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韶和采非亦混在人群之中,待离河边还有一小段距离时,便按照我此前所说的那般,悄悄地放了一阵浓雾出来,当真云蒸雾绕,颇有些仙境之意。
“当真,当真”已有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快住了嘴,莫惊吓了神仙!”有人小声训斥,这周遭反而安静了许多。
我轻轻弹指,便遥遥传来一阵乐声,飘渺非常,好似从天边传来;这些人当即已扑扑通通跪下了许多,我正有些不知所措时,一个手从地下拉了我一把,我脚下一软,“扑通”一声便也被拽倒在地上。
还没等我哎呦出声,一个姑娘便眼疾手快地捂了我的嘴,轻声道:“快别这般无礼,姑娘有缘见得神仙两次,千万要恭敬些。”
“嗤——”忆韶早已隐在了暗处,见我这般狼狈,竟幸灾乐祸笑出了声。
“神仙啊,果然是神仙啊”一阵轻微的骚动蔓延开来,我抬起头来,却见浓雾转淡,影影绰绰出现一个人影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他衣袂飘飘,三千青丝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神仙啊!”又是一阵叩拜声。
我抬眼细细看了看怀瑜,却见雾气遮挡下他的面孔有些微红,倒是像害羞了,半晌都不曾说出一句话。
“这孩子,说话啊!”我有些急了,刚直起腰来,一只手重新将我按了下去,只听得方才那姑娘继续教训我道:“怎可对仙人如此无礼!”
我默默含了两包泪,施了秘术传话给怀瑜:“赶紧说话啊!”
一片寂静。
我很是绝望。不就是让乡亲们喝个河水么?又不是害他们,至于这么害羞难开口么?
“此水承天地福泽,能医百病,诸位乡民淳朴善良,当承这般福泽。”我正寻思着要不我自己开口编一套话算了,却听得忆韶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啊,那时疫可不是有救了!”
“神仙显灵啊!”
扑扑通通,又是一阵叩头声。
许是怕我再放肆,我身侧的姑娘一个劲儿地按着我,生怕我再直了腰对神仙不敬,惹得神仙一个生气就将这圣水收了去。
“笨蛋”我正头晕着,突然身子一轻,已置身云端,往下望去,那姑娘仍按着一个人,却是一枝兰草所化。
我瞧了一眼忆韶,笑着对他道:“多谢一勺儿相救。”
“呵,我若不出手,实在怕你脑袋上磕出几个包来,让怀瑜禁不住。”忆韶说着,却抬手在我头上敲了一下。
我捂了脑袋分外委屈,他实在是怕我脑袋上磕出包来,那他敲出来的就不算包么
“刚才收到师父的消息,其他仙僚那里进行得很是顺利,我们这边结束了,就可以回去了。”怀瑜也站到了我身侧来,淡淡道,面上一抹红晕还未完全消除。
我啧啧半天,怀瑜的面皮确实比较薄,被凡人跪拜一会儿,害羞到话都说不出;再看看忆韶,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还抢着把话给说了,啧啧。
“人界灾祸因我们天界而起,此时我们下界不过是弥补我天界之错,却还要受他们叩拜,真是受之有愧。”采非看着怀瑜,轻叹道。
我的脸重新开始火辣了起来。我怎么忘了,人界灾祸是怎么来的,现在怎么还有脸面在想是否怀瑜脸皮太薄。不是他脸皮太薄,而是我脸皮太厚。
这样想着,回到集福宫,师父倒是惊喜万分的样子,我听着师父的夸赞声,只觉得满耳讽刺。
便也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便推说有些劳累,想要先行回去休息。
刚出殿门,突然听到殿内立马有些嘈杂声音,模糊之间,好似听到了我的名字,不由得心内一动,隐了身形,驻足在一侧听了。
“忆韶,你真是太过大胆,若是当时真的出了什么事故,你我要如何交差?如何面对凡界众生?!”怀瑜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
“我既然让阿言来组三星阵法,就有把握万无一失。”忆韶的声音很是清冷,没有一丝感情在里头。
“你胡闹!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怀瑜顿了顿,继而又怒道,“若是三星阵法不成,采非立马就知道阿言其实就是福临,你是真的想害死她!”
“我说了,我既然让她上,就能让她万无一失。”忆韶依旧淡淡的。
“你!”
“够了,别吵了,”师父的声音响起,“这事儿,以后休要再提。”
“什么啊,特意防着我偷听?”我听了半晌,却只听到几个零星的字眼儿,闭目感应一下,应是师父用了什么术法,隔了声音,故而我这墙根听了半日却是白听。
第22章 试探()
从人界回来之后,采非好像对我刮目相看了许多;以往她来集福宫,都与其他弟子一样,不怎么同我多言,这次之后,倒是经常找我说话,搞得我很是受宠若惊,又因了她一贯的好人缘,连带着集福宫与她交好的弟子也对我和悦了很多。
“你近来好似同采非走得很近。”连一向对这些漠不关心的忆韶都注意到了。
我扬眉朝他点点头,开心道:“我以往不知道为何那么多小仙子都喜欢采非,现在才明白,她委实是个很有趣的仙子。”
“哦?”忆韶亦扬了眉毛看向我。
“她呀,在人界来往多次,知道许多奇闻轶事,讲起来也是有声有色,很是动人心魂呢。”采非口才甚好,每每同我讲起人界之事,都能讲得引人入胜,让我恨不能跟着她回来禄宫。
“你呀”忆韶瞅我了一眼,目光很是复杂,半晌,才摇头叹息,“就是太智障了。”
“嗯?”我一脚踩上了他的脚,瞧着他“嗷”的一声跳了起来,这才身心舒畅,笑眯眯地继续同他讲话。
很显然忆韶就是个死活不知吸取教训的神仙,纵然已经抱着脚乱跳了许多次了,仍是不该起嘴损本色。
“也就哄你才用讲故事,你不是智障谁是智障?”这货的脚是愈发坚强了。
“阿言,你离采非远一点!”最后,被我打得抱头鼠窜的忆韶,还不死心地留下这么一句话,才跟着一脸震惊前来给师父传信的云鹤离去。
“阿言。”我刚一转脸,便一头撞上了怀瑜,疼得我“哎呦”直叫。
“你呀从不让人省心。”怀瑜伸手过来,一边替我揉了额头,一边兀自叹息。
我瞧着他这般惆怅的样子,内心也很怅然——若不是他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我怎么会毫无防备地一头撞了上去?
“我听云鹤他们说起,采非同你感情甚好?”还没说两句话,话头居然又回去了。
“还好啦,没有你跟她感情好的啦。”我笑嘻嘻朝怀瑜开玩笑道,便见怀瑜的脸色迅速地黑了下去,连忙改口道,“是没有我们两个感情好啦。”
怀瑜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嗔怪地看着我,顺手在我额上轻轻敲了一下:“就会胡说。”
我摸了摸额头,非常郁闷,完了完了,这怀瑜也跟着忆韶学会了敲我脑袋,日后我岂不是要天天顶着一头包?唉我这个福临殿下,还真是半点儿地位都没有啊。
“阿言”怀瑜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摸了摸脑袋,回想到刚才忆韶找我事说的话,好似明白了怀瑜想要说什么。但看他实在开不了口,索性便抢先说了:“你是觉得,我不应该同采非走太近?”
怀瑜望着我的眸光一闪,郑重地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我重重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这样的。我在集福宫里这几千年来,从不敢与其他弟子相交过深,唯恐福袋一时压制不过,令他们倒了霉。所以,采非这几日来寻我玩,我还是挺开心的。
“不要多想。”怀瑜像是感受到了我一时间的低落,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叹道,“你很好,采非也很好,只是”
“我明白。”他向来心里柔软,不愿伤害到我,我亦不愿他为难,便抢先了道。
他看着我,半晌点点头,捏了捏我的脸,笑了。
又嘱咐我了半天,怀瑜才离开。
我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时,却自嘲地笑了。长到如今一万两千岁,我早已习惯了孤独,忆韶平日里在我跟前嬉皮笑脸,我嘴上很嫌弃,可其实心里很是喜欢那种感觉;这几日多了采非同我讲故事,热热闹闹,我很喜欢。
不过是又回到和从前一样,有什么可难过的呢?这,本就是福临公主的命运啊。
于是,采非再来的时候,我便找了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今儿个头疼,明儿个脑热,采非何等通透机灵,如此两回,也便不再来了。
我从前偷看观世镜的时候,曾经瞧见有位教书先生在教训子弟,一板一眼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前不解其意,如今却惊觉我今日处境,虽不是俭与奢的关系,心情与境遇,竟是应了这句话来。
以前我也习惯了没有神仙同我亲近,采非同我玩笑不过几日,如今自己要远了她去,竟生出了许多分空虚与难过来。
可见,无论凡人或者是神仙,总会贪恋那些曾经美好舒服的。
这日,我正蹲在荷花池畔,心不在焉地盯着里面的锦鲤颇是自在欢乐地游动着,不由得竟生出了几分羡慕来。
“千言?”一个惊喜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脸来,甚是惊诧,竟是采非。
“这几日我来找你,总听说你身子不适,正担心着呢,今日在这里看到你,想来已经大好。”采非一脸欣慰的样子。
我一时间有些感动,心里头又有些酸涩,不知如何接了她的话,亦不知如何将她劝离我这倒霉公主身侧,索性托了下巴对她道:“嗯。几日未曾听你说起凡界故事,很是想念呢。”
采非亦很是高兴,也同我一样蹲到了莲花池旁,支了下巴道:“正好我想到一件趣事。之前东岳帝君的小女儿曾下界历劫,降生之时据说很有吉兆,加之长得玉雪可爱,十分得凡界父母喜欢;又恰逢当世皇帝还是皇子时,在别宫消暑,闻此喜讯前来恭贺,见小姑娘虽在襁褓,已是顾盼生辉,笑声如铃,一时间心生怜爱,当下留了一枚玉佩作为信物,道待小姑娘长大成人之时,定然迎娶她过门。
小姑娘从小就聪明非凡,同其他同龄孩子分外不同。三岁时,有一云游僧人路过,见她眉宇之间气概不同凡响,当下惊叹:这孩子日后定然贵不可言,眉宇之间隐有龙气。
家里人却是又惊又喜,想到当日皇子所赠玉佩,不由得揣测一番;又因这僧人说她眉宇之间隐有龙气,这话在凡界却是不可乱讲,家里人这喜中又不免多了丝不安,因此下了严令,僧人曾跟小姐看相这件事不许外传。
转眼十数年,当日的皇子已成了天下至尊,后宫佳丽三千人,早不知将当时那襁褓之中的小姑娘忘到何处去了。可小姑娘选秀入宫,皇帝见她姿容秀丽、风流妩媚,当下赐号‘才人’,赐名‘阿妩’,甚为宠幸;又加之见了玉佩,感慨此生有姻缘,更是疼惜。
阿妩得皇帝宠爱日渐隆重,不知何时,幼时那僧人的一番慨叹,过去十几年都埋藏至深,此时却渐渐传开,声势浩大,民间竟还编成了歌谣传唱,道她妖媚惑主、早晚将这皇朝覆灭,取而代之。
可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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