是以一个开玩笑的语气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切的登山都在山顶结束,故事总在高潮落幕,我和他不用经历以后的那些分分合合,就让彼此定格在最绚烂的一刻!就跟侏罗纪公园里那裹着蚊子的琥珀一样,多好,对吧”
丁芳芳沉默了一下,问:“你对他,能不能有点信心?”
顾关山鼻子一酸,几乎要落泪,却硬是忍住了。
“他是真的喜欢你。”丁芳芳头也没抬,说:“喜欢到面子都不要了。连你顾关山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的时候,他都惦记着你吃没吃饱,爬墙出去给你买吃的,专门跑到这边来游荡,就为了看你一眼,我当时不好告诉你,但我给你丢过来的吃的,其实都是他买的。。”
顾关山苦忍着酸楚道:“可是喜欢是种很脆弱的东西,芳芳。”
丁芳芳没回答,只道:“你得对他有点信心。”
没有老师看管的周六下午的自习课逐渐嘈杂起来,顾关山还想说些什么,门口却突然像个鬼故事一般,探出了一颗属于常老师的脑袋。
常老师的头颅厉声喝道:“反了天了是不是!作业都写完了吗就浪?”
“非得逼着老师在这里盯着你们才能上自习是吧?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自觉?”常老师皱起眉头,教室里传纸条的、谈nba的、谈明星的——都瞬间安静,充满了莎啦啦翻书的声音。
顾关山手心微微出汗,紧接着她听到了常老师说:
“顾关山,”常老师走到顾关山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出来,我和你谈谈。”
…
语文教研室里只剩常老师一人,空调开着,十分暖和,暖气片上的仙人掌开了一团小红刺球般的花儿,外面天气又微微阴了下来。
其实常老师作为一个班主任,是非常偏爱顾关山的。
班里学习好的人不在少数,顾关山在里头不算拔尖,可常老师尽管对每个学生都极为友好,对顾关山时,却有种别样的上心和青睐。
在很久以后,长大了的顾关山想起自己走来的路时,她无数次地庆幸——能够遇上这个老师,能够遇上她在逼仄局促的青春里的每一个人。
常老师给顾关山拿了罐语文教研室的特殊储备粮——维他柠檬茶,道:“坐。”
顾关山拿着茶坐下,迷惑不解地看着她的老师。
常老师说:“我平时周一到周五没空,你爸妈也忙,我就今天叫他们过来了,和他们谈了谈你最近的事情。”
顾关山心里,咯噔一声。
常老师观察了一下顾关山的神色,又道:“先说结论,我觉得你父母有点偏执,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我们最后不太愉快。”
常老师说:“我其实是看你每天的状态,想要认真和他们探讨一下,让你去学美术的可能性的。”
顾关山微微一呆,仅从语气上便知道常老师无功而返了。
“但他们的意思呢,就是给你铺好了路。”常老师搅拌着自己的茶道,“你要去学法律或者经济,在国内读两年,然后送你出国,在外面念完研究生,回国就能找到好工作。”
常老师想了想,说:“总之搞得很不愉快吧,我把你叫过来,一呢是让你放心,你回家应该不会因为我们的这场谈话挨训——”
“二呢,是想告诉你。”常老师皱起眉头,问:“——‘顾关山和沈泽,是怎么回事?’”
“——你爸妈专门,问了我这个问题。”常老师说。
顾关山仓惶地望向窗外,寒风吹得教研室玻璃轰隆作响,她看到自家的奥迪停在校门口的传达室旁,车熄了火儿,像是准备接她回家的模样。
常老师的声音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我知道的也不多”
顾关山脑子里一团浆糊,堪堪忍着眼泪,望向窗外。
她的好日子总是不怎么长,顾关山绝望地想。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像是影片总在高潮落幕。
她望着窗外。
然后顾关山看见一个套着校服外套的高个男孩,站在传达室的屋檐下躲风,盯梢般盯着她家的车。
沈泽冻得不行,搓着自己的胳膊,顾关山看着他的动作,才意识到自己仍套着沈泽温暖的羽绒服。
他站在那做什么呀?顾关山努力忍着眼泪。
——沈泽这种智商,会影响后代吗?顾关山胡乱地想: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三十九章()
…
顾关山从教研室里走出来时;天空中乌云虬结,狂风大作。
沿海地方的冬天的风犹如刀割;带着种毁天灭地的架势席卷天地。那风极大,一层玻璃根本挡不住,老旧教学楼的窗户猛烈摇晃,犹如末世降临。
她和常老师在教研室聊了许久,中间打起下课铃;标志着最后一节自习的结束。顾关山谨慎地将沈泽送给她的数位板塞在了自己的桌洞里;学生们打打闹闹地从教室门口经过;顾关山慢吞吞地穿上自己的外套——她一向衣服穿的很薄;不怎么防寒。
然后她将沈泽的羽绒服脱了,叠得整整齐齐。
沈泽的羽绒服是深灰色;穿在顾关山的身上有些大,沈泽毕竟是个一米八三的高个子;甚至还在长高——那衣服至少比他的姑娘大五个码,但穿在顾关山的身上时;对她而言又有种别样的安心。
顾关山慢吞吞地收拾了书包,抱着沈泽的羽绒服下了楼;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化解这一场危机。
顶多就是一场皮肉之苦;她想,也就是被打一顿而已。
但是顾关山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另一半活在一个神经病一般的家庭里;也没人想去对抗两个那样的父母;顾关山理智上知道那是她自己的战斗;却无论如何都想让沈泽看一眼她过的生活。
顾关山猜想;他会在发现了她的家庭背景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没人想要背负这样的东西,顾关山扪心自问,如果她站在沈泽的角度上——她也会离开,除非她是个傻子。
‘以后’两个字谁都会说,承诺也是谁都会承诺的东西。顾关山眼眶有些微微的湿润。
——以后我给你买最好的。以后我给你暖脚。
谁不会说呢,语言从不值钱,而且说出来的承诺,物理学角度上也只是在空气中振动了一下而已。
‘以后会好起来的,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不知道顾关山生活的重担的人,不知道生活的艰辛的人永远可以轻易地说出这句话。
说话而已,谁不会说呢。
顾关山擦了擦眼泪,她想让沈泽看一眼自己的生活,让他知道他所要面对的是什么,然后再放他离开。
她不会谴责逃兵,也不想欠沈泽什么,沈泽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要说毛病的话,无非就是傻了点,可他那样的家庭和相貌,实在没有必要在顾关山的身上吊死。
那我就让沈泽看一眼吧,顾关山闭了闭眼睛,犹如奔赴刑场般地想。
…
外面狂风大作,天气灰而重,松树顾关山手冻得冰凉,出了教学楼,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很慢,像是个正在走向断头台的将军,又像个战争结束后去火车站接自己的情人回家的女孩,她裹了裹外套,不让风钻进她的衣领——
然后她在传达室后面看到了沈泽。
沈泽只穿着校服,犹如顾关山在教研室里看到的样子,他大概都没怎么动弹,只在传达室旁的角落里看着顾关山家里的车——像是在那里等待什么人。
然后沈泽活动了下筋骨,朝顾关山走来。
顾关山将自己手里的羽绒服递给了他:“沈泽,还你。”
沈泽没接,伸手在她手指上摸了下,皱着眉头:“不穿着给我干嘛?”
“你都快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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